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歡笑 這或許就是我和笑笑的。(1 / 1)

房間內很是安靜。

如今牆壁上的掛鐘過了十一點, 窗外蟬聲平息,沈笑笑因哽咽而稍稍急促的呼吸聲很清晰。

薑厭沒有追問,沈笑笑倒是又說起來。

她用很刻意的悠閒口吻問薑厭:“薑厭姐, 你還不知道我的身體是怎麼好的吧?”

薑厭“嗯”了一聲。

沈笑笑說:“這件事有些說來話長。”

“要是想說清楚的話, 得從我爸媽去世說起。”

她說起自己父母去世的事情:“我爸爸叫沈東岸,他死的時候, 那年我和姐姐十歲。”

“我記得特彆清楚, 那天是個除夕,爸爸一大早就離開家, 他說他要去競爭一個項目, 如果成功了他又能建好多學校,地址他都在山區選好了, 就等著這次了。”

“結果他沒能回來。”

“談判途中他被對方捅了好幾刀, 那個人有精神病,一發病就會攻擊人, 在家裡發病過好幾次,但是被家人壓下來了,這件事外界根本不知道, 爸爸也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的話,他肯定不敢和對方私下協商的。”

“爸爸被救護車帶走後, 他下屬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怕我們擔心所以什麼都沒告訴我們, 她隻是說爸爸需要現金,她要去送,”沈笑笑越說鼻音越重,但還是在說,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因為那天是除夕嘛,家裡的保姆都放了假,媽媽著急爸爸沒有心情做午飯,於是她讓我們自己吃點面包牛奶,之後她就跑去了醫院。”

“——薑厭姐,你睡了嗎?”

聽到這兒,薑厭應了一聲,表示自己正在聽。

於是沈笑笑又繼續往下說。

“爸爸死得很快。”她輕聲道。

“他其實到醫院的時候就沒有心跳了,媽媽剛到醫院就接到了死亡通知,她在醫院待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傍晚才回家。”

“她不知道要跟我們說什麼,怎麼說,因為我不是媽媽,做不到完全的感同身受,但我知道那時候的她一定非常非常痛苦。”

“我的媽媽叫溫榆,她在打開大門路過家裡的花園時暈倒了,當時我們家的花園在翻修,她的頭碰巧磕在沒有磨平的柵欄尖上。”

“我和姐姐還在家裡等著爸媽過除夕,但是爸爸死了,媽媽在與我們隻有一門之隔的地方流逝生命。”

“隻要我和姐姐有一個人可以發現媽媽,她就不會死,但是我們沒有發現,所以我們失去了媽媽。”

“這件事還是姐姐做完晚飯,想要出門等爸媽時發現的,”沈笑笑說,“我現在都不知道姐姐看到那一幕是什麼樣的心情,等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救護車已經到我們家裡了,姐姐把我推出房間,讓我最後再看一眼媽媽。”

“除夕那晚我們失去了雙親,隻是短短一天,我在這世上的親人隻剩下姐姐了,我緩了很久才接受這個事實,然後我開始回憶我對姐姐做過的所有事,我耍過的心機,我奪過的愛,我乾過的糟糕事,我開始不停找爸爸媽媽與姐姐相處過的痕跡。”

“可是我點開爸媽留下的手機,相冊裡都是我們人的合照,那些是我奪過爸媽手機拍的自拍照,裡面沒有姐姐。”

沈笑笑像是回憶到什麼很難過的場景,眼淚拚了命地往下掉。

“我從沒如此恐懼過,我的良心在爸媽死後回來了,我不敢看姐姐,不敢和姐姐說話,但是姐姐對我更好了,她竟然對我更好了。”

“我試探性地問姐姐她可不可以陪我睡覺,她立刻就抱著枕頭鑽進我的被窩,於是我問我可不可以和去上學,我想和姐姐上一所學校進一個班,姐姐遲疑了很久也答應了。”

“因為怕彆人可憐我們,所以我們離開了江城,去了一個很偏僻的城鎮。”

可能是說到關鍵點了,沈笑笑抽了抽鼻子,努力蓋住自己的哭腔,認真道:“在那裡我遇到了霸淩。”

“白化病,學習不好,還殘疾,”沈笑笑說,“我被欺負了。”

“我被笑話,被人在卷子上畫畫,還有陌生男孩推著我的輪椅在走廊上瘋跑,我差一點點就滾下樓梯了。”

“每次都是姐姐出來製止,這種情況發生了好幾次,姐姐在先前的學校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她也不知道怎麼辦,於是想用爸爸的地位壓他們,還想用錢擺平,但我實在是窩裡橫,我不想提跟爸爸媽媽有關的所有事情,比起被欺負我更怕被說是沒爸媽的小孩,我還害怕被報複,所以姐姐開始準備為我們轉學。”

“學校是寄宿製,放學很晚,轉校前的那晚姐姐去校長辦公室拿文件,落單的我被學校裡的兩個混混推下了樓梯,”沈笑笑說,“我摔得不重,爬起來後就看到姐姐面色蒼白地跑向我,那晚是姐姐背著我回家的。”

“姐姐回家後給我做了晚飯,淩晨的時候又離開了家,直到下半夜才回來。”

沈笑笑說:“第一天我就看到了新聞,推了我的那兩個小混混被人用繩子掛在學校樹林裡一晚上,嚇出了失心瘋,姐姐被警察帶走了,後來是我們的師父找上姐姐,然後超管局把姐姐保了出來。”

“那晚姐姐本來是想稍微教訓一下兩人,但暴怒之下激發了束靈能力,兩人的靈體被姐姐緊緊捆住,多次被強行拽出體內,於是兩人這輩子都成了廢人。”

“這兩人倒是沒什麼可惜的,”沈笑笑吐了口氣,“他們是學校霸淩小團體的頭目,不知道霸淩過多少學生,但姐姐因為背負重大因果,要給超管局打一十年的工。”

“師父來家裡接走姐姐的時候,見到了我,她發現我的虛弱體質全是因為靈體先天缺失,是天生的降靈體,若想活命必須修習通靈術,於是我也有了師父。”

故事說完了。

沈笑笑故作俏皮道:“你看,我健康之因全在姐姐。”

“這一十年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要跟緊姐姐才行。”

今晚沈笑笑的語氣分外嚴肅又正經,是薑厭認識她至今的獨一份。

屋內的氣氛很凝重,話題以沈笑笑的一聲歎息畫上句號。

她緩緩閉上眼睛。

“說出來舒服多了,薑厭姐我想睡覺了。”

薑厭道了聲晚安。

十幾分鐘後,沈笑笑的呼吸聲漸漸平穩,薑厭動了動脖頸,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

她也準備睡覺了,但這會兒一直抱著她腰的小女孩突然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後背。

有些癢。

薑厭在黑暗裡揚起眉。

小女孩暗戳戳道:“又聽了個故事,這個夜我沒白熬。”

“就是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啊,”小薑厭從自己的被子底下掏出一個小紙人,“小白人給我的,說可以互通消息,保證安全。”

“它怎麼在發熱啊?”

發熱是因為對面有人在聽。

薑厭有些無奈:“你之前怎麼沒說?”

小薑厭倒打一耙:“我怎麼能記得這麼多,再說你又沒問!”

薑厭摸出自己的手機,點開沈歡歡的聊天框,詢問道:「你都聽到了?」

沈歡歡回得很快:「嗯。」

她說道:「本來是想聽大家晚上有沒有危險的,沒想到笑笑說了這些。」

說實話,薑厭還挺想知道沈歡歡的態度,她能看出沈歡歡是真的愛自己的妹妹,沒有絲毫恨意,但具體的心態她並不清楚。

薑厭好奇便問了:「你和沈笑笑以前真是那種相處模式?」

沈歡歡否定了:「我哪有那麼慘啊。」

「大多數人為了自己過得好會選擇美化自己的行為,但笑笑不是,她為了讓自己更愧疚更難過,她在記憶裡醜化了自己。」

薑厭詢問道:「什麼意思?」

沈歡歡回得認真:「笑笑以前身體是真的不好,她是真的很疼很疼,她的疼源於其他靈體企圖鑽入她的體內,她的靈魂被擠壓了,沒人受得住那種疼。」

「她之所以要纏著爸媽,是因為我們爸媽的功德非常多,周身散發著紫氣,這種東西不可以抵抗刀刃但可以抵禦鬼怪,所以笑笑隻有在爸媽身邊的時候,才不會有鬼試圖搶占她的身體。」

「她才會不疼。」

薑厭了然:「原來如此。」

沈歡歡:「是啊。」

「笑笑那時候太小了,什麼都不懂,我們爸媽不信鬼神,所以沒人知道笑笑的痛源於何方,笑笑也不知道,所以她把靠近爸媽才會消失的疼理解為心理作用,身體消失的疼痛感被她轉化為對爸媽強烈的愛與占有欲。」

「讓自己過得舒服些是本能,更何況爸爸媽媽一年就回來幾天,笑笑也隻能舒服這麼零星幾天,如果我是笑笑,我也做不到不纏著爸媽的。」

「再說了,」沈歡歡敲字的手一頓,繼續道,「即便笑笑是完全內心地爭搶爸媽的愛,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要去爭搶才能得到愛,歸根到底是因為愛的量實在太少了呀。」

「如果爸媽給予我們很多很多的愛,如果這種愛足夠充盈滿一個人,笑笑就不會再去爭搶額外的愛。」

看到這裡,薑厭笑了笑:「你倒是看得清楚。」

「還好,正常思維罷了。」

這句話後,聊天框幾分鐘都沒有刷新,許久,沈歡歡分外認真道:

「這件事已經過去好多年了,即便當時有些不解和難過,但我從來沒產生過恨,可是笑笑一直都很在意。」

「她不斷回憶當年的事情,因為過去太久,她已經忘記當時有多疼了,所以她產生了一種幻覺,一種她當初其實沒有那麼疼的幻覺。」

「她總是不停地給自己做假設,覺得那種疼痛感其實很微弱,好像忍忍就能過去,但是我在師父那裡試過的,那種疼痛就像無數隻螞蟻在往我的骨頭裡鑽,不斷啃噬我皮膚下的血管,在那種疼痛下,我不停用頭撞牆,我甚至下意識想要自殺。」

「可笑笑每年都在撐,因為她愛我們啊。」

薑厭看著手機裡的內容,小薑厭趴在她身上湊近了看,過了會兒,她小聲嘟囔道:

「這人真奇怪,她妹妹就算真的疼,但她被忽略的那幾年也真實存在,再說她那麼有錢還要拿命工作,這個也是因為妹妹,這些她是一句都不提啊。」

薑厭瞥了小女孩一眼,把她拎到床上:「彆壓我身上。」

小薑厭冷哼兩聲:「小氣鬼。」

片刻,薑厭用先前問過沈笑笑的話再次問起沈歡歡:「這些你跟沈笑笑提過嗎?」

沈歡歡回:「提過很多次了。」

「但笑笑每次都捂著耳朵不想聽,要麼就是哭著跑出去。」

「後來我想啊,」

話及此,沈歡歡發了個沈笑笑海獺撓臉的表情包,照片上的沈笑笑咧著嘴角,看起來十分無憂無慮。

「這世上的姐妹有許多相處方式,這或許就是我和笑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