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顏在在(1929-1937) 瓶瓶死……(1 / 1)

花街自古至今都是最低賤的地方。

可憐的人被裹挾至此, 幾乎沒有人是主動來的,哪怕有人主動去簽賣身契,也是因為她們的家庭遭受了難以言明的重創, 她們的選擇是另一份被迫。

外界說花街裡的人是破的,是臟的,於是花街裡的人便隻能是臟的, 破的。

她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灌下傷害身體的藥,痛得轉輾反側,隻為了不能懷孕, 但凡有人懷孕就會被人用棍子生生打掉。

日子真的太苦了。

都過得這麼苦了, 她們還能怎麼樣?

為了旁人嘴裡的名節一頭撞死嗎?

那豈不是真的應承了那些辱罵她們肮臟的話,她們坦蕩得很, 花街的人從未破壞過彆人的家庭, 她們生活在一隅庭院裡,逼迫不了任何人來,賺的全是血淚錢。

花街裡隱隱約約有嗬斥聲傳來, 今月白緩緩攥緊了手心。

瓶瓶拉過今月白的手,把她的手掌展開, 摸了摸她因為用力摳紅的掌心:“我們快逃吧。”

今月白閉了閉眼,低頭看向瓶瓶。

“我逃不了啊妹妹。”

今月白不知道方老爺為什麼要如此對待花街眾人, 她隻以為是花街哪裡得罪了他,他是要把這裡的所有人都殺死的, 所以她逃不掉,也沒地方逃。

可瓶瓶清楚不是這樣的。

今月白不知道罌靈花的存在, 她卻知道。

花街隻是一塊試驗田。

花街在這些老爺的眼裡最卑微最低賤,哪怕全村人都被封在這裡,他們在選擇小白鼠時還是第一時間門選擇了花街, 因為假如人命有重量,這裡的人命最輕。

裡面這群人足夠方老爺試驗花粉濃度了,多一個今月白的確不算多,但少她一個也無所謂,方老爺有那麼多可以試藥的對象,不會專門來找今月白的。

瓶瓶想到這兒,推著今月白就要跑,但她的手還沒碰到今月白身上,就觸發了答題。

伴隨著“叮”的一聲響,瓶瓶看向天空。

【你和今月白在回家途中遇到了對花街趕儘殺絕的方老爺,花街裡的人渾渾噩噩,讓你想起呂燒春跟你形容過的畫面——呂燒春的丈夫抽大煙,一抽就會不知道自己是誰,對著四周放空,有時候還會乾嘔抽搐。

見到花街此景,你決定——

1、把這件事告訴今月白,碰上毒這輩子都毀了,你想用這件事嚇走今月白。

2、一言不發地推著今月白離開,這裡太讓人恐懼,你一秒都不想多待。】

瓶瓶本來要做的是二,但她現在隻能選一。

幾個呼吸後,瓶瓶被控製著把這件事告訴了今月白。

“他們的樣子像是抽了大煙。”瓶瓶聽到自己這麼說。

“燒春姐姐給我講過,抽上這東西的人就是行屍走肉,六親不認,隔幾天就要吸一次,否則就會抓狂傷人…”瓶瓶央求今月白,“姐姐我們走吧,這東西好恐怖啊。”

今月白沉默無言。

半分鐘後,她把瓶瓶拉到一旁的牆下,蹲下身子牢牢抱緊了她。

瓶瓶問她:“你要帶我逃跑了嗎?”

今月白沒有回她這句話,而是說道:“我懂了。”

“若要殺人沒必要這樣,大煙價格極貴,若要殺人方老爺有很多種方式,肯定不會用這個。”

“所以方老爺是拿到了一批東西,這種東西類似於大煙,可以賣錢,他想看她們的反應,看了今天肯定不夠,還要看第二天,但方老爺不會心疼花街裡的人,他隻想短時間門內看到最直觀的反應和變化,所以濃度一定是逐量加的,會不停加,直到加到所有人都承受不了的那刻…”

“那刻的濃度就是峰值。”

瓶瓶沒想到今月白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幾乎分析出了真相。

瓶瓶依舊處於被控製的狀態,她的話脫口而出:“可是你也沒辦法呀,這種東西一次就上癮,就算現在把他們救出來,他們也不會好了,你還是好的,你一直是好的可不可以?”

“姐姐我們趕緊走好不好?”

今月白把瓶瓶抱得更緊了,這時候瓶瓶也恢複了身體的控製權。

“你還記得楚楚姐姐嗎?”今月白壓低了聲音問她。

瓶瓶點了點頭。

她當然記得,楚楚姐姐就是死在台階上的女孩。

她是被男友打暈賣到花街的,在昏迷中被人抓著手摁了賣身契的手印,她試圖自殺無數次,斷過食也撞過牆,最後是今月白說服了她,後來兩人成了很好的朋友。

瓶瓶這兩天在家學得無聊,楚楚總會給她送水果,還給她送毛絨小狗,是她自己縫的,縫了半個晚上。

“阿煙姐姐呢?”今月白又問她。

瓶瓶再次點頭。

阿煙姐姐精通記賬,一把算盤撥得劈裡啪啦響,花街裡誰對不上帳了就會來找她,阿煙從來都是免費幫忙。

今月白昨天開始給瓶瓶存錢,讓阿煙幫忙記著,阿煙見瓶瓶可愛,還說等自己死了要把自己攢的錢也給瓶瓶。

——“我也不知道給誰,就給你妹妹算了。”

——“你讓她平時得空了也來陪陪我,我陪陪她也成。”

“小沉隻比你大幾歲,她也在裡面。”今月白輕聲說。

小沉是個有點孤僻的聾人小女孩,今年剛滿十歲,是自己投奔來的,她家孩子多,多出來的殘疾女兒就被隨手扔了,她投奔到羚仁村的時候都快餓死了。

那時候還是年前,沒遇到大旱,花街裡的姐姐們看到一個快餓死的人隻覺得新奇可憐,於是給她免費的飯吃,說養她幾個月,讓她不要簽賣身契,可小沉覺得不好意思,最後還是去簽了。

——“我就想靠自己賺錢,我不吃免費的飯。”

瓶瓶這幾天在花街裡真切地生活過,明白這群人到底有多堅強多鮮活。

所以她很明白今月白接下來會說什麼。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死。”

瓶瓶聽到今月白這樣說。

“能活著總是好的,活著才能謀出路,人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再說了,”她看著瓶瓶笑,“說不定這個就不會上癮呢。”

說到這兒,今月白垂眸想了想,發現沒什麼要說的了。

她放開瓶瓶,把她推到眼前:“你沿著牆腳走,去戲園找你的大朋友們。”

“我們今天就此分彆了。”

瓶瓶怔鬆地望著今月白,她覺得今月白這個人真的很一腔孤勇,但也很無知很自大,她一個人怎麼可能救下一條街。

今月白好像是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抬起手掩起唇角:“不隻是我啊。”

“剛才詩情裝成大樹倒下的時候看向這邊了,咱們剛才站的地方是死角,隻有那個地方能看到我們,她是估摸我們快回來了,所以倒在了哪裡。”

“她以前有偷竊癖,總是偷吃的,後來矯正了好久才好,但她這個壞手藝還在,她和小沉關係好,學了手語,她剛才向我比劃了,巡邏隊來了四個人,總共有支槍,剛才所有人都在抗爭打架,有支槍被她趁亂偷出來放在了床底下。”

“她不會用槍,我會用。”

“好了——”

今月白開始趕瓶瓶了,她推了瓶瓶一把,而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繞過牆,從後門往花街走。

詩情家的儲物屋有扇半米高的門,這門是和花街的後門打通的,那扇小門平日裡掛了鎖,但今月白知道詩情一定在聽到風聲的時候緊急打開了鎖。

幾分鐘後,今月白推開了那扇與牆相同顏色的門,貓著腰鑽了進去。

小門前堆的雜貨大多已經被撥開,像是有個人本來準備從小門逃跑,但是臨時反悔了。

今月白時時關注著外界的聲音,確定沒有動靜後,輕輕推開了儲物間門的門。

入目第一眼就是小沉的屍體。

聾人小女孩睜著眼躺在院子中央,手裡拿了個木棍,木棍上有血,她清透的瞳孔直直望著天空。

她沒有吸食毒粉,她是被打死的。

今月白深吸一口氣,壓下洶湧的情緒,轉身走到詩情的臥室。

為了方便觀察,此時所有人都被集中到花街中央幾個房子,所以今月白的動作並沒有人發現。

摸到槍後,今月白謹慎地走到大門口,從裡往外看。

槍裡有四發子彈,足夠把這裡所有的巡邏隊成員殺死,但這個□□發動聲音大,一旦開槍就會被發現,也會被確定位置。

今月白聽著聲音確定了幾人所在的房子,踩著柴火趴在了隔了兩個房子的牆上。

從她的視線往那邊看,一個個人是數不清的縮小畫像,來來去去,旋轉來旋轉去。

詩情此時已經失去神智了,她流著口水躺在柴火上,手指無意識地敲動,像是在彈什麼優美的曲子。

一個巡邏隊成員走過時嫌惡的踢了她一腳,詩情也隻是笑,轉了個身繼續彈琴。

阿煙穿著鵝黃色的長裙在屋子裡晃,走幾步她就轉過頭往地上看一眼,像是身後跟了什麼小動物。

“小鴨子不要跟著我,”她嘟囔道,“找你們媽媽去。”

今月白從沒見過阿煙這麼幼稚的時候,她慣常是聰慧的,學什麼都快,那麼難的算帳學得飛快,可她這會兒就像個小女孩,走得歪歪扭扭。

走幾步還會往前撲一下,有時候撲到巡邏隊身上還會咯咯地笑。

四名巡邏隊的成員來回走著步,時不時說點笑話。

“你那支槍真忘帶了啊?”有個男人問同伴。

同伴不耐煩地點頭:“沒找到,肯定是忘帶了,日了狗了,我出門前還摸過口袋,結果沒揣好掉家裡了。”

男人哼笑:“彆是掉路上了吧?”

同伴聳肩:“掉了也沒人敢撿,一旦被我查出來看我揍不死他們。”

沒人覺得花街的人有本事在他們身上偷槍。

四人又嘮了會兒嗑,今月白終於確定了是哪兩個人沒有帶槍,一個是本身就沒帶,一個人的槍在她手裡,現在這兩人聚在一起聊天。

剩下兩個有槍的正在毆打一個失禁了的男孩。

他們越打越上癮,男孩的口鼻都蔓出鮮血,兩分鐘後,一個人終於停下了腳。

新一輪試驗通過。

花街這些人都還活著,劑量還能加。

男人往嘴裡塞了個草根模樣的東西,回屋子拿出了幾袋黑色粉末,打開袋子就準備往幾人臉上倒,這時今月白迅速舉起了槍,她的槍技是陳恩榮教的,她在這上面有天分,視力好,命中率極高。

哪怕不能一擊斃命,也能讓人站不起來。

她把槍口對準了正在拿藥的男人,但幾秒後,她又把槍對準踹男孩的男人,兩方都需要她救,但土槍的後坐力極強,她很久沒碰槍了,沒辦法連打兩槍。

她必須打一槍就逃,拚命逃走,再等待時機。

可隻打死一個人有什麼用,一個人死了,另一個有槍的人還能繼續踹男孩還能喂大家粉末。

這時阿煙又帶著虛幻的鴨子走了起來,她像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般搖搖擺擺地走,走幾步就轉一圈,臨近房門口了,她忽然回眸往今月白的方向望了一眼。

今月白的心臟突然抽搐了一下。

她預感很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阿煙猛地推開門往門外狂奔而去。

她學過一些手法,手速極快,所以在強迫喂食花粉的時候,把大半都藏在了袖子裡,她現在還清醒,隻是有些昏,跑不快,但她已經用了這輩子最快的速度。

靠門最近的男人一愣,幾秒後,他迅速停下踹男孩的腳,轉身就追了過去。

阿煙朝著門外的大道飛奔,跑得鬢角的長發都飄起。

她看起來很自由。

今月白知道她想做什麼了。

她克製住哽咽的聲音,舉起了槍。

與此同時,男人對著阿煙舉起了槍——

“砰!”

槍聲響起,阿煙身子一顫,上半身緩緩前傾,轟然倒地。

男人嫌不解氣,又對著她的腦門來了一槍,而後拖著她的腳把她扔在了花街外。

殺完人,男人哼著歌往回走,此時的今月白正努力舒展自己麻痹了的手心,在剛才槍聲響起的瞬間門,她在同時間門打死了屋內有槍的男人。

此時屋內兩個男人正撲過去,想要撿起屍體褲腰帶上的□□。

但剛才還被暴揍的男孩撲上前,死死把槍抱在懷裡,他一邊往外吐血一邊說:“疼是解藥,我不是天上的鳥,我看清你們了。”

男孩不會用槍,但他看得見拆子彈的摁鈕。

他一邊忍受瘋狂的毆打,一邊努力把那東西往下拉,十幾秒後,顆子彈掉在了地上。

兩個男人當即就要矮身去撿。

但男孩迅速把子彈塞進嘴裡,仰著臉把它們吞進了肚子裡。

“我贏了。”

他笑著倒在草叢裡,昏死過去前,今月白開響了第二槍。

“砰!”

剛才殺死阿煙的男人應聲倒地。

今月白的整條胳膊都被槍的後坐力震麻了,但她不敢停,死在門外的男人手裡還有槍,所以她跳下牆就開始狂奔,用儘全力想在兩個男人前把這個槍奪過來。

但那兩個男人距離她近太多太多。

等她衝出房門時,兩個男人已經站在了門口。

一個男人陰狠著臉把玩著手裡的槍,另個男人堵在今月白的面前,兩人並排站著像是一堵牆。

今月白的嘴裡開始發苦,她的餘光望向屋裡的那些活著的朋友。

她還有七個活著的朋友。

她們被迫沉浸在虛幻又模糊的世界裡,像花像鳥,像一切,唯獨不像人。

今月白不甘心地閉上眼睛。

但意料之中的槍聲並沒有到來,她聽到的是兩聲絕望恐懼的怒吼聲,這種聲音極為驚恐,像是遇到要人命的東西,像是生命最後的嘶吼。

今月白緩緩睜開雙眼。

此時此刻,就在這裡。

本該離開的瓶瓶渾身臟汙地站在兩個男人身後。

花街裡有條縱橫南北的臭水溝,家家戶戶平日裡什麼垃圾都往裡扔,而剛才瓶瓶悄無聲息地從裡面爬了出來,身上滴著汙水,散發著難以形容的劇烈惡臭。

剛爬出來她就叫了兩個男人一聲,又在他們握槍轉頭的瞬間門,把揣在懷裡的黑色花粉吹向他們的臉。

“是屍體殺了你們。”

瓶瓶被控製著說道。

“楚楚姐姐掙紮了很久,衣領胸口落滿了這種粉末,很多很多,阿煙姐姐的衣袖裡也有很多,我現在把這些還給你們。”

“這麼多的劑量,你們應該活不了了吧。”

風把數不清的黑色粉末吹向猝不及防的兩個男人,又吹向瓶瓶。

瓶瓶剛才已經憋了太久的氣,花街很長,她來的路上就吸入了花粉,如今暖風一吹,她的眼前很快就變得五顏六色。

好多東西在飛,整個人都開始升騰,但她的視線又無法克製地看向今月白。

半分鐘後,她搖晃著往後退,踉蹌坐在了地上。

她努力搓了搓小臉,認真跟今月白告彆:“你沿著牆腳走,去戲園找你的朋友們。”

“我們今天就此分彆了。”

...

“叮咚!”

盛夏烈日下,所有人的腦海中響起不詳的話。

【瓶瓶死亡。

恭喜其走完顏在在人物結局。

演繹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