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淺的呼吸聲在屋內響起，已是深夜，但魈睡意全無，他伸手為中原中也拉起被踢下的被子，之後輕巧起了身。

魈走到太宰治身邊，壓低聲音詢問：“為何還不休息？”

懸空的雙腿微微晃動，太宰治雙手支著臉頰，平日裡愛不釋手的自殺手冊被放到一旁，他歪頭看向身側的魈，“隻是做了個夢。”

他臉上的嬰兒肥還未消去，細小的絨毛在月光下清晰可見，尚還稚嫩的少年人低下頭，“魈，你有什麼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魈與那雙鳶色的眼睛對視，竟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但他並不覺得被冒犯，“大概是沒有的。”

身為長生種，魈經曆的歲月漫長，時間會讓人磨損，保持平和的態度，是對抗磨損的好辦法，在意的東西雖少，但對他來說重如生命。

太宰治收回視線，他繼續去看庭院的樹，“我的願望當然是有一日能真正死去，得到永久的解脫，到時候魈要來參加我的葬禮哦。”

他話語真摯誠懇，眼裡閃著光，甚至在暢想死後的墓碑要如何，花圈該是什麼顏色。

風吹動書頁，魈看了一眼那空白的紙張，他沒說什麼，最後輕輕點了點頭，“我會的。”

得到保證後，太宰治眼睛彎成了小月亮，他語調輕快，甚至有點幸災樂禍，“魈想好怎麼辦了嗎？”

“沒有。”

太宰治也沒想到魈會這般爽快承認自己的窘迫，眼睛微微瞪大，竟透露出一股謎之清澈感。

雙手抱拳，指尖輕點手臂，魈搖搖頭，“但我打算讓那兩個孩子去學堂。”

太宰治嘟了嘟嘴，“果然隻有魈才會這樣做。”

具有強大異能卻不知道如何使用的芥川龍之介，以及擁有優秀刺殺潛質的芥川銀，如果是森鷗外，他們將會成為港口黑手黨暗夜裡最鋒利的刀，他也不例外。

拍去身上的塵土，太宰治甩了甩手，他拿起自殺手冊，遞到了魈的面前。

魈雖然沒有詢問，但他的疑惑顯露在外。

太宰治猛然笑了，他擺出魔法少女解除封印的模式，神神秘秘的，“偉大的［書］，我命你顯示你真正的樣子，封印解除！”*

影動樹搖，風吹開太宰治額前的碎發，他神情認真，而手中的書頁嘩嘩作響，似乎有力量正在湧現。

半分鐘過去了，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太宰治與魈面面相覷，他用力合上書，“啊啦啦～，它說它看不到魈哦。”

魈：？

或許這個年齡的少年都很有個性，都相信一些莫名的存在。

太宰治打了個哈欠，他腦袋輕點，“魈，我好困。”

無奈搖搖頭，魈輕聲道：“那便快去休息。”

夜已深，柔軟的床鋪是最好的休息處，魈關上夜燈前，看了一眼用被子緊緊蒙住頭的太宰治，低聲道：“晚安。”

在一片黑暗中，太宰治握住書的手用力到發白。

*

打定主意後事情就好做許多，芥川銀早早起床，她踩在木凳上，仔細清洗碗筷，一旁的魈則是簡單地將面包放進機器裡，順便煎烤幾片培根。

魈雖不擅長飲食之事，但所做的簡單烘烤面包尚能入口，他將毛巾遞給芥川銀，“銀，你還想吃些什麼嗎？”

接過毛巾，芥川銀搖了搖頭，她十分利索地把盤子放在桌上，又將泡好的咖啡端了過去，之後就靜靜地站在廚房外。

中原中也揉了揉眼睛，他臉上的睡意還未散去，語氣含糊，“早上好。”

“早上好。”

意料之中太宰治沒有起床，魈將他的那份放好，打算之後再加熱。

他早起時看過芥川龍之介，或許是因為免疫力太低的緣故，他今日發起了低燒，吃過藥和一些粥後，又沉沉睡去。

食不言寢不語，隻有刀叉與盤子碰撞的聲音，但三人都不覺得尷尬。

咽下最後一口咖啡，心滿意足的中原中也帶上一旁的帽子，他點點頭，“那麼我出發了。”

魈有些疑惑，“不用等太宰嗎？”

中原中也輕哼一聲，“這個任務即使沒有他，我也能完成。”

魈沒有多問，因為中原中也不是魯莽的人，他站起身送他到門口，“路上小心。”

陽光打在身側，中原中也按下帽子，他笑得肆意，“我會帶伴手禮回來的。”

門被關上，等魈回到客廳，桌上的碗筷已經收拾完畢，他走到廚房裡，對洗手台邊的芥川銀喊道：“銀，我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嗎？”

芥川銀的手微微一頓，她用力點點頭，手上的速度也快了不少，不一會兒，盤子就已經清洗完畢。

“魈，需要我去做什麼？”她神色自然，隻要魈一聲令下，不論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芥川銀都敢去做。

魈歎了口氣，他蹲下身與眼前的女孩平視，“銀，你願意去學堂上學嗎？”

不是命令，隻是單純的詢問，是平等的，是她可以選擇的，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上學對流浪兒是件奢侈的事情，芥川銀從未想過，每天睜開眼，她和哥哥要考慮的便是從哪裡獲得食物，如何不受傷，如何活下去。

背在身後的手握緊成拳，痛感提醒著芥川銀，那雙金色的眼睛平和地注視著她，嘴巴張張合合，她最後終於找回發聲的方法，“如果能幫到魈的話，我會去，哥哥也是。”

魈欲言又止，但他能感受到芥川銀話語裡的決心，“我知曉了，等芥川身體痊愈，你們便可前往學堂。”

偌大的橫濱應當有合適的學校。

“所有的學校都已經關停？”

看向手中的報紙，魈感到不可思議，他站在書店一角，本打算添置一些書籍，但報紙上刊登的頭條打亂了他的計劃。

將報紙放回，魈繼續在書架前尋找合適的書籍，找了有十五分鐘，他才終於在最下方的書架上看到一本童話書。

伸手去拿，卻與另一隻手相撞，魈抬眼看去，不曾想是個熟人。

織田作之助也覺得有些巧，他收回手，“沒想到會再見到你。”

對於這次重逢，魈也覺得很巧，“我也是，謝謝你告訴我那件事。”

織田作之助知道他在說什麼，異能力所預測的未來沒有被改變，那個孩子也能活下來，這未嘗不是件幸事。

一輪寒暄過後是沉默。

魈有些猶豫地收回了手，“這本書…”

織田作之助恍然大悟，“咲樂讓我來看看有沒有新的童話書，不過看樣子她要失望了。”

魈鬆了一口氣，他拿起了那本書，“謝謝，我名為魈，那個孩子是芥川銀，還有她的哥哥芥川龍之介，他們都很感謝你。”

出於禮貌，織田作之助也進行了自我介紹：“我是織田作之助，不過是舉手之勞，因為想起了我家裡的孩子。”

牆上的時鐘發出聲響，魈歉意地點了點頭，“抱歉，我還有事就先離開了。”

織田作之助目送他離去，想到回家後孩子們可能會有的舉動，他繼續在書櫃裡尋找著。

將佚名的書遞給前台，魈思索著是否在回去的路上再尋找一家書店。

被壓抑的咳嗽聲自身後傳來，一個帶有帽子的病弱青年用手帕捂住嘴，見魈看過來，他露出一個歉疚的笑，“抱歉，打擾到你了。”

他眼神憂鬱，手中握著同一份報紙，語調像是在唱歌頌詩，“上帝也不會剝奪孩子們上學的權利，這便是眼下的橫濱，先生，神明真的不愛人。”

魈眉頭輕皺，他接過打包好的書本，沒有接話，而青年似乎也隻是單純感歎。

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一位老者走到青年身旁，“他是位善良的人。”

“安徒生，你總把這句話掛在口邊。”報紙被扔到一邊，費奧多爾輕咬著手指，散落的碎發遮住他眼中的陰翳。

無視年輕人話語裡的嘲諷，安徒生聳了聳肩，“費佳你要知道，孩子們都很喜歡童話。”

放下手，費奧多爾開口道：“可童話卻是無趣大人捏造的產物，好了，安徒生，你的童話裡再多一隻老虎也無關緊要。”

當下橫濱混亂的局勢，對他們來說是有利的。

*

武裝偵探社內，織田作之助空手而歸，國木田獨步放下寫好的資料，他有些訝異，“沒有買到孩子們想要的課外書嗎？”

織田作之助無奈搖了搖頭，“我常去的那家書店今日閉店了，而另一家拱孩子的書又太少，唯一的幾本，他們已經看過了。”

國木田獨步沒多問，他將資料整理妥帖後，搬入社長辦公室，江戶川亂步拿著薯片窩坐在沙發裡，他不經意詢問，“織田，你先前說的事情怎麼樣了？”

織田作之助想了一下，“算是有了一個好結果，今日我還在書店遇見了他，他名叫魈。”

“這樣啊。”犬齒咬碎薯片，江戶川亂步雙手交疊在腦後，“送人去上學也隻有魈能做出來了，真是的，怎麼看都應該來武裝偵探社嘛。”

他孩子氣的舉動讓人並不討厭，織田作之助給三花貓順著毛，他自言自語：“是啊，不過那本書似乎好像有點不一樣。”

*

黑色封皮的書籍被打開，魈意外撿起一張散落的書頁，之後將它放回原處，開始念起了故事。

“王後生下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公主，她誕辰的那天，國王邀請了所有的仙子，除了白發的魔女，公主被賜予各種祝福，當人們陷入歡喜時，魔女也到來了，她祝公主未來充滿磨難，卻又說唯有神明能拯救她。”

魈有些猶豫地翻看著剩下的故事，芥川銀與芥川龍之介坐在床上安安靜靜等待下文。

“魔女的詛咒應驗了，她的王國覆滅，父母死去，公主變成了孤兒院裡最普通的一個孩子，可她的能力並沒有因此消失，白色的虎陪著她，但她還年幼，無法控製，外加無人引導，公主不知道虎是她的能力，隻認為不幸的詛咒又跟了上來。”

“空虛的魔女看著這一切，她隻覺得無聊，為尋求她想要的，她期望得到虎…”

“找到你了。”

澀澤龍彥站在孤兒院門前，他張開手做出擁抱的姿勢，臉上滿是癡迷與狂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