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瓶對今月白是沒有任何偏頗情緒的, 甚至還覺得她有趣,覺得她很厲害,竟然能在一個悲劇性的職業中活出些許鮮活與自在來。
但她剛才的身體反應與思想相悖。
她的四肢是僵硬的, 眼神是漂移的,坐床的時候也隻坐了邊緣一點,不僅是因為拘謹, 還因為抵觸。
這是人設帶來的下意識,今月白有著最會察言觀色的人生,肯定能看出她的這些反應意味了什麼。
——她在說謊。
所以瓶瓶假如以自身性格代入人設, 她會選“3”, 既然被看穿了,不如就坦蕩地去睡覺, 睡醒後去陪著今月白, 坐在她旁邊,與她一起做飯,努力做到今月白需要的, 也就是陪伴。
不過假如瓶瓶以人設代入人設,她會選“2”。
也就是立刻乾活。
“選項1”和“選項3”都不符合一個小孩子的心理, “選項1”以退為進,“選項3”反客為主, 這兩個選項都太高級了,隻有“選項2”有欲蓋彌彰的意思。
因為說了謊, 所以想用乾活消磨自己愧疚糾結的心理,因為寄人籬下, 所以想要討好今月白。
“選項2”應該就是正確選項。
但瓶瓶一身反骨,她偏要看看選錯選項會碰到什麼樣的鬼,於是沒再思考, 迅速摁下了“選項3”。
選項確定後,瓶瓶安靜坐在床上,等待著被控製。
結果兩分鐘過去,她的身體控製權始終屬於自己。
“……”
瓶瓶呆了呆。
她連忙回憶起自己剛才的推理和動作,沒有推錯,沒有摁錯,但為什麼還沒有鬼來殺她?
瓶瓶有點懷疑人生,她左右看了看,小臉變得有些尷尬,很快三分鐘過去了,她的身體依舊毫無反應,瓶瓶抬抬胳膊又踢踢腿,神情越來越尷尬。
難道她選對了?
正確選項就是立刻睡覺?
可是這種反選出來的正確選項…
瓶瓶佯裝不在意地看向地面,還揪了根睫毛捏在手裡玩,她一邊玩一邊思考,終於還是意識到不對的地方。
按照之前的情形看,即便選對了,也會被操控著執行正確選項,既然無論對錯都會被控製,她現在為什麼沒人管?
能量場卡了,她被孤立了?
時間飛速流逝,瓶瓶現在騎虎難下,最後決定按照選項內容行動,她遲疑地脫掉鞋子,假裝被背後靈控製地躺在床上,而後給自己蓋上了被子。
被子有些沉,瓶瓶不舒服地動了動。
她以仰面的姿勢開始環顧起四周。
上方的牆面有點臟,牆角有片烏沉沉的地方,像是有個小孩蹲在那裡,瓶瓶仔細瞅了兩眼,發現隻是洇出的水痕。
她又往窗戶的方向看去。
此時窗戶的簾子是拉上的,這個屋子的窗簾很厚重,幾乎遮住了窗外所有的光,隻有微弱的光線從邊緣露出來,堪堪照亮陰暗的房間。
瓶瓶打量了會兒,明顯感受到哪裡不一樣了。
她試圖去思考是哪裡不一樣,但身體忽然湧出強烈的困意,她努力睜大眼睛抵抗困意,想了很久才發現是哪裡出了問題。
天色變暗了。
此時明明是中午,門外卻一片漆黑,今月白走的時候並沒有帶上門,所以門是敞開的,瓶瓶想著自己剛進來第一天,也不好真把這個房間當成私人空間,所以也沒關門,今月白想看她就看她,想進來也可以隨時進來。
但現在瓶瓶有些後悔。
屋外實在太黑了,窗簾縫隙也不再有光線透過,整個房間黑得宛若被什麼巨物吞進了嘴裡。
瓶瓶不喜歡黑暗的環境,起身就摸索起牆面。
很快她摸索到開關,當機立斷打開,燈泡瞬間發出極刺眼的光,瓶瓶保持動作不變,閉上眼睛,緩了會兒後才睜開眼。
因為燈泡太亮,所以屋外的景色也看得清晰了些。
此時屋外幾米的地方站了一個人,一個穿著白裙的女人,女人的臉看不清,隻能看到她過長的頭發,以及顫抖的身影。
她不停發著抖,身體扭來扭去,身前稀稀拉拉地流了一灘水。
但隻在身前有。
好像不是被淋濕了,而是在流口水。
瓶瓶忽然感到一陣惡寒,她當即就要起身,但這會兒她驟然失去了身體的控製權,她看到自己的手伸向開關。
“哢噠。”
燈關了,房間徹底陷入黑暗。
瓶瓶看不到白衣女人了。
但還沒等她鬆一口氣,她的手指再次摁開了開關。
“哢噠!”
瓶瓶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要來回摁開關,燈光太刺眼,她想要遮住眼前的視線,但她此時被控製住了,根本抬不起手,隻能仰著頭看向門外。
這一看,瓶瓶的心跳驟停。
女人似乎距離近了些。
剛才還隻能看到扭動的身影,這會兒已經可以看到她模糊的面孔了。
燈光再次被關上。
瓶瓶看到自己第三次摁開開關。
這次女人的距離更近了。
現在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慘白的臉,上下長的眼睛,一隻長在額頭,一直長在鼻子的位置,她沒有眉毛與鼻子,除了眼睛外就是殷紅的咧到耳根的嘴唇,她大張著嘴巴,口水不停從嘴角往外流。
瓶瓶不想再開燈了,但她沒有自主能力,甚至不能開口說話。
在連續數次開關後,女人已經趴在了門口,她的手死死扒著門框,半個身子隱在黑暗裡,隻有頭探進門框,惡毒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瓶瓶。
“哢噠!”
房間再次陷入黑暗。
女人快要進門了。
瓶瓶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實在太暗了,她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但很快她身前不遠處就出現了另一道呼吸聲。
溫熱的鼻息噴在了她的臉上。
瓶瓶感受著自己再次把手伸向開關,她害怕了,她想要把眼睛閉上,但隻能睜著滿是澀意的眼睛。
“哢噠。”
開關打開。
“哢噠。”
開關閉上。
“哢噠,哢噠,哢噠,哢噠——”
開關瘋狂地開閉,瓶瓶根本看不到任何場景,她知道女人此時一定距離自己特彆近,特彆特彆近,但她的眼睛被燈光晃花了,什麼都看不清。
終於她鬆開了開關。
房間白如晝,她看到自己躺回床上,拉上了被子。
但過於沉重的被子預示著濃濃的不詳。
瓶瓶隻想跳窗就跑,但她的手被控製著伸向被子的拉鏈,而後緩緩拉開——
一雙細白的手從裡面探出來。
幾秒後,女人從被子裡爬出來,趴在了瓶瓶的身上。
而後一口咬向她的頭。
…
被鬼吃過一次後,瓶瓶的反骨短暫地消失了。
她在之前還想過把兩個錯誤選項都選一遍,但這會兒她的心臟砰砰跳,深切體會到什麼叫少作死活得久,於是她飛速選了“選項2”。
瓶瓶被控製著跳下床,穿好鞋子,乖乖掃完地,而後舉著比她還高的大掃帚走向彆的屋。
進入今月白的房間後,她這掃掃那掃掃,忙得不亦樂乎。
今月白就在那兒托著腮看,越看眼裡的笑越多。
掃完了,瓶瓶又被控製著拿起抹布,在跳著高艱難擦完書櫃後,今月白接過了她的抹布。
此時瓶瓶已經累得汗流浹背,今月白從廚房裡找來自己煮的綠豆湯,倒給她喝。
“你不用給我乾活。”
見瓶瓶喝完綠豆湯,今月白用手撚過她擦了遍的櫃頂,再舉起手時,指尖已然沾了一層灰,“你太矮了,櫃頂上被你擦得全是波浪線。”
按照瓶瓶往常的性格,她肯定會懟回去,把問題進行轉移,比如說:“誰讓你不給我把椅子。”
但因為短時間內不想再觸發答題,她抿著唇把手背在身後,倉皇地低下頭。
她問今月白:“您不想要我了嗎?”
“不是,我感受到你的心意了,”今月白留意到她的神色,用手摸了摸她的頭,“我這裡雖然不大,但我有錢,養十個你都綽綽有餘,所以不是我買不起仆人,而是我不想買,所以你也不用乾仆人的活,打掃自己的房間就可以。”
“對了,你會認字嗎?”
瓶瓶搖了搖頭。
“村裡有學堂,但因為我的問題,你進去容易受欺負,所以我會給你請老師來家裡上課,這之前你先跟著我認字,等認識了我再請老師。”
瓶瓶茫然地抬頭看向今月白。
這會兒不是演戲了,她是真茫然。
這年代,這地方,再加上今月白賺錢的艱難,她竟然要讓她上學,還因為怕她被欺負,所以高價請老師來這裡上私教課?
瓶瓶想了想,試探地問道:“我聽林小堂說您上個妹妹成了姨太太,您給我花這麼錢,您不怕我也…”
今月白像是被逗笑了。
她支著腰笑了好一會兒,過了半晌,才用指尖點向瓶瓶的額頭:“你才多大點就想著這個了!竟瞎想!”
“而且等你能成姨太太的那天啊,說不定咱們國家再也沒有老爺和姨太太了。”
“以後就是一夫一妻製,管他什麼大官老爺,都隻能娶一個妻子。”
“若是到了那時候…”今月白打量了瓶瓶幾眼,擦過眼角笑出的眼淚,笑著搖了搖頭,“若是到了那時候,你無論嫁給哪個厲害人物,有錢有權的,對你好的,你喜歡的,無論哪個我都得誇你一聲能耐。”
“而且我也不是沒條件。”今月白話音一轉,聲音認真了起來。
瓶瓶也認真道:“什麼條件?”
今月白說:“你現在啟蒙已經很晚了,所以必須快,一天學一百個字,我每天都會提問,我可以看出你偷沒偷懶,若是偷懶了,我就會打你。”
“我隻打你三次,之後我不會再打,你也不用再念書了。”
瓶瓶盯著今月白看了很久。
她想著答題板上說過的她從未念過書,一時有些遲疑,她不清楚自己的能力,讓一個從不認字的人一天學會一百個字,無異於平地起高樓。
但很快她就知道怎麼回複了。
因為她感受到自己一直僵硬的肩膀在逐漸放鬆。
今月白營造出了一種很安全的氛圍,“她”正在嘗試親近今月白。
所以瓶瓶重重點頭:“好!”
*
一下午今月白都在教瓶瓶學字。
今月白並沒有準備專門的教字課本,她從書櫃上隨意抽出一遝報紙,瓶瓶踮著腳去看,看到了報紙上的題字。
《救國報》
“這是上個周的,”今月白解釋道,“我這裡有它發刊以來的所有報紙,還有《進步報》《救亡報》《世界報》,每次一來我就買,還有人跟我借,我怕他們弄丟了,必須看完當場還我。”
“不過今天不看這個,先看《羚仁村日報》。”
瓶瓶知道這簡直是現成的線索,所以看得很認真。
“...羚仁村作為兩大省的交界處,占據兩大省份的勢力都選擇了和平政策,沒有對這個空白地點進行攻占,並且做了文件協議,約定若是各自士兵在此相遇,不可以出現流血事件。”
今月白讀到這裡,瓶瓶有些好奇。
“若是出現了流血事件呢,誰來管,村長還是兩邊的勢力?”
今月白回:“羚仁村沒有村長,五家老爺共同治理,投票決定重大事件。”
“目前還沒出現過流血事件,即使在路過時發生衝突也隻是打架,不會把對方打死,所以還沒有現成的例子。”
“不過…”
今月白沉吟了會兒,笑道,“咱們村的老爺們外強中乾,不會得罪人的,若是真出現流血事件,頂多把這件事告訴雙方,然後老爺們趁著更大的衝突還沒發生,趕緊開車跑,咱們靠腿是跑不遠的,到時就像那些流民一樣,死在路上。”
“我希望永遠不爆發衝突。”瓶瓶想了想,雙手合十開始祈禱。
聽到這話,今月白沉默下來。
她的視線飛速掠過一旁報紙的標題,瓶瓶也跟著看過去,她現在的人設是不識字,今月白也沒跟她解釋,而是歎了口氣,收起了那份報紙。
但瓶瓶還是把那幾行加粗加黑的字體記下來了。
“外國士兵已攻占安平等市,其勢力還在迅速擴張。”
“煙州地區部分村莊已經淪陷。”
“陳恩榮,胡海,裘寧戰士為掩護隊友轉移,擊斃二十餘人,壯烈犧牲。”
“望各村百姓齊心協力,救亡圖存,自強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