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死亡 桃花雨真難看。(1 / 1)

小女孩對這場桃花雨很期待。

她從化形後還沒離開過地宮, 外面的一切都讓她好奇,什麼東西都能吸引到她,尤其是這種聽起來就很好看的東西。

“我問問。”

她把小桃花拍到一邊, 轉頭去問何清浮怎麼辦, 但話還說出口,她就發現何清浮的表情好像很難過。

“你在為國事不開心?”小薑厭問道。

何清浮搖頭。

小薑厭“哦”了聲,沒再問。

她自顧自分析起來:“我也怕被除妖師發現,而且你作為皇帝跟妖怪混在一起, 應該不能拿上台面吧?”

“百姓很可能會因此怕你, 說不定還會猜測你被我附身了。”

小薑厭最近聽陳熙鶴講了不少故事, 其中有個畫本就是關於狐妖禍亂朝政的, 雖然她的立場是國家滅亡關狐妖什麼事, 全是皇帝昏庸無能, 但旁人可能和她的思路不一致。

而且現在薑國的情形不太好。

作為薑國皇帝, 薑赤溪現在一點亂子都不能出, 必須穩住民心。

不過小女孩又實在很想看桃花雨, 她想了想,還是試探性地問道:“我能讓一根紅線跟你出去嗎?”

“就跟之前那樣黏在你的衣服上。”

“氣息很弱的, 應該不會被除妖師發現。”

何清浮沉默許久, 拒絕了這個請求。

“還是有可能被發現。”

“皇宮內沒有除妖師, 再加上你在地宮藏著,所以才沒被找到,”她低頭看小女孩, 輕聲道,“外面除妖師很多,他們很有能力,你一旦被發現會很危險。”

小女孩點了點頭。

她沒再糾結這點, 直接轉頭看向小桃花:“看不了。”

“我不能離開這裡。”

小桃花很可惜:“那刻是我最好看的時候。”

小薑厭:“你真臭美。”

小桃花甩起花瓣:“我就臭美那一下!”

“之後我就會變禿,花落了,葉子也會慢慢掉光,我的神識隻能附在花朵上,所以春末以後,我就不能再找你玩了。”

小薑厭:“哦。”

小桃花湊到女孩旁邊:“不過明年還能再來。”

“等我再長幾年,有能力化形了,那會兒我就有足夠的妖力可以隨時隨地開花了,我可以一直找你玩,我開的花也能隨時找你玩。”

“反正——”

小桃花得瑟道:“春末以後,你不要太想我。”

小女孩表情嫌棄,她把小桃花撥拉到一邊:

“還化形。”

“你那麼大一棵樹,化了形全薑國都能知道,到時除妖師都來找你,你肯定不敢化形。”

小桃花:“……”

“好吧,也是。”

一陣插科打諢,小女孩想離開地宮去外面看看這件事就被揭了過去,何清浮沉默地坐在一旁,片刻,她抬頭望了陳熙鶴一眼。

此時陳熙鶴目光探究,輕皺著眉打量她。

“你似乎不是為國事擔憂。”

他試探地問道。

陳熙鶴的心思是真的細膩,何清浮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笑著搖搖頭:“最近太累了。”

“好像什麼東西都能讓我擔憂。”

說罷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跟大家道彆:“邊疆最近衝突不斷,我還有奏折沒看完,就先走了。”

小女孩擺了擺手。

何清浮上前摸了摸她的腦袋,轉身離開了地宮。

回到寢殿後,她坐在床上,殿外的月色照進門窗,何清浮孤零零地靠著床,一動不動,片刻,她露出一抹很苦澀的笑。

【哪裡有化形呢。】

冰涼的月色下,她伏於桌案,把自己的思緒陳列在紙上。

【等到下個傍晚,薑國會連降三天暴雨,天雷劈向鎮國寺,一夜之間草木榮枯,台階上的小草冒出新芽,滿樹桃花都枯敗。】

【沒有春末,等不到春末了啊。】

*

薑厭把手裡的日記本放在一側。

因為在墓室裡待的時間太久,她許多的記憶都模糊了,不過這段記憶是她為數不多比較深刻的一段。

如今她翻閱著何清浮的日記,這段記憶再次浮現,從本來就很清晰變得更為清明。

她也終於明白那些奇怪的神情都代表了什麼,還有那些想說卻未說的話。

想了會兒後,薑厭順著文字往下看去。

那夜的何清浮很後悔。

【不該把桃桃帶給厭厭認識的。】

她在日記裡寫道:【一年前我曾想過這件事,那時的我不知道是讓厭厭不曾有朋友好,還是有了朋友卻失去好。】

【她當時很想有朋友,於是我的思緒便偏向了後者。】

【但厭厭隻有這一個朋友,她隻有這一個朋友。】

何清浮認真寫著所思所想:

【如果還有春末…】

【如果還有春末,那一切都好說,隻是隨身攜帶一根紅線罷了,我帶來的符文也能遮蔽氣息,基本什麼種類的符文我都帶了,以前還覺得自己準備太多,現在竟然想用都用不上。】

【今天看他們聊天,把未來聊得那麼遠,卻每一句話都無法實現。】

【我在現場真的很難撐下去。】

薑國現在政局實在是忙,邊境不斷傳來信,何清浮的時間有限,停下筆,收好日記本後,她就躺回床上,把身體控製權交給了薑赤溪。

所幸她控製身體意識的時候,薑赤溪的意識是有選擇權的,要麼和她共享視線,要麼就選擇睡眠,而薑赤溪從來都選擇休息,隔絕掉外界的一切,所以不會因為何清浮的活動就身體疲憊徹夜不眠。

十幾分鐘後,宮女來剪燭心,而後服侍薑赤溪起床。

薑赤溪用涼水洗了臉後,披著衣服坐在窗前看奏折,何清浮透過她的眼睛,可以看到所有文字內容。

現在不僅是楚國時不時挑釁了,還有蕭國。

薑國正好在兩個國家之間,邊境線上銜接兩國,現在他們開始合作謀劃,準備說服更強大的魏國,把薑國瓜分。

有部分消息是楚寒枝傳來的。

“魏國目前態度不明,但應該會拒絕,畢竟隔得遠,魏王也不是蠢的,要是搞個甕中捉鱉,他也得不到好處。”

“現在楚國情形也有趣,我那個弟弟是個扶不上牆的東西,日日在殿上發火,前些日子還殺了一個上諫的大臣,嘖嘖。”

“最晚明年就會開戰,”她在信裡寫道,“在此恭祝女帝大獲成功,楚國總歸是要亂的,我希望它能亂得更快些,畢竟這樣我才有機可乘——”

“不是嗎?”

薑赤溪把這封信放在燭心上燒了。

她與楚寒枝有著最隱蔽緊密的關係,她最知曉對方的處境,對方也最知曉她的,因為相似,所以理解,再加上目前利益幾乎趨同,所以雙方達成了結盟。

楚寒枝希望楚國大亂,不是看不到百姓苦楚,而是楚國總要亂,如今皇帝昏庸無道,她要楚國不破不立。

看完楚寒枝的信,薑赤溪拿起邊境將領傳來的密信。

這封信來自於姚史安。

“一切都好,不必掛心。”

這位與薑赤溪一同長大,於十四歲前往邊疆,從底層做起,十年就掛帥鎮守一方的將領,如今剛過四十二歲的生辰。

在詳細說了邊境情況後,姚史安在信件的最後隨意提了幾句自己。

“生日賀禮收到,很喜歡,王副將和底下那群小兵崽羨慕地不停看,我全給趕跑了。”

“最近長了幾根白頭發,覺得自己多了些歲月的美麗。”

“就是總瞌睡,年紀大了,竟然也惹上春困的毛病了。”

“總之一切都好。”

而後是顧棹君的信,她是姚史安的軍師,二十餘歲,在排兵布陣上很有手段。

她在信上詳細說明了數個方案,以應對未來兩國夾擊的可能。

“薑國不適宜種植糧食,冬季的軍需儲備向來麻煩,所以兩國很可能會在冬天來犯,也就是明年年末,最近我在地圖上找到一條以前的商路小道,隻是被各種泥沙樹木掩埋了,也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派上用場。”

薑赤溪神色如常地看下去,目光落在顧棹君的結束語上。

“我與姚將軍說好了,最起碼還能給薑國征戰二十年,這才哪到哪兒啊?”

“陛下不必憂心,薑國子民從不懼宵小之輩。”

薑赤溪笑了笑。

她把紙折疊,用手指壓了壓,熟練地撕下信裡有關家長裡短的內容,放進一個木盒,而後把其餘軍秘信息燒毀。

哪怕何清浮隻是作為這件事的旁觀者,也能看出其中的含義。

薑赤溪不僅有忠心耿耿的屬下,也有摯友。

她不是一個孤獨的皇帝。

因為政事太多,薑赤溪在清晨取消了早朝,一整天都在看各地傳來的信件,直到傍晚才短暫地休息。

放下筆後,她接過隨身宮女手裡的藥膳,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陛下可要…”

宮女的話還沒說完,窗外就忽然劃過一道銀色閃電,照亮了半邊黑夜。

緊隨其後的是轟鳴的雷聲。

“轟隆——!!”

宮女連忙就要去關窗,但薑赤溪阻止了她,她拿著藥膳走到窗邊,皺著眉往遠處看去。

又是一道刺眼的閃電劃過。

而後是數道樹枝狀的閃電向四方蔓延,像是要把天空割裂。

薑赤溪的心裡升起些許不好的預感,她下意識看向鎮國寺的方向,也就是此刻,一道最亮最悚人的閃電突然直直劈向鎮國寺的方位。

薑赤溪當即放下藥膳,叫人前往鎮國寺查看。

但查看的人剛出去幾分鐘,就趕回來了,與其一同回來的是鎮國寺的住持。

年邁的住持此刻神情慌亂,慣常整潔的衣服上淌著雨水,明顯是匆忙跑來的。

“陛下——”

薑赤溪平靜道:“說。”

因著薑赤溪的冷靜態度,住持的神情也舒緩了些許,他低聲道:“桃樹被劈毀了,從中間裂開的,許多百姓在寺外看見了。”

薑赤溪點了點頭:

“樹木被雷電劈死本就是常有之事,不必過多慌亂猜忌。”

說罷,她示意住持先趕回寺院:“安排一些人喊大吉之兆。”

“就說薑國立國前,曾有一棵五百年柳樹被劈毀,樹枯國立,雨後春筍,綠草叢生,將有數位大才之士降生於薑國。”

住持瞬間明白過來,躬身一拜,立即趕回鎮國寺。

薑赤溪在宮女的陪同下,回寢宮換衣服。

她展開手臂,宮女在她的身後給她係好帶子,就在宮女的視角盲區裡,有條小紅線突然在角落裡蠕動了一下。

何清浮的意識當即占據主導。

她順著宮女的動作,擺了下衣袖,遮掩住那截小紅線的跳躍軌跡,讓它粘在了自己的衣擺上。

何清浮轉身出發。

此行二十分鐘,小紅線鑽到她的衣領裡,小聲說著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話。

“它忽然不見了。”

“就跟化掉一樣,神識突然消失了,花瓣也枯萎了。”

“父妃說它死了,這是真的嗎?”

何清浮輕點了下頭。

之後小女孩再也沒說話。

等到了鎮國寺,何清浮看到了當初通感畫面裡的一幕,隻是這一幕的慘烈遠比在彆人記憶中看到的深刻,將近十米高的桃樹已經全部化作黑枝,所有的一切都是漆黑色,斷裂的枝乾落了一地。

有的地方還在冒白煙,又被洶湧的大雨澆散。

何清浮做著薑赤溪該做的所有事,平複了百姓們倉皇失措的情緒。

隻是小女孩始終一言不發。

夜很深了,傾盆大雨之下,眾人散去,有宮女上前為何清浮披上厚重的外衣。

何清浮緊了緊衣領,她想在這裡再待會兒。

可她不能停留。

她該回宮了,按照曆史線,她必須回宮了。

何清浮轉身之際,躲在她衣領裡的小紅線突然出聲。

“地上還是挺多桃花的。”

她用很小的聲音說道。

“天上也下了很大的雨。”

“桃花雨真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