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1 / 1)

她哼過的調子曼麗婉轉,倒不難聽。

若放在平時,羅芳裘早就已經拂袖而去。隻是這個女人瞧著沒個正形,但花花腸子不可謂不多,修為水平又不低,她放不下心讓她一個待在此處。因而忍著耐性與她共處一室。

打坐療傷時,臉上一直有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在逡巡描摹,不知在端詳些什麼。

沒有人習慣被人緊盯著。

羅芳裘再次不耐地睜開眼睛時,那哼歌聲還沒停,一雙鳳眸輕輕眨著,正百無聊賴地盯著自己,瞧見自己終於睜眼,頓時翹出一點弧度來:“本座以為你好端端的一個美人,乾嘛成天穿這麼黢黑的衣裳,襯得人蒼白蒼白的,多不精神。”

“你有病。”羅芳裘道。

“孤僻的老女人們,你們的口氣都是這麼地相近。”那雙鳳眸先是無辜地瞪大,複而忍笑著垂下。

再是驚恐地上抬:“唔唔你——”

一根布條勒到了她的頸後,繞去前面,正正好將嘴堵死。越長歌下意識想要運功抵抗,結果還沒掙紮多久心脈的痛楚又讓她放棄之這種激進的行為。

羅芳裘怕自己一個不仔細怒上心頭,將她掐死,到時候一整個功虧一簣,於是也未曾動用修為。

正伸手間綁繃帶時,那玩意兒被越長歌掙紮鬆了,她的虎口被那個奇葩女人恨恨地咬了一大口,捏著她的腮幫子鬆開一半時,那點兒地方已經變成紫紅一片。餘下一半卻是跟狗啃住了似的,怎麼也拽不下來,羅芳裘正豎著眉忍住抽死她的心情拽手,隻是這心情岌岌可危,一會兒想著要不掐死她算了;一會兒又勉強擺回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境界。

正當兩人來回拉扯,戰況愈發激烈時。

門外卻突然大開。

逆光中,一高挑少女紮著個馬尾站在那裡,神色本是晦暗不明。她氣喘籲籲,想必一路上是來得很快的。

那是羅芳裘丟了的那個,也是越長歌撿回去的那個——柳青青。

她乾娘這套私宅在祭仙教本不算什麼秘密,幾年來柳青青當然知道來去的路徑。她想著羅芳裘不大可能將越長歌帶回祭仙教,免得人多眼雜出事,因此最為穩妥的便是來此處藏人。

柳青青這一路從太初境跑來,風也蕭蕭雨也蕭蕭,誰也沒告訴,甚至包括救人心切的柳長老。理智的做法應當是去配合幫忙醫仙解蠱,畢竟她以後主要生活在太初境,能幫到醫仙當然是一件很精明的交易。

她和祭仙教——她和祭仙教如今又有什麼關係?

她不知道自己是來找誰的,仔細想想,她既打不過她乾娘,也不大可能解開這蠱毒,來此處簡直毫無用處。

這個念頭晃過了一瞬,卻還是在大風裡吹得無影無蹤。

她心中糾起來的一處痛得猙獰,被人拋棄的狼狽感如附骨之蛆,讓人遍體生寒……更狼狽的是,卻還能記起她小時候是怎麼對自己好的,她贈給自己許多新奇的小玩意,她任由自己摸她養的愛蛇,她給她講天下

九州醫修大能的往事解悶,那些虛情假意的東西……竟也有家的溫度。

本以為早就丟在身後的回憶,卻還是在陳躍然說“來了個黑衣服的女人”時,分外鮮明地活躍在腦海之中。

柳青青雙目微潤,憑著胸中一股莫名之氣,時隔許多事變,再次闖開了羅芳裘的大門。

想質問她,想怨恨她,想再見她一次——

兩個女人糾纏在床上的身影,卻讓她一下子愣住。

羅芳裘一頓,面色不善地看向門口,“……誰人?!”卻在看清了那張熟悉的小臉後也詫異地停了下來。

越長歌適時地鬆口,因為要說話。她眯眸看清了門外徐徐走進來的身影以後,頓時欣然:“果然沒白對你好啊小家夥,是因為惦記著為師的安危,居然敢單槍匹馬闖龍潭虎穴嗎?”

羅芳裘輕嗤一聲,“是你啊。”

柳青青抿了下唇,微微垂下頭。雖然是羅芳裘拋棄她在先,可看見熟悉的臉以後卻還是沒底氣和她直視,隻能任由那一道目光上下打量她。

她暗自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心裡恨道,真沒出息。

柳青青目光遊離,又飛快地瞄了一眼越長歌,那個女人還是笑得意味深長。雖說還是一副不正經的模樣,但卻讓柳青青心裡不知為何定了許多。

她動了動唇,面色冷淡下來,學著柳醫仙的神態,突然迎面直視羅芳裘道:“你放了她。”

“關你一個小丫頭什麼事。”羅芳裘挑眉。

“越長歌,”柳青青冷冷道:“她是我師尊。”

“很好,找到下家了。”羅芳裘挑了下眉,不置可否,“但你也沒這個實力從我手上搶走她。不是麼?說這話豈不可笑?”

“……”

良久的沉默。

“為什麼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一場的輸與贏有那麼重要嗎?”

“得罪整個太初境,憑你一個人,能全身而退嗎?!”柳青青突然揚聲道。

越長歌先是訝然於她的爆發,又在一旁聽得笑了笑,瞧著那丫頭驟然激動起來的神態,果然還是太年輕了些,雖說想要模仿那位醫仙大人波瀾不驚的模樣,但下一句話就破功了。

小沒良心的。這話雖說難聽,居然還是在擔心她乾娘啊——而不是她那慘遭綁架的親師尊。

本座原來就是個幌子!

越長歌在心中腹誹了一句便罷,畢竟人家就是個沒娘的小孩子,而羅芳裘關照她要久得多,也許是從小到大。這種感情她感同身受,因而能夠理解。

越長歌又一瞥那面露詫異的羅芳裘,開始若有所思。

隻是逆徒……你確定在這種壞女人身上能找到“娘的味道”嗎?

羅芳裘詫異過後,她笑了笑,似乎因這話而有所感,輕嗬一聲:“真是奇了怪了,與你又有什麼關係?我一輩子過得快活自在,既不求成仙,也不是善人,更沒渴望什麼善終。太初境得罪了便得罪了,何來什麼緣由。毒蠱

一術上從未敗過彆人,今朝難得對手,豈能留下遺憾?”

“……”

“羅芳裘。”柳青青咬著牙道:“你為了柳醫仙……找到我,對我好的這幾年來,你——你就一點,一點也沒有感情嗎?”她面容倔強,臉色怒紅:“你輕而易舉地丟了我,就因為我沒有利用價值了?可比起在我身上浪費好幾年的溫情和時間,直接找幾個靠譜探子不是更為快捷?!為什麼?我咽不下這口氣!我今日來就是要問你個明白!”

“我們本就不該有緣的,養天宗的小少主。”羅芳裘淡淡道:“所以彆問這麼蠢的話了。當時救你不過也是一時興起,瞧著你姓柳,天賦也和那位柳醫仙一樣好得相似,到底讓我有些眼緣,惦著些故人了。”

“至於旁的,許是因為教你些術法,”羅芳裘:“也算枯燥生活中的調劑而已。沒我你已經死了,這些恩情功過相抵,你有什麼湊上來質問我的必要麼?”

越長歌一邊豎起耳朵聽她們二人吵架,格外有趣,可惜在床邊摸了一圈,也沒找出瓜子來磕。

她輕歎一口氣,目光投向柳青青,瞧見那倔強少女的眼角,就這樣悄悄地、靜謐地滑過一滴眼淚。她抬著袖子很快裝作不以為意地擦了擦,底下的拳頭繃緊,捏得關節發白。

“是啊。那時我還小,和柳良吵了架,想要出去找娘親。”柳青青苦笑道:“一路負氣走到祭仙教的地界,懵懂無知,險些被毒瘴害死。是你救了我……可是我寧願就死在那天,也不要面對殺我親生父母的養天宗,還有……你。”

她的神情繃住,卻不再往下說,一雙淚眼逐漸堅定起來,直直看向越長歌:“不管如何,我不會讓你動她。哪怕你自己不要命了。”

言罷柳青青立馬向越長歌衝去,羅芳裘反應極快,一道長鞭如靈蛇一樣竄出,捆住少女的腰間,將人一下子抽了回來。

長鞭收攏,柳青青騰地一下子被捆向羅芳裘。少女雙目之中卻諷笑一下,趁著兩人靠得極為相近,一下子撫上羅芳裘的右手,摘下了她手上本好端端戴著的納戒。

依照她原本的習慣,煉蠱必得留下些思路,那蠱毒機理的手稿就藏在其中。

隻要能搶了這個給柳醫仙,依她的聰慧,想必能成功的可能會大大增加。畢竟蠱毒難解的第一難便是,書籍上的記載過少,平時所見所聞皆相當之少。

前邊柳醫仙兩次解蠱,都是因為見多識廣加上技藝精湛,這一次的蠱毒柳青青很早便有耳聞,隻可惜自己當時沒有全然記住。此次羅芳裘並未借鑒前人之例改進,純粹是自創的,因而柳尋芹正缺這一份手稿才是。

她仗著羅芳裘一手得護著越長歌,心思分開便顧及不暇,一把搶了納戒攥在手中,再一個側身滾,便立刻出了房門。頂著狂風在空中亡命奔波起來。

羅芳裘在心中啐一聲該死,即刻間也飛了出去,而將越長歌丟在原地。可能兩者之間還是那個納戒比較重要。

門口呼嘯的風吹了越長歌一臉。

她詫異地看向天邊,終於回味過來。隨之眉梢揚起,精神一振,連忙揣起床邊上的金銀杯盞出了門。

雖然不好的是沒拿到鈴鐺再跑。

但是路就在眼前,不跑白不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