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白骨 榨出來的血肉骨頭(1 / 1)

太陽落山的時候, 今月白帶著瓶瓶最後順了一篇文章,把裡面簡單的字都圈出來,而後把報紙交給了她。

“明天早上八點, 吃完飯我來考你。”

瓶瓶閉著眼都能猜到晚上會很煎熬。

她現在隻希望她人設的記憶力夠好,否則她很可能要來來回回不停寫不停念,直到“她”徹底記下這些字。

吃過晚飯, 瓶瓶拿出報紙就準備觸發答題。

她想撕了報紙,或者在報紙上畫簡筆畫。

到時背後靈一定會阻止她,她也一定會觸發答題, 她需要通過題目和選項判斷她人設的決心有多強, 最重要的是,判斷她今晚要熬多久的夜。

結果還沒等她觸發答題, 今月白回屋換了身衣服, 轉頭就讓她也趕緊收拾下準備出門。

瓶瓶:?

一心學習,無力外出。

她下意識就要拒絕,但今月白鐵了心地誘惑她。

“奚決雲很久不上台了, 再不聽就沒得聽了。”

瓶瓶興致缺缺:“咿咿呀呀的,我聽不懂。”

“沒關係, 我也聽不懂,”今月白下了劑狠藥, 糊弄瓶瓶,“隻是奚決雲祖上是給馬皇後唱戲的, 四舍五入你聽了戲就是皇後了,趕緊的。”

瓶瓶:“。”

她很想把“幼稚”兩個大字扔到今月白的腦門上, 但思索片刻,還是捏著報紙站起來。

“那我去那邊認字,”瓶瓶說。

今月白的表情欣慰又無語的, 她支著腰上下看了看瓶瓶,最後把碎發撩到耳後,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

“能讓你有閒心看報紙的,絕對不是奚決雲。”

於是一大一小出了門。

今月白拉著瓶瓶的小手,這會兒路上的流民很多,巡邏隊正在清理下午這批人,一路上滿是哭聲和哀求聲,因為有的人不願意走,被打得鮮血流了一地,清掃的人把水衝在鮮血上,嘴裡碎碎念著“開門紅”。

瓶瓶並不喜歡這個場景。

她垂下頭,今月白走一步她也走一步。

就在兩人走出花街不久,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忽然撲到今月白的腳邊,她死死抱住她的腿,抬起眼時,滿臉都是淚水:

“求求您了!求求您救救我!”

今月白低下頭。

女孩眼裡閃過希冀,她連忙懇求道:“我不用工錢,吃的也少,可以住在牲畜的房間,也可以睡在地上,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像是斷掉的風箏線,飄得很遠,很啞很輕,“我已經天沒吃飯了…”

“您可以雇我嗎?”

今月白輕聲道:“我住在花街。”

“隻要你想去那裡,隨時都可以去。”

女孩的臉色瞬間一變。

今月白又說道:“不僅是女孩,若是你認識什麼男孩,你們要是撐不下去了,隨時可以來花街。”

“這裡空房子很多。”

女孩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她拍了拍膝蓋,用儘力氣朝今月白啐了一口,惡狠狠道:“我爹娘說了,女子失節就是死——”

“我去了就等於死了,讓我去那種臟地方不如現在就打死我!!”

今月白點點頭,帶著瓶瓶越過女孩往前走。

走遠了,瓶瓶扭頭看那個女孩。

因為走得晚了,女孩被一鐵棍砸在牆上,鼻腔和嘴裡都滲出刺眼的鮮血,而後宛若慢動作般,她從牆面上慢慢滑落,直到跪在地上,最後身子向前倒在泥地裡。

巡邏隊把她的屍體扔在垃圾車上。

今月白似乎是見多了這種場景,她無所謂地勾了勾唇角,看向周圍,流民與羚仁村的村民很好辨認,眼裡隻想活著的是流民,眼裡布滿欲望的是村民。

一路上男人們的目光隱晦又不屑。

他們的視線幾乎不從今月白身上移開,今月白也笑著對視回去,先是看臉,幽幽歎聲氣,再在對方的褲子上停留兩秒,而後意味不明地搖搖頭。

這個舉動讓一堆男人破防。

但也有許多紅著臉的少年時不時看今月白一眼,躲在面攤的桌子後面偷偷看,用面碗遮著臉偷偷看,瓶瓶在今月白的帶動下,不自覺用了審視挑選的目光看那些少年。

“…那個好像還不錯,你會扔花給他嗎?”

瓶瓶剛問完就連忙用手捂住嘴,這個問題有些放肆了,她以為要觸發答題,但抬起頭,答題面板並沒有出現。

於是瓶瓶抬頭看向今月白,發現今月白並沒有聽到她說話。

她此時正在路邊摘花。

摘好花後,她向茶館裡的一個少年走去,那少年正在低頭看書,面容白皙俊朗,側顏很是好看,桌上的茶餅一口未動,明顯是看書入了神。

瓶瓶站在原地等待。

兩分鐘後,今月白走了回來,瓶瓶往她身後看去,本來面容不屑的男人們此時明明產生了一種叫做嫉妒的情緒,嫉妒與鄙夷混雜,看上去非常矛盾。

今月白重新牽住瓶瓶的手。

走了幾步後,她把手裡的白色小花塞進瓶瓶的衣袖。

瓶瓶怔愣地眨眨眼:“你沒給…”

今月白:“逗逗他們。”

“戲園快開場了,你讓你的小短腿加快點速度。”

*

到戲園後,瓶瓶在後台找到了薑厭等人。

薑厭因為洗了一下午衣服,神情十分萎靡,這會兒終於交了差,她迅速找了個沒人的地方開始偷懶,沈笑笑和她的狀態完全一致。

兩人都是沒乾過重活的人,這回第一次乾重活,就把手指泡得指尖起泡,兩個手掌更是毫無血色,像是被人抽乾了血。

沈歡歡的狀態還要更差勁些。

因為沒學過武旦的打法,她經常下意識就要和對面拚命,出手狠辣,招招打向命門,呂燒春發現後把她揍了一頓,雖然出手有數,不會傷到骨頭,但是非常疼,最後沈歡歡的身體本能退縮了,打不動了,她蹲在地上被呂燒春威脅著叫了一百聲姐姐。

薑厭稍微提起了點精神。

“怎麼叫的姐姐?”

沈歡歡:“燒春姐姐打戲天下第一高,燒春姐姐長得全村第一高,燒春姐姐打我全園第一高…”

薑厭:“……”

虞人晚在旁打起手語,示意自己也很不容易。

奚決雲很有分寸,半個下午都在監督她練氣息,始終讓她維持在馬上就要背過去但還能再堅持一秒的程度,之後方敘語接手了工作,她本以為方敘語會溫柔寬鬆很多,但隻比奚決雲好上一點點。

最後的結果就是她嗓子練到冒煙,大腦嗡嗡轟鳴,方敘語給了她兩包中藥,保她明天還能練。

瓶瓶忽然發現自己挺容易的。

不就是熬點夜嗎?

古有孫敬懸梁讀書,今有瓶瓶熬夜認字。

大家吐槽完,沈笑笑說起自己的人設。

她是在下午洗衣服的時候觸發的人設,因為她洗衣服洗得實在太認真,背後靈看不下去,出題讓她去看看自己的姐姐在乾什麼。

“我的人設從小心臟就有點問題,受到強烈刺激容易心律失常,但還沒到要命的程度,”沈笑笑說道,“因為這個,爸媽不止一次想把我扔了,但姐姐一直不放棄。”

“小時候生病都是姐姐背著我去看病,去幫彆人割稻子賺錢,然後給我買藥,所以我很依賴姐姐。”

“總而言之——”

沈笑笑斬釘截鐵道:“我是個體弱多病的聒噪姐控!”

作為這裡觸發人設答題最晚的人,沈笑笑注定和自己的人設最貼近。

但這也意味著沈笑笑最危險。

沈歡歡沉默半晌,認真道:“我會時時提醒你的,既然目前ooc不會死,你最好每隔段時間就主動觸發答題,以此提醒自己。”

沈笑笑連忙點頭。

幾人說完下午都乾了什麼後,薑厭看向瓶瓶:“你來後台是有事情要說吧?”

“什麼事情?”

聞言瓶瓶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疊好的報紙:“這是這個能量場的詳細背景,你們趕緊看,看完得給我。”

薑厭接過了報紙。

她看東西的速度很快,不過幾分鐘就看完了瓶瓶拿來的這頁。

沉吟片刻後,薑厭把手指向其中一處:“上邊說外國士兵正在往西部邊緣地帶擴張,從這裡的地貌和植被來看,羚仁村應該就在西部邊緣地區。”

沈歡歡湊近看了看,而後點頭:“是的,這裡的植被很典型。”

“所以羚仁村已經不安全,如果兩邊省份任何一方被攻破,和平協議自然不再作數,羚仁村也會徹底暴露在那些士兵的槍炮下。”

“而且羚仁村的內部情形…”

沈歡歡深吸一口氣,低聲道,“這裡就是個大型絞肉機,百姓們投進機器裡,榨出來的血肉骨頭供那些老爺們玩樂。”

“我下午練功的時候聽說巡邏隊歸五家老爺們所有,他們手裡都有槍,一旦這裡被入侵,老爺們不再需要戲園花街給他們提供樂子,不再需要店鋪為他們提供用品,到時…”

“到時這裡會成為屠宰場。”薑厭接道。

“這個村子見證了這幾個老爺的暴戾殘忍,一旦他們離開這裡,他們會在離開前儘最大可能抹掉這裡的一切,迎接嶄新人生。”

所有人都意識到接下來會面臨什麼了。

雖然或早或晚,但劇烈的衝突必然會到來,到時她們的人設會飛速轉變,因為磨礪與苦難向來最能改變人。

薑厭還想跟大家說些什麼,但這會兒前廳的方向忽然傳來木棰敲在鑼上的一聲巨響。

“哐!”

奚決雲的戲開場了。

薑厭止住了所有思緒,起身往前廳走,虞人晚的腳步還要快些,因為走得太著急,周身帶起了一陣風。

等五人到達前廳時,奚決雲已經站在了舞台正中央。

場內掌聲雷鳴,所有人都殷切地看著台上。

但下一秒,燈光突然熄滅。

血紅的光打在奚決雲的身上。

薑厭一愣,而後迅速看向四周,果不其然,此時周圍一片死寂,剛才還座無虛席的前廳已經空空蕩蕩,隻有五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下。

一陣陰風從幾人背後吹過,一個椅子忽然倒地,嚇得沈笑笑驚叫出聲。

舞台上傳來笑聲。

奚決雲輕輕抬手,用寬大的袖子遮住了臉。

此刻的她是這個戲場唯一的光亮。

伴隨著她的動作,舞台的所有角落都開始往外滲血,沈笑笑下意識抓緊沈歡歡的衣袖,她試圖往後退,但發現腳底的觸感很不對。

她緩緩低下頭,發現一隻從桌底伸出的手緊緊抓住了她的腳踝,那手已經化作白骨,掌心布滿釘孔。

不知何時,數不清的白骨堆滿了戲台下,它們有被子彈打穿頭的,有被刀刺穿前胸的,每走一步都會踩得它們咯吱作響。

沈笑笑一陣毛骨悚然,徹底不敢動了。

“嗒,嗒嗒。”

“嗒嗒嗒嗒嗒嗒——”

舞台上的奚決雲並沒有在意台下幾人,她一手遮臉,一手甩著袖子,戲服紛飛間,宛若無數人物粉墨登場,但定神去看,台上隻有她一人。

奚決雲圍著舞台轉了一圈,等再次回到場中央時,她緩緩放下戲服袖子,露出了一半白骨一半濃墨重彩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