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許清穗(1920-1937) 虞人晚……(1 / 1)

把賣身契妥善收好後, 今月白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她拿出手絹,認真幫方敘語擦起臉上的汙穢。

男孩長得很漂亮。

這是一種極為柔美的漂亮, 看起來沒有絲毫攻擊性,誰都可以欺負一下。

事實上,他小時候的確總被一些討厭的男孩欺負。

他們掀他的裙子, 扯他的頭發,試圖看清他的性彆。

今月白在花街待得時間門久,又比方敘語大幾歲, 用不太恰當的話來說, 她是看著方敘語長大的。

雖然年齡相仿,但她早早就看穿了世態, 方敘語雖然總因為外貌打扮受欺負, 可他還是被大家保護得很天真,寬容又天真,於是她看他, 便像看小孩子。

這麼多年過去了,方敘語依舊沒長大。

今月白把他的臉擦乾淨後, 輕輕歎了口氣。

她的視線落在方敘語身前那盞隻抿了一口的咖啡上。

如果方敘語最初真的想要同歸於儘,就不會隻喝一小口咖啡, 他還是想活著的,哪怕以後上癮無比痛苦, 但在他喝咖啡的那一刻他也是想活著的。

隻是他又陷入了死胡同,這個死胡同他這麼多年也沒走出去過。

因為走不出去, 想不明白,他把自己的性命交給自己的父親,讓他審判自己是否應該死亡。

方敘語不該是這個結局, 這個結局並不好。

殺了幾個人後,蕭叢也走了過來,她沉默地放下手裡的斧頭,幫方敘語把衣領折好。

“他時常不開心。”

片刻後,她說道:“以後不會再不開心了。”

兩人說話期間門,薑厭與沈笑笑就在兩米遠外的地方。

此時方老爺的屍體已經被沈笑笑折磨得不成人樣。

她不斷揮起手裡的刀又不斷落下去,就像機械運動,薑厭並沒有阻止,隻是站在一旁看著,如此難過又暴怒的行為,有些像沈笑笑,又有些不像。

或許她已經觸發了答題,這是她的人設該做的。

又或許她根本沒有觸發答題,這就是沈笑笑本身想去做的。

沈笑笑與她所扮演的人在此刻達成了心境上的一致。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漫長又無言的竭斯底裡後,沈笑笑終於停下手裡的動作,鋒利的刀從她的手心脫落,沉悶落地,她搖搖晃晃地坐在地上。

幾秒鐘後,她的眼睛慢慢闔上了,虛弱的身體往後仰,“砰”的一聲暈倒在地上。

薑厭迅速上前扶起了她。

可是沈笑笑現在已經昏迷過去,神誌不清,呼吸很急促,薑厭把手放在她的胸口,發現她心臟跳得飛快,完全超過了正常的數值。

蕭叢也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快步走向薑厭:

“怎麼回事?”

薑厭站起身:“應該是因為情緒大起大落,心跳很快,我送她去藥房看看吧。”

蕭叢也點點頭。

她把剛剛從巡邏隊屍體上搜到的槍給了薑厭一把:“你會用嗎?”

薑厭回:“不會。”

於是蕭叢也簡單地教了教她,而後嚴肅道:“這槍後坐力很強,你沒訓練過,大概也沒什麼命中率,但你可以拿著它嚇人,要是遇到危險了就舉起來。”

“方老爺已死,羚仁村隻餘下王老爺,不過他現在應該還不知道方宅的事,頭上有個人壓著,行事還比較收斂,如若他知道了方老爺死了,他的行事會比方老爺還狂妄。”

“所以你們回去的時候千萬不要張揚,躲著點,不要被人發現是從方宅出來的。”

薑厭應了一聲。

蕭叢也想了想,又補充道:

“我們需要在方宅搜些東西,儘量多找些槍和子彈,待會兒等我們都回戲園了,我和班主,還有月白會去王宅。”

“現在我們手裡有槍,已經不怕他們了,”蕭叢也說道,“隻要殺了王老爺,羚仁村就會太平,大家也有機會逃難了。”

說罷,蕭叢也叫著奚決雲進屋搜東西。

走了幾步後,她又忽然轉過頭:“算了,我還是陪你一起回去吧。”

但這會兒薑厭背上的沈笑笑忽然困難地睜開眼睛,她拒絕了蕭叢也的話。

“沒關係,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聽了沈笑笑的話,蕭叢也沒再堅持。

薑厭背起沈笑笑往外走去,臨近大門了,她謹慎地聽了會兒門外的聲音,確保門外很安靜後,才探出頭。

方老爺喜靜,平時門口沒什麼人敢隨意路過。

此時整條小路都沒有人,薑厭舒了口氣,放心地背著沈笑笑踏出了門。

本來方宅距離戲園隻有十幾分鐘,可因為背了個人,再加上薑厭所扮演的女孩身體素質很一般,所以十幾分鐘後,她才堪堪走了一半的路程。

烈日當頭,薑厭有些難受地擦了擦額頭。

這個場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實地感受人類的身體,脆弱又敏感。

竟然稍高的氣溫就可以讓她煩躁,一點點重量就可以把她壓垮,當妖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她討厭陽光是因為陽光太亮,她討厭背人是因為不想和人類近距離接觸。

她是主觀性的不喜歡。

可現在這些東西全部變得客觀,她沒有喜好的餘地,她的精神與身體就是如此疲憊。

後半程路的疲憊感加倍了。

薑厭走了將近二十分鐘才終於走回商鋪街,街的儘頭就是戲園,而戲園旁邊不遠處就是藥館,薑厭下意識鬆了口氣。

可剛鬆口氣,她就意識到不對的地方。

沈笑笑一道上都在不停哼哼,這會兒怎麼突然沒聲音了?

薑厭當即把手伸向身後,摸了摸背上沈笑笑的臉,發現她的臉頰此時燙得嚇人。

她在發燒。

薑厭的腳程迅速加快了,可哪怕她所有精力都放在“我要把腳抬起來”,餘光還是不免注意到了商鋪眾人隱晦的目光。

這些目光的含義不同,有人在看戲,有人很冷漠,也有人在擔憂。

裁縫店的女孩看到薑厭後,眼神躲避一瞬,但她低頭思索了會兒後,還是抬起眼,快步走向薑厭。

她低聲道:“彆回去了。”

“先彆回去。”

薑厭一愣,停下腳步。

她想要問什麼,但這時她的腦海裡忽然傳來“叮咚”一聲響。

沈笑笑幾乎對這個聲音有創傷恐懼了。

哪怕她現在難受地要命,還是下意識倉皇地捂住耳朵,想要阻止自己聽到什麼聲音。

可冰冷的女聲還是幽幽傳來——

【虞人晚死亡。

恭喜其走完許清穗人物結局。

演繹繼續。】

*

沈笑笑在聽到聲音的瞬間門,就崩潰地閉上眼睛,她現在渾身都很燙,她的精神很脆弱,她什麼都想不起來,隻是知道自己的朋友突然死了。

她想不管一切地大聲尖叫,可她的想法剛出現,就觸發了答題。

在選擇完選項後,她被控製著徹底暈死過去。

消息太突然,薑厭的大腦也有些空白。

裁縫鋪女孩的嘴巴一張一合,她從對方的口型裡隱約捕捉到了三個字——

“王老爺。”

薑厭迅速讓自己鎮定下來,她閉了閉眼詢問道:“王老爺…他怎麼了?”

女孩趕緊說道:“他的眼睛被一個很像奚班主的女孩弄瞎了一隻,另一隻看東西也很模糊,他瘋了一樣在找那個女孩,但一直沒有找到。”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四十分鐘前忽然找到戲園,指明要找奚班主,如果不出來就五分鐘槍殺一個人,林小堂和吳大娘的屍體現在還在戲園外面…”

薑厭的腦海裡飛速閃過林小堂和吳大娘的身影。

林小堂自然不必說,是個嘰嘰喳喳嫉惡如仇的十五歲男孩,喜歡八卦,是今月白的頭號粉絲。

而吳大娘是給戲園洗戲服的阿姨,當初薑厭不知道怎麼手洗衣服才乾淨,就是她親自教的。

教她泡衣服要多久,教她怎麼捶打衣服,教她怎麼晾曬才沒有褶子。

因為心疼薑厭把手泡的發白發腫,她還好幾次搶過一半的衣服幫她洗。

總之是個脾氣很好的和藹阿姨。

說到這兒,女孩像是想起了什麼場景,身體忍不住微微發起抖。

她壓低了聲音,憤怒道:“奚班主那麼好,經常給我們留飯吃,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好多人都餓死了!”

“王老爺是不要命了,方老爺還在呢,方敘語也還在,他怎麼敢動奚班主的啊?”

“方敘語一定會幫奚班主報仇的,戲園外面好多血,太嚇人了,你先彆回去,”女孩對薑厭說道,“來店裡等等吧。”

但薑厭沒有動作。

她輕輕垂下眼眸,心裡已經明晰了王老爺的意圖。

——王老爺並不是不要命了,而是他覺得現在針對奚決雲沒問題了。

方老爺死得很隱蔽,消息不會這麼快傳出來,所以王老爺如此作為並不是因為方老爺死了,而是他知道方老爺準備逃了。

既然要逃,就不會再去浪費時間門精力和物資,不會為了一個小小的戲園班主針對他,哪怕王老爺的實力遠比不上方老爺,但真打起來,方老爺也會損失點東西。

逃亡路上一發子彈都可以保命。

王老爺深知之點,他也知道方老爺平日裡哄哄方敘語也就算了,真到了這種時候,他可不會為了兒子的朋友強出頭,甚至巴不得戲園能毀掉,讓方敘語斷了唱戲的念想。

所以王老爺毫無顧慮地找到奚決雲。

畢竟他垂涎奚決雲已久,現在又被神似奚決雲的女孩摳掉眼睛,新仇舊怨相加之下,他必定要毀掉奚決雲。

可現在的問題是,奚決雲壓根就不在戲園。

聯想到剛才的聲音,薑厭已經猜出了始末。

她下意識放輕了聲音。

“王老爺走了嗎?”

女孩難過地點頭:“走了。”

“因為走得太急,奚班主甚至沒來得及卸下臉上的油彩,穿著那身虞姬戲服就跟著王老爺走了,隻是她沒有拿那把鴛鴦劍。”

女孩猜測道:“大概是那劍太鋒利,王老爺不讓拿吧。”

薑厭沒有否定女孩的猜測。

故事跌宕,真相複雜。

不是不讓拿。

而是那把劍在真正的奚決雲手裡。

代替奚決雲赴死的是虞人晚。

也是百年前的許清穗。

為了不被王老爺認出來,這個極有天賦的女孩在樓上飛速為自己畫上厚重的油彩,為了不讓這個油彩顯得太突兀,伴隨著兩聲槍響,她壓抑住所有情緒,從容穿上了奚決雲的戲服。

所幸她的身段與奚決雲如同複製。

所幸林小堂與吳大娘至死都沒說出真正的奚決雲在哪裡。

但凡戲園裡有一個人說出真相,今天就是另一個故事,王老爺會奔向方宅,把所有人困死在那裡,羚仁村也再也不會有未來。

所以如果有人讀到這個故事,該知道這場戲裡有主角有配角,但總歸都是主角。

他們分工明確,環環相扣。

他們都有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