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欲望 窺探(1 / 1)

那是一雙白色球鞋。

腳底和邊緣沾滿了泥土,蚯蚓似的鞋帶鬆鬆垮垮係著,邊緣磨損嚴重,似乎隨時都要斷成幾截。

薑厭沉默地盯著這雙腳,她猜測它或許會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但是並沒有。

那雙腳連同著它們的主人,也就是那個男人,很快消失在她的視野裡。

逐漸的,連交談聲也消失得乾乾淨淨。

薑厭垂下眸子,她的神色有些莫名,不過很快就抿唇笑起來,她把手伸向了窗簾,厚重的黑色簾布被她攥在手裡。

她準備睡覺了。

就在這時,兩道沉悶的彈珠聲突然在窗前響起。

咚,咚咚!

這個聲音實在很難去形容,彈珠聲本該是清脆的,尤其是敲擊在玻璃材質的窗戶上時,本該清脆得宛若可以掐出水…但這個聲音不是,它是沉悶的,閉塞的,是有肉質彈性的,這道聲音的發起物明顯具備軟硬適中的彈性,就像豬肉摔在案板上的聲音,但因為受力面積小,所以更像是…切成球塊的肉製品,被人的拇指食指輕輕一彈,彈到了薑厭眼前的玻璃上。

薑厭迅速抬起眼眸。

她對視上了一對眼球。

這對眼球就是正常人類眼球的大小,因此這個場景很像一個除了眼球全身都透明的人正與薑厭對視。但它肯定是不正常的,畢竟人類的瞳仁不會無限擴大,不會有如此直白而黏膩的惡意,更不會把眼白擠出眼球。

眼珠之外,是如同臍帶般的血紅絲線。

密密麻麻的血管裹纏在眼球上,從它的內部噴射而出,血管的另一頭往花園外無限蔓延。這就像一個人把自己的眼球從眼眶裡挖出,卻沒有切斷任何與它關聯的毛細血管,而是徑直把它拋擲在薑厭的窗上。

於是血管源源不斷地被從眼眶中拉出,無數細小的紅線在空中交相纏織。

奇詭又美麗。

薑厭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動作明顯取悅到眼球,它愈發努力地往窗戶上擠,玻璃窗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窗戶的承受力已經接近臨界點。

“很漂亮。”薑厭輕聲感歎。

“你的眼白是我見過數一數二的,看起來很好捏。”

這評頭論足的一句話讓眼珠的動作忽然頓住,而後便是肉眼可見的憤怒,不甘淪為劣質評價物的眼珠愈發大力地撞擊起窗戶。

進去...讓我進去...

鋪天蓋地的呢喃聲順著窗縫湧入房間,似乎有蚯蚓破土而出,黏膩的聲線纏連著蚯蚓試圖啃噬掉薑厭的耳膜。

喜歡看不代表喜歡聽。

薑厭有些不適了,她走到窗前,與眼球對視幾秒後徑直拉開了窗。窗外眼球的動作明顯一怔,但很快,它眼裡就盛滿了將要溢出的陰毒和戲謔,它迅速撲向屋內,在它衝進屋的一瞬間,薑厭眼疾手快甩上了窗。

“嘭!”

沒來得及任何掙紮,眼球就被擠碎成兩半。一半在屋內,一半在屋外。

“我的眼睛——!!”

距離花園十幾米遠的地方,一個男人突然痛叫著捂住眼睛蹲在地上。身邊的女朋友以為他又在逗她,笑著拉開他的手,“彆鬨,說好的小龍蝦夜宵彆想抵…..”話未說完,她就露出驚恐的神色。

隻見男人的雙眼布滿了血絲,宛如蜘蛛網。

“怎、怎麼回事??”

男人痛苦搖頭。

陳河是真不知道,他剛剛隻是在心裡描繪窗簾旁的美妙身影,萬分後悔沒有多看幾眼,結果想著想著眼珠突然劇痛,像是被生生撕裂開。

應該是飛進小飛蟲了吧。陳河心想。

劇痛緩解後,陳河被女友攙扶著走回了家。

*

天亮之後,一切恢複如初。

起床後,薑厭先是看了眼陽台,昨晚掉在地板上的一半眼球已經消失無蹤,地面還算乾淨,隻是有些類似於水漬或者是油漬的東西,散發出一股豬肉烘烤過後的油膩芳香。

實在是有些惡心了。

薑厭拿出空氣清新劑對著地板噴了半瓶,而後拿著玄關處的零錢出門買早飯。

小區門口的早餐攤生意紅火,再加上是工作日的清晨,排隊的人很多,薑厭剛走到隊末,就有一對母女排在了她身後。

小姑娘大約六七歲,穿著粉色蓬蓬裙,手裡拎著剛從花鳥市場買來的虎皮鸚鵡,齊肩的柔順黑發晃來晃去,活潑得要命。

“媽媽,媽媽媽媽?”

“怎麼啦?”母親的聲音溫柔又縱容。

“媽媽,我的小啾是不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鸚鵡呀?”

“枝枝喜歡的就是最可愛的。”

“嘻嘻,那媽媽才是最可愛的,因為枝枝最喜歡媽媽!”小姑娘的嘴像是抹了蜜,她臉蛋紅撲撲的,提著鳥籠轉了個圈,結果沒站穩,踉蹌著撞在了薑厭的胳膊上。

薑厭瞬間抬高了手臂。

沒了支撐的小女孩瞬間因為慣性往後倒去,她的母親慌忙上前拽穩了她。

“枝枝?”女人的聲音明顯有些緊張。

“唔,媽媽我沒事…”

“那就好。快跟姐姐說對不起,你撞到姐姐了。”

女孩的母親看向薑厭,滿臉歉意,並沒有因為薑厭過於冷漠的動作生氣。小女孩眨巴著眼,抱緊了懷裡的鳥籠,朝薑厭小聲說對不起。

“沒事兒,小孩子嘛。”薑厭彎著唇角笑起來。

十幾分鐘後終於排到了薑厭,她點了籠小籠包又買了袋豆漿。

“您這邊是12塊錢。”

薑厭正要數零錢,老板娘的手機忽然傳來提示音——“叮咚!微信收款到賬12元。”

“我請您吧,枝枝剛才撞到您真的很對不起。”

薑厭拎著早飯轉過身,女人神情真誠,手裡拉著的小姑娘奶乎乎的,嘟著臉歪頭看她:“姐姐胳膊痛不痛,我給您揉揉吧?”

薑厭盯了小女孩幾秒,伸出胳膊衝她晃了晃,“不疼哦。”

“真噠?”

“當然是真的。”

“太好啦,”小女孩雀躍地蹦了個高,“姐姐再見!”

目送走薑厭,枝枝再次快快樂樂地舉起鳥籠逗小鳥,卻發現小鸚鵡瑟縮在鳥籠角落,頭死死埋在胸前羽毛裡。

“咦?”小女孩戳了戳它。

小鳥慢吞吞抬起腦袋,四周打量了一番,很快恢複如初。

等薑厭回到家,天光已經徹底大亮,窗外不時傳來刺耳的車鳴聲,薑厭坐在沙發上吃著早飯,手機忽然閃爍了一下。

界面上,是一個新鮮出爐的短信。

薑厭這個手機是道袍人給她的,連同著身份證、房子還有幾千塊的紙幣,都是道袍人給的。

所以能有她聯係方式的,隻有那人,以及他幫她報名的節目。

薑厭劃開手機,果不其然,上面是《紅枕》節目組發來的短信。

【薑厭女士您好,第一期比賽地點在x市x縣的蠶村。今晚八點,節目組會派車到小區門口接您。車牌號是江F17995,請您準備好一周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儘量準時出發。】

薑厭:【會的。】

與此同時,江城山道觀裡,一個身穿道袍仙風道骨的老者正盯著短信上的【會的】出神。

他身邊是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普通的白t牛仔褲,不斷探頭瞄這則消息:“師父,是她回的消息嗎?”

老者點頭。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她會翻臉不認人,”年輕男人拍著胸長舒一口氣,不過很快,他就話音一轉看向老者,“師父,我想了一個周都沒想明白,您為啥花那麼大代價幫她化形啊?那可是兩千年以上的妖,咱根本控製不來啊。”

“而且她的能力——”

“她的能力也太針對人類了吧?”

何清源看向徒弟:“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程光著急道:“因為她能看到‘欲望’啊。”

“那可是‘欲望’,”程光比劃了一下,“那是正經人能看到的東西嗎?”

“而且薑厭不僅能看到,她還能碰到,能碰到就等於能攻擊,人都是有欲望的,這能力也太殺人於無形了。”

程光隨口舉了個例子:“您想想啊,一個人在路上走,本來活蹦亂跳的,突然因為‘想吃飯’的欲望礙著薑厭眼了,她反手就把人家欲望隔空給滅了,那人直接倒地身亡,但所有人都會以為他是猝死!”

“而且書上都寫了,妖根本就沒有同理心,漠視生命簡直就是他們的本能,他們隻會在自己開心的時候學習模仿人類的社交禮儀,一旦不開心了隨時都可能暴起殺人。如果薑厭她亂殺一通,咱們……”

“不會,”何清源忽然道,“她不會無端害人。”

這句話的語氣過於肯定,程光止住話頭,小心翼翼瞅了師父幾眼:“師父您...您以前認識她啊?”

“當然不認識。”何清源看著腦子不靈光的小徒弟,耐心道:“我之前教過你妖的化形期限,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程光回,“您說過,妖若是機緣深厚,八百年即可化形。兩千年以上的妖,隻有願不願意化形,沒有可不可以。”

何清源:“我再問你,薑厭活多少年了?”

這些天程光查了不少資料,當即回:“最起碼兩千三百年!昨天電視上還在說這個呢。”

何清源:“好,既然薑厭早已可以化形,她為何偏等到這個時候才化形?”

程光呆了呆。

許久,他匪夷所思道:“您的意思是…她是主動不化形的?”

何清源點頭:“妖化形是不可逆的,化形後他們不僅無法長期保持本體,還需要氧氣需要食物。薑厭作為赤溪女帝隨葬物,一旦化形,她在皇陵裡根本無法生存,不如維持嫁衣形態。”

程光又不明白了:“但她可以離開啊?一個妖總有辦法離開皇陵吧,離開後再化形也很方便啊,除非…...”除非她不願意離開。

何清源肯定了這個說法。

“我有一個猜測,雖然不知道準不準確,但如今看來,可能性極大。”

程光:“您說。”

何清源緩緩道:“她在守墓。”

程光的表情呆滯起來,滿心都覺得荒繆。何清源繼續道:“當時嫁衣經過數朝流轉,落入赤溪女帝手裡時隻是一團破損嚴重的舊布,本體都缺損,根本成不了妖,又談什麼化形?是女帝重金聘請六國最著名的織工繡女重新修補,傳聞甚至用到嫘祖時期留下的一段絲,珍貴至極,這是對任何妖而言都絕無僅有的機緣。”

程光晃了晃頭,努力思考:“所以她是把女帝看作恩人了?”

“於是守到天道規則變更,守到錯過化形機會,”何清源低歎道,“這就是我的猜測。”

“也是我相信她會報答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