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薑厭 腳尖(1 / 1)

“下面播報一則社會新聞。今日淩晨4時15分,我市郊區河邊發現一女屍,據警方調查,死者生前為某平台童裝模特,名為曉曉。本台會對後續情況做追蹤報道。”

狹小的公交站台上站滿了人,兩個穿著校服的女生坐在長條凳上,腦袋湊作一團,小聲嘀咕著一起看江城的晚間新聞。

“曉曉…”

拿著手機的短發女生摁下暫停鍵,她有些遲疑地看向同伴:“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童裝模特大賽第三名,前幾天上的新聞,你當時還誇她臉蛋像朵棉花糖。”

“——想起來沒?”

短發女生張了張嘴,很顯然,她根本沒辦法把棉花糖與死亡案聯係在一起。

人有時候挺奇怪的,如果受害者是全然不認識的人,社會新聞經常會成為過眼即忘的社會新聞。但如果受害者是自己知道的人,哪怕隻是在電視裡見到過、聽到過,受害者便與自己有了關。

許久,她暴躁出聲:“我靠,這家長是怎麼當的,怎麼能讓那麼小的孩子去水邊?!”

她控訴得厲害,聲音比剛才高了數個分貝,同伴連忙輕聲安撫。

“也不排除他殺的可能嘛…不過家長肯定也有錯,這麼小的孩子不能離眼的。”

女生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437路公交車進站。三站後便是繁華的大型城中村,車上人很多,要上車的人更多,人群轟然分流,在車子上下口擠成密不透風的兩大團,寸步難行,就像因糖漿粘連死了一地的螞蟻。

下一班要半小時後,女生收好手機拉著同伴往上擠,擠了大概十幾秒,車門堪堪在兩人身後艱難合上。

安全扶手上有七八隻手,公交車上吵吵嚷嚷,兩人互相攥著對方的書包帶,誰都沒有說話。

公交車前方的顯示屏也在播報晚間新聞,隻是已經不是“河邊女屍”,所以也沒激起兩人興趣。她們心情都不佳,低垂著眼簾與車上疲容滿面的乘客一一對視又漠然移開,在掃視到車右後方的座位時,目光忽然齊齊怔住。

“誒,你看——”

面對車窗的灰色人群中,有一個過於鮮明的人。那是一個相當美麗的女人,皮膚皙白,眼尾微翹,低垂著頭,下巴的線條精致又流暢。她姿勢隨意地倚在窗邊,明明是懶散的坐姿,偏又能從腰脊的弧度看出合宜的優雅來。總之,無論從樣貌還是氣質來看,都不像是晚高峰會擠公交的人。

兩個女生對視一眼,都讀懂了對方眼裡的驚豔。

薑厭剛化形不久,今天為了記江城的城區劃分,換著線路坐了一天的公交,此時已經昏昏欲睡。但瞌睡歸瞌睡,警覺性還在,幾乎在兩道火熱視線落在她身上的同時,她就抬眼望了回去。

是兩個年紀不大的女孩,沒有絲毫攻擊性。

薑厭想著人類的社交禮儀,勾起唇點了下頭。

這個笑實在是漂亮,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女生隻覺得亂轟轟的車廂一下子安靜不少,連同因為“曉曉”黯淡的心情也好轉起來。

她們衝著薑厭回了個笑。

果然,漂亮姐姐治愈萬物。

*

江城的落日,昏黃色調,有些渾濁。薑厭盯著天空看久了,越看越覺得這像極了屍衣,又舊又長,拖拉鬆垮,有股子難聞的味。

公交緩緩降速,停靠在城中村。這裡曾是江城最繁華的地段,不過已經衰敗。

密集的樓房沿著站台後的水泥路向遠處鋪陳開,紅白格磚間歇貼著樓房外,一眼望去,千篇一律,整個城市就像一張打滿馬賽克的格子拚圖。

薑厭沿著大路走,步調不快,路上遇到賣烤冷面的小商販就停下來買了一份。

“我記得您,今兒是您第三天來買嘍!”這會兒人不多,小販十分熱情地在鐵板上多敲了個荷包蛋。

薑厭應聲:“謝謝,我很喜歡吃這個。”

“您要是明天來我還送!…不要香菜,酸甜口,是吧?”

“是這樣。”薑厭嘴角笑意不減。

吃完晚飯,薑厭看了眼時間,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幾分鐘後,她身影一拐,把荷包蛋倒進路邊垃圾箱,走進一個老舊小區。

薑厭回到家時,晚間新聞已接近尾聲。

“…國家博物館失竊案震驚全國,相關專家仍在緊急調取現場指紋。”

“據有關專家估計,此嫁衣存在年限至少為兩千三百年,是當今已發掘年代最久遠的嫁衣。經三代帝後數位國匠之手,於公元762年隨女帝入葬,十年前被挖掘出土。”

“嫁衣色為榴紅,其色經年不褪,雍容華貴,典雅精妙,國之寶藏。”

“...國家文物不容褻瀆,本台會實時跟進後續,第一時間對偵查結果進行相關報道。”

新聞看完,薑厭身子一歪,陷在沙發裡。

臉上的社交笑容早就淡去,眼神冷淡,榴紅旗袍的下擺隨著動作微微上移,露出勻稱白皙的小腿。

作為這場嫁衣失竊案的“被竊物”,薑厭這幾天隻有一個樂子——看那些知名的專家學者在如何焦頭爛額地找她。

這真的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情,每個人的神態表情,包括動作語言,都因為職位不同,各有各的有趣。

薑厭的唇角微微上揚,目光流轉間,落在了不遠處的白紙上。

她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薑厭其實不太記得自己活了多少年,兩千三百年,三千年,或者更久,但她知道她是在一千多年前擁有神識的,但由於一些原因,她並不急於化形,於是一拖再拖,拖到了六十年前。

六十年前,天道規則驟變,斷了所有妖物化形的可能。

不願意與不能夠,薑厭更接受前者。

所以自那之後,她每時每刻都在鑽研化形之法,但每次都被天道規則壓得幾近崩碎。

一周前的深夜,就在薑厭第無數次嘗試化形失敗後,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突然出現在博物館,走進放置她的展廳,用九道符紙隔斷了天道規則,助她化形成功。

不存在沒有目的的行為。

化形成功後,薑厭直言問他想讓她做什麼,那人沒有明說,而是讓她填寫了一份個人信息。

個人信息....

該死的個人信息。

薑厭揉著眉心,稍顯煩躁地拿起面前的白紙,再次瀏覽起來。

【節目協議書

——《紅枕》節目組

尊敬的通靈師,您好。

報名表已收到,在此謹代表紅枕官方向您發來衷心祝賀:恭喜您成功入選!

節目一切流程在官網可以查看,一言以蔽之,即判斷鬼怪善惡,解決執念,助其轉世。此外隻有兩點需要注意:為人不易,鬼怪亦是,在做任何決定前,請慎重考慮後果,另,由於節目性質,傷亡隨時可能發生,請保護好您的生命安全。】

這是她昨天收到的一份文件。

很顯然,道袍人用她的個人信息幫她報了一檔通靈節目的名,而參加這個節目,就是他要她繳納的“報酬”。

然而無論看過這份協議多少遍,薑厭還是沒辦法不去懷疑它的真實性。

——因為她根本就不是通靈師。

薑厭已經想了兩天了,今天在公交車上也在思考道袍人的目的。術業有專攻,她的能力可以說和“通靈”毫不相乾,她不會畫符,不會捉鬼,甚至她的能力還極大模糊了人與鬼的區彆。道袍人都能阻斷天道規則了,不可能沒手段知曉她的能力。

既然如此,他為何會讓她參加這個節目?

分針一寸一寸挪著,窸窸窣窣的瘦黑樹影落在白牆上,足有半個人高。它緩緩拉長到沙發,又盤踞於白紙上,像是催促薑厭做決定。

想不明白就不想。

片刻,薑厭拿起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

洗漱完,薑厭走到茶幾邊,收好協議,把它妥帖放在門邊玄關處。

外面遙遙傳來廣場舞散場的聲音,接著便是大喇叭廣播讓大家注意安全趕緊回家。薑厭家在一樓,一樓陽台直通一個八平米的小花園,此時不斷有人從花園外走過,聲音也不避諱路人,頗為吵鬨。

薑厭在這裡已經生活一周,不同的妖根據性格會有不同的了解人類社會的方法,而薑厭融入社會的方式便是傾聽並分析人類的聊天內容。

薑厭走到陽台邊,拉開一角窗簾。

此時一對情侶正好走過花園。

情侶中的女生面容清秀,笑容嬌俏,她撒嬌似地挽著男生,兩隻腳拖拉著走,走得很慢。

“都怪你,”她嗔怒道,“硬拉著我去跳廣場舞,我都要累死啦!”

男人舉起手,笑得很溫和:“好好都是我的錯。”

“那你是不是該補償我!”

“家裡還有半斤小龍蝦,回去給你做夜宵吃?”

女生明顯吃這一套,聲音迅速軟了下來:“算你識相,還有我的腳......廣場上也太多小孩了,跑來跑去也不看路,剛剛那個小女孩踩得我腳好疼。”

“不生氣啊,我回去給你吹吹——”

“哎哎你乾嘛!”女生連忙捂住男生的嘴,“小點聲啊,叫彆人聽到多不好意思。”

“聽到就聽到唄,正好……”

男生轉過頭正要繼續說,結果注意到了幾米開外半拉的窗簾,幾個呼吸後,他友好地朝薑厭點了點頭。

薑厭靠在窗邊,被發現也不慌張,含笑目送兩人離開。

她認識這對情侶。

他們住在她這棟樓的6樓,剛訂婚不久。她在小區居民口中聽過好幾次,說兩人有多恩愛,說這個男生有多寵女朋友,說結婚時他們作為鄰居肯定要登門祝福。

但很顯然,這些人的信息有誤。

畢竟此時此刻…

薑厭的視線緩緩掃過這對情侶,更準確地說,她的目光精準落在了男人的腳上。

此時此刻,

那位寵愛女友的男人,腳尖朝後,對準了薑厭。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開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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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投喂的營養液!(哐!)(磕完頭爬走)(來回衝刺)(撞到了牆)(哐!!)(磕完頭再次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