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季考最後一天, 考核場內多數修士考試單上已達到通過的要求,因此本該嚴肅的氛圍多了幾分鬆懈。
不少修士互相打著招呼,在一旁笑談, 考核場四周頗為熱鬨。
長央交了考試單, 被指配位置後, 便走進催發靈種的考核場。
前天平青雲和白眉已經進來考過, 談不上優秀, 但均得到一個“可”評語。
催發靈種要求不算高, 隻要在規定時間內將靈種催發出來, 長出新葉, 如果能讓靈種結果, 便可得到“優秀”的評語。
目前下五層十個班,三千多人中隻有十七人做到了。
據說靈植堂的堂主甚至還親自來見了幾位。
長央按照地上圈出的位置,找到屬於自己考核座次坐下。
考生之間的距離不過一臂, 她左右皆有修士, 坐在裡面並不顯眼。
不少修士面上輕鬆, 想來最後一場考核對他們影響不大, 但長央右側一名修士,約四十來歲模樣, 面色蒼白, 手腳頻繁動作,明明還是春寒時期,他額頭竟生出一層冷汗。
“每人一顆靈種。”前方有靈植堂的執事拎著一托盤靈種, 一排排走過來, 任由考生選靈種。
長央位置靠後,輪到她時,托盤上的靈種所剩無幾。
她正要伸手去取靈種, 右側修士搶先一步,起身奪走了盤中的靈穀。
顯然熟悉的靈穀比其他靈種更容易催發。
靈植堂執事見狀叱道:“急什麼,按順序來拿。”
但也僅限於此,他並未取走右側修士手中的靈穀,隻將托盤往長央面前遞了遞:“取吧。”
長央看向托盤,剩下的靈種皆是樹種,核硬且大。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昌化有點同情她。
靈穀生長周期短,易催發生長,靈種往往生長周期長,破核都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木已成舟,長央不習慣抱怨,隻伸手去撿邊上的一枚靈桃核。
待將托盤上的靈種分發完後,最前方的呂經義才點燃一支蛟脂香:“考核開始,諸位請。”
長央將桃核放在桌面,她雙手放在桌下,取出青竹玉筆,沾墨在掌心一筆一畫寫“生”字。
她速度極慢,每一筆都像與天地對抗,從天地間奪去靈氣,自筆身灌入墨字當中。
無人察覺。
四周修士已經開始催發出靈種,唯有長央雙手放在桌下,還未碰觸靈種,隨著她動筆,上空有無形靈氣在彙聚又散開,再被強行聚攏,朝她手中筆緩緩湧去。
學堂正北八角閣樓中,周身疏寒的青年依窗而立,眉目沉靜,修長手指攏著一冊功法秘卷。
他忽有所覺,側臉遠眺正南下方,戴著金絲白玉戒的食指輕搭在秘卷封皮上,透過熙攘人群,精準捕捉到上空古怪靈氣流動。
傅照危垂眸望去,便見到靈氣下方端坐的清瘦女修,她右手收起一支筆,左手抬起,翻開的掌心不經意露出墨字。
他看著她伸手握住桌面上的靈桃種。
片刻後,她張開手,桃核寸寸裂開,一片葉芽自裂處頂開,往上不斷生長。
筆修?
傅照危遙望良久,直到天梁星峰主上來打斷。
“今日下午沒課?”天梁星峰主遊如真來尋醫書,見到他便順道過來打聲招呼。
傅照危頷首:“遊峰主。”
遊如真靠近窗戶,順著剛才他看去的方向,見到遠處正南方考核的下五層修士們。
“可是覺得吵鬨?”遊如真道,“待會我讓人開啟藏經閣的陣法。”
傅照危雙眸淡淡:“不用,隻是好奇。”
遊如真轉頭看向正南方,顯然並不覺下五層修士考核有何值得好奇的,催發靈穀的考核點離得最近,也最容易看清,她皺眉盯著一會:“還是有人鑽空子,用事先準備好的符籙催發靈種。”
她說的正是長央右側的修士。
季考並未規定不可使用符籙,甚至有不少符修光明正大現場畫符籙催發靈種。
而長央右側的修士顯然不同,他先是四處探看,再偷偷摸摸從袖口中拿出一張寫好的符籙,貼在靈穀上催發。
顯然這修士不是符修,年齡也踩著線進入星界,想必之前也做了不少小動作,才一直留到現在。
傅照危對那修士不感興趣,垂眸重新看向手中秘卷。
“罷,自討苦吃。”遊如真揮袖道。
她也不好再打擾傅照危,正要離開,忽見到幾個天一學房的學生也出現在正南方,到處張望,心中不由訝異:怎麼今日天一學生都對下五層考核好奇?
……
“也沒什麼特彆的。”戴著紅白紋面具的卻山笑掃視一遍四周,未發現下五層中有誰足夠突出。
解金玲壓根不在乎誰能上天一,單純想出來放風。隨口道:“說不定幾年後就有人追上來,是不是,曲如故?”
希望早點上來,把她淘汰了。
曲如故雙手摸著龜甲,視線在人群中轉了幾圈,最後落在煉丹考核場中平青雲身上,這修士……氣運似乎格外深厚。
他注視著平青雲腕上一串珠子,又有些了然:原是轉運宗弟子。
“金丹中期?”卻山笑餘光注意到曲如故的視線,順著看去,見到平青雲正晃晃悠悠控製丹爐火勢,他聲音似尖又沉,“倒不如隔壁同樣是金丹中期的妖修實力強。”
解金玲張望半晌,也沒覺得考場上兩個考核煉丹的年輕修士有多厲害,那男修口中還在嘟嘟囔囔,不知念叨什麼,沒半點天才氣質,誰家後起之秀是這樣的?
再看隔壁女妖修,滿臉暴躁,一副要砸了丹爐的模樣,更不可能是什麼天才。
遍地金丹中期修士,考核場內外雖有人氣宇軒昂,篤定自信,但在幾位天一修士看來,也不過如此。
這時,一考核點周圍突然騷動起來。
解金玲喜熱鬨,立刻跟著人群湧過去看,曲如故和卻山笑也一同往那邊走去。
“看,又長大了!”
“這是靈樹種吧,聽說上次催生靈樹結果的修士被靈植堂堂主看上了,以後會去靈植堂。”
“又是一個有靈植天賦的修士。”
長央對周圍聲音充耳不聞,隻專心望著手中靈桃樹,她緊握著桃根,那些根須不斷生長,從掌心中蔓延出來,垂落地上,甚至延伸出了座位範圍。
靈桃樹還在生長,先是樹乾舒展密枝茂葉,自長央掌心朝上的樹乾幾乎有三人高,無數垂落根須戳破桌面,蔓延她雙腿,又延展遍地,其餘催發的修士不得不紛紛往四周退開。
隨後枝條上生出桃花,轟然綻開,一股清香在考核場上霎時彌漫開。
呂經義原先坐在椅子上,見狀倏地起身,滿臉驚疑不定。
“這是靈植修士?”解金玲好奇張望,聞到這股清香,不由咂咂嘴,“突然想吃桃子了。”
天一幾人境界高,在下五層修士中鶴立雞群,周圍空出一小塊位置,無人靠近。
卻山笑站在長央左側後方,回解金玲的話:“她是劍修。”
解金玲詫異:“你怎麼知道?”
卻山笑面具下嘴角一挑:“她在北鬥閣前一劍斬過南鬥齋修士。”
他這麼一說,解金玲才恍然大悟,雙手一拍,想了起來:“是她!”
“誰?”曲如故是南鬥齋的修士,不認識長央。
“我們北鬥閣修士。”解金玲指著考核場上的長央,喜滋滋道,“連明淮都敢得罪,我覺得她以後能把我擠下去。”
曲如故聞言,朝長央多看了幾眼,倒沒看出什麼特彆,同樣的金丹中期,與其他下五層修士境界相差無幾。
他最多隻覺對方身形挺直清瘦,氣勢隱隱凜然,猶似劍破蒼穹。
此時的長央並不好受,因為她發現自己無法控製靈桃種的生長。
掌中“生”字流轉活氣,不斷往桃樹內鑽,促發它快速生長。
滿地桃花謝下,靈桃開始膨大成熟,不等他人驚呼結果,轉瞬靈桃便開始發黃枯萎,連帶著桃樹也在簌簌落葉,片刻後驟然枯死。
猶如見證了一場靈桃樹自生向死。
眾人嘩然。
長央雙肩落滿枯葉,混著不久前在落下的粉色桃瓣,生與死在此刻交織。
遍地枯枝殘根,她不得不收回手。
過了會,昌化在她靈台內解釋:“你今日引用的靈氣太多,催生過度,所以才會導致靈桃生長太快,直到死亡。”
到底沒有按部就班修過筆道,不熟悉如何適度引用。
長央緊握左手,她靈府虛空,不得不用右手撐著桌角,才不至於倒下。
她抬頭朝考核場最前方的呂經義看去,不知對方會給出什麼評語。
“時間到。”
蛟脂香燃儘最後一點,旁邊另外一位執事抬手製住在場其他考生的動作。
“所有人停止催發靈種。”
呂經義拿著考試單一個個喊名字,被喊到名字的修士雙手捧著自己催發的靈植便上去,等待執事評語。
長央右側的修士先一步被叫上名字,他興高采烈將催發出來的靈穀遞上去。
呂經義冷冷瞥他一眼,在考試單上用朱砂筆批下“可”。
修士一見,頓時大喜,高呼:“哈哈哈,我過了!”
接下來,有人喜笑顏開,捧著考核單跑出考核場,也有人冷汗淋漓,雙眼通紅,緊抓考核單離開。
長央遲遲未聽到自己的名字,呂經義手中的考核單一張張減少,直到最後一張,他才開口喊道:
“長央。”
長央起身上前,她手中早已沒了靈種,僅剩下幾段枯枝。
呂經義深深望著面前的年輕女修,許久後道:“你催生出了靈種,卻無法控製它們。”
優秀的靈植師能讓靈植停留在結果期,顯然她在控製靈植方面不夠優秀。
長央沉默片刻後,道:“考核內容是催發靈種,我已催發成功。”
呂經義不置可否,拿起朱砂筆,低頭在她的考試單下最後一欄空白處批下字。
隨後他將考試單遞給她:“恭喜。”
——可。
鮮紅的“可”字映入眼簾,長央到底微微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