168. 見不得光 她是去看邊塞陽光的(1 / 1)

何清浮難以拒絕這個決定。

因為陳熙鶴說得很對, 哪怕他下定了決心,保證不去沾染人間因果,且不會生出任何其他心思, 但不沾染因果這件事,不是他全靠自己就能完成的。

即便有她的規劃也極難完成。

陳熙鶴是活的生靈,他需要進食, 哪怕鶴妖隻靠最純淨的山泉水就能存活,但他出去飲水的時候,很難不碰到其他活物。

一條魚, 一隻鳥,一頭鹿, 一個迷路的人。

隨便舉個例子, 一頭鹿本該在某天在河邊被天敵發現並吃掉, 但因為它在喝水時偶然碰到了陳熙鶴, 驚慌失措地提前跑掉了,它沒有死, 那這個因果就亂了,甚至可能引發一係列變化。

若是真出現此類事情,那何清浮的所有努力就全白費了。

可她又不想鶴妖死亡。

相處久了, 不僅鶴妖把她與小薑厭當成了親人, 她也同樣,陳熙鶴也是她的家人。

“其實我想過這點, 也已經找到解決辦法。”

何清浮提出了另一種解決思路:“我找到了最隱蔽的山穀,千年內絕對不會有生靈發現那裡, 隻是那裡過於偏僻,很安靜,除了你什麼都沒有, 一棵小草都沒有。”

“我會教你辟穀之法,吸食天地元氣,這樣你不再需要進食,隻要千年不離開那個山穀,就沒事了。”

陳熙鶴問她:“那個山穀有多大?”

何清浮看了看地宮:“這裡的一半大。”

陳熙鶴笑起來:“算了。”

“那實在太煎熬。”

“我本來生活的地方是這裡的上千倍大,群山是我的家,若是讓我在那麼小的地方,盤踞著活千年,感受不到任何花草樹木,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我的精神會承受不住,所以還是把我的靈魂剝離出來吧。”

“把我的本體鎮壓地底,讓我的靈魂在山穀外盤旋。”

“其實這件事隻是看起來不好,像是我死了,但比起活著卻被困住,後者才更像是死了。”

何清浮沉默許久。

片刻,她點了點頭:“我被說服了。”

“我會給你兩張符文,一張防止你的靈魂被濁氣汙染,一張讓你無法被通靈師發現,千年內不會有通靈師有能力破解這兩張符文。”

“通靈師?”陳熙鶴輕輕皺眉,“那是什麼?”

“就是現在的除妖師,隻是以後不再叫這個,”何清浮說。

陳熙鶴了然。

他對何清浮的身份已經有了大致猜測,但他並沒有問,窺探彆人的秘密並不是好事,他從不做這樣的事情。

何清浮抿了下嘴唇:“那我後天晚上來找你。”

“好。”

目送走何清浮的時間裡,陳熙鶴想了想,又突然開了口:

“你好像有些愧疚,但完全不必如此。”

“如果沒有你,兩年前的深夜我就神魂俱滅了,所以為你做什麼都合理。”

何清浮停下腳步,回眸:

“謝謝。”

“不必謝。”

*

時間過得飛快,第二天下午,姚史安垂危的加急消息傳入皇宮,落入薑赤溪手中。

薑赤溪收到信件後,迅速安排起所有工作。

召太醫入宮,宣布感染時疾的消息,下詔書讓薑榮歌主持代理朝政,日落時分,薑赤溪與自己的養女,也是薑國下任女帝說了兩個時辰的話,交代了之後所有事。

“為了穩持軍心,史安的真實情況一直沒有暴露,就連她現在已經如此艱難,軍中也隻以為她是最近忙碌太多,身體有些扛不住,需要休息兩天。”

薑赤溪的神情嚴肅又認真:

“我想去看看她。”

“史安已經六年沒有回京,我連她現在的樣子都有些忘了,所幸你現在足夠優秀,可以讓我去做想做的事情。”

薑榮歌沒有挽留自己的母親:“做您想做的任何事情,母親。”

“京中有我。”

薑赤溪笑起來,她說起今日對話的重點:“我沒有頤養天年的興趣,我這輩子隻愛權力,喜歡爭鬥,最享受掌握一切的感覺,退位後,留在皇宮裡對我是種煎熬。”

“所以我準備代史安上戰場,我也就比她虛長兩歲,她能上,我為什麼不能?”

薑榮歌驚愕地抬起臉。

她這下是徹底坐不住了,連忙站起身,想要勸住薑赤溪。

薑赤溪抬起手,打斷了她的話,進而反問她:

“你不信我?”

“信,我當然信…可是…”

薑榮歌滿心顧慮。

薑赤溪自顧自道:“當年我與史安是一個師傅,我們打架互有輸贏,那時我也曾想象過上戰場,母親看出我的想法,說我背負太多,沒有上戰場的資格。”

“這些年我一直沒放棄練武,大概也是等著今天。”

“雖然我沒想到這天到來的時候,史安卻要不在了。”

薑榮歌再說不出反對的話。

她低聲問薑赤溪:“母親想讓我做什麼?”

薑赤溪回:“我與史安臉型相似,身高接近,她如今瘦了些,身型很可能也相似了,待我戴上甲胄,再加上顧棹君的掩護,大家不會懷疑。”

“成敗就在這幾天了。”

頂著薑榮歌不敢置信的目光,薑赤溪說著石破天驚的話:“我會以她的身份出戰。”

“所以若是我死了,找些信任的人,把我的屍體帶回皇陵,把這件事安在史安身上。”

她的聲音很平靜:

“姚史安是將軍,她跟我說過許多次,她的落幕該是戰死沙場,是戰死。”

“她現在做不到了,我可以讓她做到。”

薑赤溪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說完這些話就讓薑榮歌離開了,她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白天把所有遺留的問題都解決,傍晚的時候,何清浮占據主導,去地宮裡找到了鶴妖。

她把詳細的路線告訴給陳熙鶴,精確到什麼時間拐彎,飛到哪裡必須躲起來,幾分鐘後再出來。

“在第一縷陽光照亮大地的時候,你就到那個山穀了。”

何清浮把四張符文交給他,一邊說一邊介紹:“這張是讓身體與靈魂剝離的符文,這張是鎮壓封印符,這張是防止濁氣侵染的符文,這張是隱蔽氣息與靈體的。”

“禁製我已經都打開了,用妖力擊碎就可以用。”

陳熙鶴困惑地看向何清浮:“你讓我自己去做這些事?”

何清浮點頭:“沒有時間了。”

“而且我知道你會做好。”

說到這兒,她的聲音罕見地有些調侃:“你身上可是有我的靈魂符咒,隻要忤逆我的命令就會死亡——這個你不會忘了吧?”

陳熙鶴笑起來:“沒忘。”

“放心,這些我都不會做錯。”

安排好陳熙鶴,何清浮看向正在床上熟睡的女孩。

陳熙鶴也看了過去。

片刻,他走到女孩身邊,俯下身,用自己的臉頰貼了貼女孩的臉頰。

他沒有道彆。

現在的情形也無法讓他道彆,輕歎了口氣後,他轉身離開了地宮,陳熙鶴的能力是隱匿身形十分鐘,十分鐘足夠他離開皇宮,前往山洞。

陳熙鶴離開後,何清浮去皇陵把複製版嫁衣和日記送去了杏山,最近恰逢守陵人家裡出了事,心不在焉的,經常隨機查幾個墓室就不查了。

最裡面的裝嫁衣的墓室在未來三天內都不會被檢查。

而三天後一切都會塵埃落定,所以何清浮拿得毫無壓力,等到深夜回來時,小女孩已經醒了。

她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一看到何清浮就問她:

“父妃去哪了?”

何清浮告訴她:“他家裡出了事,要回家。”

於是小女孩沒再問。

何清浮也沒說話。

如果想本世界有一線生機,如果想平行世界不出現,她現在就到了重傷小女孩的時候了,然後把她的本體放進皇陵,讓龍脈去治療她本體上的傷口,直到她蘇醒的那天。

隻要不把利器插在她的本體上,不讓那個傷口無法被修複,龍脈就會自主治愈傷口,就是時間比較長,可能是一百年,也可能是兩百年。

但破損的地方總會被修補好。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最好再在皇陵裡加上符文禁製,限製妖族行動能力的那種,讓它徹底困住小女孩,直到女帝墓被外力挖掘出的那刻。

因為何清浮太久沒說話,小薑厭有些納悶:

“你為什麼不說話?”

她皺著眉想了想,恍然:“你是不是想父妃了?”

何清浮垂下眸:“有些。”

小女孩點頭:“我也有些。”

又是一陣沉默。

時間過了好久,何清浮抬起頭,她忽然說起之前並不準備告訴小女孩的事情。

“娘親的朋友得了重病,我想去看她。”

“最重要的是,她無法上戰場了,娘親準備代替她去殺敵,可能會死。”

小女孩思考了會兒,終於“嗯”了一聲。

“死了以後會怎麼辦?”

何清浮說:“會被埋進皇陵。”

小女孩:“那我呢?”

何清浮輕聲問她:“你想去哪裡?”

“我不知道。”

小女孩搖頭,“我沒有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何清浮又問她:“那你有什麼願望嗎?”

小女孩:“沒有。”

“如果非要有個呢?”何清浮追問她。

小女孩看向她:“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非要我說願望。”

何清浮搖了搖頭。

“我就是喜歡你,想幫你實現願望。”

說完這句話的何清浮驟然被悲傷淹沒,她思緒萬千,大腦高速運轉,精神卻無比疲憊。

她重複道:“我特彆喜歡你。”

小女孩呆了呆。

半分鐘後,她的嘴角忍不住翹了一下。

她稍稍坐正:“那我想看陽光,用眼睛看。”

地宮下的日子到底是見不得光,小嫁衣妖也成了見不得光的小女孩。

可她本不該是這樣。

她最見得光,最可愛,最招人喜歡,最起碼最招何清浮的喜歡。

何清浮想了很久,想出了一個辦法。

“這樣好不好?”

她放慢了語速:“厭厭把本體放進皇陵,選根小紅線跟著娘親去邊疆。”

紅線是類似於分身的存在,它在哪裡,薑厭就可以在哪裡化形,同樣,紅線化作的人體受傷,本體也會隨之受傷。

小女孩眼睛一亮。

不用何清浮解釋,她就主動幫對方解釋起來:“這樣氣息弱,不會被除妖師發現!”

“等到沒人發現的時候,我就可以化形了。”

“而且把本體藏好的話,即便小紅線被除妖師殺死了,本體也隻是重傷,不會死。”

想好這些後,小女孩催促起何清浮:

“你快把我的本體放進皇陵吧。”

說罷她就變回本體,讓一根紅線鑽入了何清浮的衣領。

半小時後,何清浮把榴紅色的嫁衣放進皇陵,放到她本該在的地方,而後回到寢宮,躺在床上休息了會兒。

下半夜的時候,薑赤溪緩緩睜開眼睛。

此時是她占據主導。

馬車夫已經在宮外等候,到了她偷偷離開皇宮的時候。

因為保密,她此行隻有兩三人知道,所以連包袱都是自己收拾的。

收拾好包袱,她在空曠的殿內問何清浮:

“該你做決定的時候了。”

何清浮注意到小紅線已經睡著,低聲回應:“我知道。”

薑赤溪:“你彆忘了,當初我為什麼讓你住進我的身體裡,是你說你要救人類於未來,我才準許的。”

“剛才你去地宮的時候,我沒有選擇遮住五感,而是觀察了你們的相處模式。”

“你和她靠得太近了,你現在真的下得去手嗎?”

何清浮閉口不言。

於是薑赤溪歎了口氣。

她主動道:“如果你下不去手,我可以代勞。”

何清浮打斷了她的話。

“今天不要說這個。”

“她是去看邊塞陽光的,我不能懷揣著傷害她的心情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