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大義滅親 就這樣喝(1 / 1)

瓶瓶年齡小, 承受不住花粉對大腦的傷害,再加上她收集花粉揣著它的時間太長,吸入了太多, 於是她死得是最快的。

她倒下後,兩個男人趴在地上爭搶那支槍。

可他們的眼前萬物紛飛,幻象迭出,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物件卻好像很遠,漂浮在空中,墜落在水裡, 他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互相推搡著在半空摸索,但隻能距離槍越來越遠。

今月白抱著瓶瓶的屍體呆坐了會兒。

她不懂她怎麼就死了。

她們才認識這麼短短幾天, 她還那麼小, 這麼小怎麼就懂得如何救人了呢。

這麼小怎麼可以沒有未來呢?

今月白的腦海裡閃過很多的片段,從小朋友一開始提防又彆扭的肢體動作,到她毫無芥蒂牽她手的場景, 再到她每天晚上挑燈念字的樣子。

早知如此…

今月白把懷裡的小女孩抱緊了些。

早知如此就不讓她那麼累了。

不逼著她睡那麼少的覺,不逼著她讀書, 讓她開開心心地能快樂多久就快樂多久。

幾分鐘後,今月白停下思緒, 她緩緩抬起眼,此刻她的眼睛無比乾澀, 身體像是被夏日蒸騰個透,很難受但流不出眼淚。

她沉默地往男人們的方向看去。

這時候活得越久反而越痛苦。

他們的鼻腔因為一次性大批量吸食太多花粉而流血, 刺眼的血布滿衣襟,先前所有人的痛苦都是逐次疊加的,這種傾倒性的濃度讓他們的痛苦呈現爆發式, 他們的牙齒鬆動脫落,嘴角的口水混合鮮血往外流,四肢僵硬地抽搐,趴在地上不停嘔吐。

今月白撿起地上無人拾的槍,把槍比在了男人的太陽穴上。

但很快她就把槍放了下來。

她回屋拿出兩塊磚頭狠狠砸在對方的頭上,一下兩下…直到磚塊被砸碎,直到男人們頭破血流,她才放下震顫的手,拍掉手裡的碎末,又彎腰撿起地上的鐵棍。

疼痛可以刺激對方清醒,但清醒歸清醒,他們現在毫無力氣,這次她用儘全身力氣把鐵棍揮向對方的太陽穴,求饒的聲音頓時響起,兩個男人痛哭流涕地給她下跪求她放他們一條生路,但今月白一字未發。

因為太憤怒,揮舞的鐵棍被她帶出風,伴隨著“噗嗤”一聲,男人們的太陽穴被她砸得凹陷下去。

今月白沒有停。

她看到阿煙屍體的模樣了,那樣子實在太慘了,明明身上的槍孔已經致命,卻還要把她的頭穿出洞。

今月白覺得她現在身邊是有股風的。

這風從小沉身上吹到楚楚身上,又從楚楚身上吹到阿煙身上,最後是在在,在在之後便是她。

她不知疲倦地毆打兩人的屍體,直到五官深陷,頭顱變得扁平。

她終於停下了動作。

鐵棍從她的手心脫落,她疲憊地坐在地上,把還有子彈的兩支槍都揣進自己懷裡。

她走進屋裡,那個吞掉子彈的男孩已經停止了呼吸,今月白與他不熟悉,但知道他,這個男孩進入花街半年,從不敢出去逛,什麼東西都是拜托大家去買,平日裡花街的姐妹們聊天他也不出現,但他喜歡找小沉,與小沉的關係很好。

兩個孤僻的人可以看著窗外枯坐一整天。

因為小沉聽不見,他就愛把自己的心事說給她聽,有次今月白無意聽到了急忙離開,不過還是聽到了隻言片語。

——他想好好地離開這裡。

當時今月白聽到後隻是笑了下,這裡誰不想離開,誰都想要離開,可她看到男孩身上的陳年傷疤時還是沉默了。

花街從不是療傷的地方。

她那時不知道他的曾經,現在也永遠無法知道了。

把男孩臉上的血擦乾淨後,今月白往院子裡走,她給每個人擦臉上的口水,她們現在已經不認識她,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清醒,不過她們攝入的量還不到致命的地步,所以總會清醒。

清醒後就是痛苦。

癮在她們的血管裡蔓延,她們的理智會喊冤,但身體隻會拖著她們沉湎。

“我會幫你們的。”

今月白給最後一個人擦淨身體,站起了身。

她現在不能走,這裡所有人都需要她照顧,她忙裡忙外地收拾房間,把每個人分開安置好,既不會因為幻覺打在一起,又能讓她一眼看得見。

時間過了很久。

兩小時過去,第一個女孩終於清醒。

她不再數天上的星星,而是望向頭上的懸日,清醒後,她的眼神茫然一瞬,又很快變得害怕,她恐懼地左右看了看,在發現今月白的身影後,她忍不住哽咽出聲。

今月白走過去把她抱在懷裡,直到女孩放心地嚎啕大哭。

三小時後,所有女孩都恢複清醒。

今月白順著她們的後背,冷靜地安撫她們,她給她們規劃了足夠美好的未來,給她們加油打氣,今月白從來都是花街的主心骨,大家都信她。

這次依舊信她。

“月白姐,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詩情揉著自己被揍腫了的臉,“我們不害怕,我們會照顧好自己的。”

今月白的確有事情要處理。

她起身準備離開,但詩情左右轉了轉,忽然嘟囔道:“在在呢?”

“你把她藏起來了?”

“那肯定得藏起來啊,”有個女孩接道,“她還那麼小,看到這種場景嚇都嚇死了。”

“我比她大十歲都要怕死了。”

今月白“嗯”了聲:“藏起來了。”

“你們醒了就好,我現在去戲園,問問大家的意見。”

詩情催促道:“你快去吧,小沉死了,我得去給她收屍…”

說著說著她就哽咽起來:“我需要抱著在在回回血。”

今月白應了一聲,頭也沒回地走出大門,轉身關門的時候,她飛速彆過臉,不讓自己的表情暴露在眾人面前。

瓶瓶的屍體就在門外不遠處。

更遠的地方是阿煙和楚楚的屍體。

今月白支著牆緩緩蹲下,她跪在地上,把自己的額頭死死抵在瓶瓶的肩膀上,女孩身上汙穢帶來的惡臭味撲面而來,但她毫不在意,隻是用力地把自己的嘴巴捂住,讓哭聲壓抑在這一方空間裡。

幾分鐘後,今月白撐著牆站起來。

她把三個女孩的屍體並排放在一起,這時要出門給小沉收屍的詩情走了出來,她剛要問今月白怎麼還不走,就看到了幾人的屍體。

半分鐘後,她默默上前抱起了瓶瓶。

“怎麼這麼臭,我給她換件衣服。”

“啊,要是我們都圍著她,她會不會害羞?”

今月白搖頭:“不會。”

詩情努力彎起唇角:“那我把她抱給大家看看,史上第一臭小孩。”

“哈哈,先前就知道楚楚性子烈,知道我以前有偷竊癖的時候可嫌棄我了,大放厥詞不和小偷住在一起,現在嫌棄不來我了吧。”

“阿煙…哎,沒了阿煙我們可怎麼辦啊,攢的錢都要亂套了。”

詩情隻是在宣泄情緒,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於是今月白什麼也沒說。

“我走了。”她說道。

詩情笑著點頭:“走吧。”

*

自從聽到瓶瓶死訊,薑厭就在等今月白來。

如果不是花街遭受重創,以今月白寶貝瓶瓶的程度,是不會讓她出事的。

所以今月白但凡沒死就一定會來。

她需要可以和她商議的人。

中午的時候,今月白終於來了,比她先到的是在外面轉圈的林小堂。

今天蕭叢也讓林小堂有空就出去轉,聽到什麼消息就告訴她。

誰曾想林小堂真的打聽到消息了。

他一回來就急匆匆地把門關上,轉過臉就開始歎氣,蕭叢也皺著眉問他怎麼了,林小堂趕忙拿了杯茶水讓自己順氣,而後解釋起來。

他壓低聲音道:“真是老天開眼!王老爺瞎了一隻眼睛!”

“就是可憐了那對龍鳳胎。”

奚決雲望了過來。

林小堂歎了口氣,他解釋道:“前幾天王老爺搶回來一對龍鳳胎,聽說特彆喜歡,但王老爺那個醃臢玩意越喜歡就越折磨,興致來了竟然還想兩個一起折磨,結果在鞭打哥哥的時候,妹妹掄起椅子把他給砸了。”

“屋子裡沒有利器,我聽說那個女孩就騎在王老爺身上,把他的眼睛生生摳下來一個,後面她還想摳另一個,但巡邏隊來了,她聽到聲音拉著哥哥從後門跑了。”

“現在王老爺正在到處找兩人,不過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現在巡邏隊就剩下幾個人了,但總之就是還沒找到!”

奚決雲輕點了下頭:“希望兩人可以躲過這劫。”

蕭叢也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為了戲園安穩,她瞞的事情有些多,現在神似奚決雲的龍鳳胎得罪了王老爺,她心裡亂成一團,想要說什麼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利弊太難分析,她撐著頭坐在椅子上。

就在她思緒紛飛的時候,戲園的門被敲響了。

薑厭去開了門,進來的是今月白,見到人後,薑厭衝她笑了笑。

今月白的神情很不好,但還是回報了一個笑。

進屋後,她沒有廢話,簡單直接地把上午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說到可以致幻的黑色粉末,說到她殺了方家的巡邏隊,說到死了的阿煙和楚楚,說到了顏在在。

顏在在是奚決雲交給今月白的。

今月白無論如何都要把這件事說明白,奚決雲聽後沒有多言,隻是說了句“她是真的喜歡你。”

但就是如此簡單的一句話,今月白差點沒端穩手裡的茶杯。

奚決雲繼續道:“燒春和雀兒也死了。”

“也是方家的巡邏隊。”

蕭叢也的嗓音幽幽傳來:“戲園與方家已經是殺人拚命的關係。”

今月白伸手穩住了自己的手腕,輕聲道:“花街也是。”

說罷她把兜裡揣著的袋子放在桌子上,這是她從死去的巡邏隊成員身上拿到的,密封保存,巴掌大的透明袋子裡裝滿了黑色粉末。

“花街的人還活著,他損失了四個巡邏隊成員,還沒有拿到想要的濃度比例,方老爺絕不會善罷甘休。”

今月白說:“我想去殺了方老爺,隻是還沒想好怎麼辦。”

“我的命無所謂,你們幫我想想辦法,這個粉末威力很大,我隻要近身他就會死,或者把他引出來也行,怎麼都行,隻要讓我見到他,我現在手裡有槍,還有三發子彈。”

今月白已經給方老爺安排好了死法,隻是不知道如何實行,方老爺隨時可能再拿花街開刀,這件事已經刻不容緩。

奚決雲想要攔住今月白,但今月白的態度很堅決。

“在在與我隻認識了四天,她可以為我拚命,我也可以為她複仇。”

於是三人開始想辦法。

方老爺長期深居簡出,基本不出門,兩方又與方老爺徹底交仇,他不會答應上門的請求,如今方敘語也不知道在哪裡,幾人已經兩天沒見過他,不知道他是否知曉他父親的所作所為。

就在幾人焦頭爛額的時候,戲園的門再次被敲響。

很節製很禮貌的敲門聲。

薑厭上前開門。

這次進來的是偽裝得嚴嚴實實的方敘語。

他明顯是偷跑出來的,慣常梳理順滑的長發一團糟,鞋子很臟,像是去過泥地,臉上也有些灰,與平日裡的優雅整潔全然不同。

奚決雲站起身,臉上有些驚愕。

“你——”

方敘語抬手止住了奚決雲的話:“班主,時間緊急,我們長話短說。”

奚決雲沉下眼眸,坐回座位上。

方敘語的臉龐輪廓溫柔,說話聲音也好聽,瓶瓶當初怎麼看都覺得他是女孩子。

此刻他的聲音依舊悅耳輕柔:“昨晚我看到了從後山回來的巡邏隊,我偷聽了他們的對話,父親把我鎖在房間裡,我現在是偷跑出來的。”

“對不起,我知道他今天會…但我那時沒逃出來。”

今月白打斷了他的話:“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嗎?”

方敘語搖頭:“我是為了其他事情。”

“班主曾經救了落水的我,我的命是她救的,我是要為她賣命的,我自小就有報國救民的理想,現在到時候了。”

“我願意大義滅親。”

今月白安靜了很久。

許久,她問他:“你想怎麼做?”

方敘語看了一圈,視線落在桌子上那份黑色粉末上,他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低頭把口袋裡的紙條交給奚決雲:

“這是罌靈花粉的作用和來曆,我昨晚聽到的,記在了紙片上。”

“把它給我吧,”方敘語說,“它可以溶於水,我會把它放在父親的咖啡裡,他吃午飯時有喝這個的習慣。”

“家裡快吃午飯了,他喜歡我陪著吃飯。”

“不用擔心,”

像是怕大家擔心,他補充道,“我會全身而退的,父親死了,我就是方家家主,沒人敢對我動手。”

今月白與方敘語對視許久,收回視線,轉身走到桌子邊,把透明袋子交給了方敘語。

方敘語攥緊了袋子。

他轉身準備離開了,但在推門前,他忽然又轉頭看向今月白。

片刻,他笑了笑,從兜裡掏出一個鬆綠色的耳墜。

他走近了今月白:“這是你前天晚上掉的,我看它漂亮,想著是你的,結果忘記還給你了。”

今月白斂下眼眸,向前伸出手。

精致好看的耳墜輕輕落在她的掌心。

“再見。”

她與方敘語告彆。

方敘語摸了摸自己的臉,快步走了出去,目送走方敘語,薑厭忍不住詢問道:“你們信他的話?”

“不信。”

今月白輕聲道:“他愛的不盲目,但也恨的不徹底。”

虞人晚著急道:“那你們乾嘛把罌靈花粉給他?他不下毒怎麼辦,這東西聽起來特彆有用...”

蕭叢也把視線望向窗外:“不是不信這個。”

“隻是他也愛喝咖啡,最愛和方老爺一起,每天都會。”

蕭叢也舉起手裡的茶杯,對著虛空輕輕一撞,而後一飲而儘。

“就這樣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