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一臉嫌棄地給禪院甚爾開了窗。

不過不是兩邊的車窗, 而是車頂的天窗，也就這個窗戶能讓一個肌肉發達的成年男性順利通過。

禪院甚爾如獵豹般輕盈又迅捷地落進車內，抬手跟莉亞打了個招呼。

“又見面了，小聖女。”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坐在一起的兩人, “看來您把我的話聽進去了, 我家惠還是很不錯的吧。”

“禪院先生？”

莉亞看見伏黑惠發求救信號了，但沒想到他搖來的居然是這個人。

當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 從血緣關係中透出來的聯係就不自覺地變得清晰了起來。

莉亞眼神放空了兩秒, 忽然倒吸一口冷氣。

等等, 禪院甚爾不會就是惠口中那個因為打黑工被抓進高專勞動改造的不靠譜父親吧？！

那她上次在冰帝……豈不是在長輩面前大擺聖女架子……還出言不遜……

莉亞逐漸變成灰白色。

好在當下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需要處理, 沒有留給莉亞太多尷尬的時間門。

“所以這就是襲擊你們的東西？”

禪院甚爾踢了踢地上的真人，它此刻大半的身體已經無法維持人形，癱軟在地上，這個形象倒是比它之前的樣子更像是一隻不詳的詛咒。

伏黑惠皺著眉拉住他, “小心！它的術式會通過接觸發動, 似乎能看到人的靈魂，然後借此扭曲外在的肢體。”

禪院甚爾感興趣地挑眉：“聽起來挺厲害的，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了？”

伏黑惠遲疑了一下, 眼神向旁邊偏移。

莉亞此刻已經調整好了心情, 主動開口道：“他觸碰到了我。”

禪院甚爾露出一個誇張的驚歎表情：“能把一個特級咒靈嚇成這個樣子, 不愧是小聖女……嗯？”

他低頭, 看著正死死攥住他腳踝的詛咒，表情不變, 輕描淡寫地將它的手踢開, 然後攥著脖子提起來晃了兩下，那點輕微的不適感立刻被天與咒縛的極致□□壓了下去。

一天遇到兩個天敵，它也是真夠倒黴的。

禪院甚爾不耐煩道：“彆亂動, 我還不想動手，抓個活的帶回去應該能給不少獎金。”

莉亞的嘴角抽動了兩下。

不過雖然表現得很不靠譜，她卻發現禪院甚爾的站位一直牢牢地將伏黑惠擋在身後，畢竟後者是在場唯一一個不能被真人碰到的人。

因為伏黑甚爾的身高，被他提起來後，真人的臉恰好就在與莉亞視線平行的位置。

這張原本稱得上俊秀的臉此刻已經隨著他面孔上崩裂的縫合線一起裂開，莉亞仔細端詳了一下，發現真人的症狀就像是吹脹的氣球，被一口氣塞進了太多無法消化的東西，從而自取滅亡。

她突然也有點好奇，真人在發動能力的時候究竟看到了什麼東西？

莉亞是不相信靈魂論的，她推測這應該是遊戲的其中一項設定，而根據之前的種種經曆和對遊戲的逐步了解，玩家的設定似乎並不是像她最初猜測那樣，是個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黑戶，在身世設定方面還藏著一段隱藏劇情。

脫離於三大體係的魔力、獨屬於她的第四種規則、還有那張落款不明的字條……

莉亞皺眉靠近真人，緊盯著它混沌的眼睛。

“你剛才究竟看到了什麼？”

禪院甚爾配合地將真人提到了莉亞的面前。

聽到莉亞的話，藍發詛咒的瞳孔一縮，表情空茫，下意識回憶起了它不久前曾看到的景象。

在真人的認知裡，人類的靈魂是有形狀的。或許因為它是人類對人類的恐懼與憎恨而誕生出的詛咒，從有意識開始，它就對人類這個矛盾的生物充滿了探索欲。

真人曾親手觸碰過無數人類的靈魂，其中也有不少特殊能力者，這些靈魂的觸感、質量、通過術式轉變後的價值都不同，帶來的新奇感足夠讓他繼續孜孜不倦地探索下去，尋找著更加特殊的下一個。

當它的手觸碰到人類聖女的時候，真人滿心都是期待，發動「無為轉變」的瞬間門，它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清晰地看到對方靈魂的形狀，而是眼前一黑，意識墜入了一片無儘的星空。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又像是僅僅隻過了幾秒，真人的眼前才再次亮了起來。

龐大的星空被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塊，一邊是緊密連接在一起的三塊拚圖，從上面散發出的規則之力讓它完全升不起任何對抗的念頭。而當它努力轉頭想去看看另一邊的情況時，雙眼頓時傳來一陣劇痛，隨後就被猛地彈了出來，最後隻來得及看到那一抹燦若神明的金色光芒。

構成世界規則的「德累斯頓石板」、「咒術」、「異能」三大基石必然就是那三塊拚圖，那另一邊的金光又是什麼？

難道……是神嗎？

在莉亞的注視下，真人頂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軀殼，突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我看到了神，是神給予了我懲罰。”

在面對超越想象的未知後，它的恐懼逐漸轉變成了狂熱的探索欲，真人咧開嘴，對著一臉懵的莉亞露出一個笑容。

“期待下次再見，尊敬的聖女大人。”

禪院甚爾反應極快，立刻緊緊掐住真人的脖頸，另一隻捶上它身體的拳頭卻像是紮進了橡皮泥裡，而手中攥著的那部分也瞬間門化成一灘深色的液體落到了地上，然後順著公交車門的縫隙流到了外面。

禪院甚爾罵了一聲，條件發射地一腳踹了過去，公交車門頓時像紙糊得一樣飛出老遠，然後哐當一聲砸到了地上。

同時飛出去的，仿佛還有禪院甚爾所剩無幾的存款。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隨後嘴角勾起一個猙獰的弧度。

“你們兩個老實在車上等著。”

話音未落，禪院甚爾就消失在了原地，留下伏黑惠和莉亞在車上面面相覷。

對了，司機先生！

莉亞走到車前看著駕駛座上扭曲的人形，猶豫了半天這種情況用什麼技能才算對症下藥。嘗試了下回複沒有效果，最後司機還是在金色的火焰中一點點恢複了原本的模樣，趴在方向盤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莉亞傻眼了。

這下不止公交車四面漏風，司機也暈了，他們難道要步行上山嗎？

什麼？和伏黑惠一起做騎獸飛上去？想都不要想！！

公交車前方紅綠燈上的監控探頭突然轉動了一下。

一輛出租車突然從遠處開了過來，像是發現了這邊的異常情況，在路邊緩緩停下。

“嘿！上面的兩個小朋友，你們要坐車嗎？”

戴著帽子的司機搖下窗戶對著他們招了招手。

伏黑惠雖然奇怪這麼偏僻的地方怎麼會有出租車經過，但確實沒發現詛咒的氣息，半信半疑地和莉亞上了車。

中途並沒有發生任何突然事件，在快到高專結界的位置時，伏黑惠主動出聲停車，詢問司機價格時，對方卻表示‘隻是順路而已，這次就不收錢了。’，然後瀟灑地順著窗戶揮了揮手，一腳油門離開，幾縷柔順漂亮的紫色發絲從帽子下被風吹得微微揚起，和車一起消失在遠方。

禦芍神紫哼著歌，掏出手機，綠色app上寫著一行［任務完成］。

“喂，流？嗯嗯，我見到聖女大人了，她變得比曾經更加美麗了，真是讓人想狠狠抱住她，連帶著當司機的體驗感都變好了。”

“不過美麗的事物總是有很多人覬覦，一直放任不管的話，小心被肮臟的手先一步觸碰到了她的裙擺哦。”

電話對面，綠發少年坐在一整牆的顯示屏面前，微微一笑。

“謝謝提醒。”他點了下鼠標，屏幕上的畫面被最小化。“不過就像你說的，當司機的感覺也不錯不是嗎？”

不需要插手太多，隻提供一點小小的、便利的幫助就好。

他們的聖女大人會自己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這也是比水流從過去經曆的中學到的東西。

——

“唔——”

莉亞被五條悟盯得汗毛都起來了。

沒有隔著眼罩或者繃帶，那雙蒼空般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像是穿透她的皮膚直直地看到了身體的最深處。

五條悟之前似乎有任務在出差，恰好和莉亞兩人前後腳抵達高專，聽伏黑惠講了來的路上發生的事後，立刻滿臉好奇地按住莉亞的肩膀，試圖看到真人描述的那個畫面。

“啊，果然還是不行。”

五條悟閉著眼睛用力揉了揉。

“差點被閃瞎眼睛，但是除了金色之外看不到其他的東西，可惡，六眼延續了這麼久怎麼沒有一鍵升級！”他也想看看靈魂是什麼樣的啊！

“而且還讓罪魁禍首跑掉了。”

五條悟斜眼看向一旁大爺似得翹著腿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後者在知道自己的獎金再次告吹之後已經開啟破罐子破摔模式，自顧自地在手機上看起了福彩app。

禪院甚爾的臉皮好像全都轉移到了伏黑惠的身上，他紅著耳朵怒踹了幾下禪院甚爾的椅子，然後一臉抱歉地轉向莉亞。

在他開口替自己老爹道歉之前，莉亞搶先一步提議道：“我還是第一次來高專，惠可以帶我轉一轉嗎？”

“當然。”

五條悟在一旁高高舉起手：“這種事情當然要拜托萬能的五條老師！正好，最近咒監委那邊準備在高專裡開一個少年班，收攏一些因為能看到詛咒無法融入現世的孩子們，莉亞要不要先去參觀一下？”

咒術界對於少年咒術師的探尋與保護幾乎出於斷層狀態，因為絕大部分咒術師都出自禦三家，剩下的也基本都有曾任咒術師的長輩帶領。

而在全都是普通人的家庭中出現咒術師的概率低到甚至沒有一個專門針對這個問題的部門。

“那為什麼又會突然決定成立少年班呢？”莉亞問道。

“少不代表沒有。”五條悟正氣凜然道：“身為教師，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位學生！”

“這句話的意思好像不該用在這裡。”伏黑惠面無表情地揭短：“以及，我聽伏黑叔叔說，這件事咒監委一直在籌備了，隻不過最近才提上日程。”

五條悟望天：“哈哈哈哈哈惠知道的真多——”

莉亞忍不住在心裡偷笑。

可能是地處人煙稀少的荒山，高專乾脆將整片山頭都化做了校區，面積大到幾乎能和貴族學校的冰帝媲美。不過兩者的校園風格完全不同，冰帝的建築更偏向西式，而咒術高專則是和其對外宣稱的一樣，校內環境看起來就是一所不折不扣的宗教學校。

伏黑惠從小在這裡長大，而五條悟更是就在這裡任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等走到少年班所在的教學樓時，莉亞已經把高專校園的幾個區域認了個七七八八。

說是教學樓，但大概是因為學生數量太少，總共隻有兩層高。當一行人來到樓下時，恰好和另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撞了個正著。

五條悟抬手懶洋洋地打了個招呼：“硝子，你怎麼有空來這兒？”

“有個孩子昨天不小心受傷之後一直昏迷不醒，校長讓我忙完過來看一看。”家入硝子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下兩個青色的黑眼圈相當顯眼。

“惠今天也回來了啊。”

她隨手揉了揉伏黑惠的腦袋，眼神緩緩落在了莉亞的身上，饒有興味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就是‘莉亞’吧。”

謝天謝地，沒叫她聖女。

莉亞禮貌地頷首：“你好，我是鳳莉亞，今天受邀來參觀高專校園。”

“我是家入硝子，高專的校醫。一直有聽說關於你的各種傳聞，今天終於見到本人了。”

莉亞了然：“是從五條哥哥和惠口中聽說的嗎？”

家入硝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可遠遠不止。”

特殊能力者千千萬，擁有純粹治療能力的卻鳳毛麟角，少到最初甚至僅僅隻有兩個人，讓她們哪怕從沒見過面也能了解到有關對方的消息。

而在鳳莉亞出現之後，這個數字才終於在漫長的停滯後增長為三。

武裝偵探社的死亡天使、東京高專的反轉術式、以及，大教堂的聖女。

不知是不是巧合，居然恰好一個體係分配了一個。

家入硝子拿出手機晃了晃，“叫我硝子姐就好了，同為治療術師，要交換下聯係方式嗎？下次想來高專玩可以不用找悟，直接聯係我就好。”

看起來靠譜又有魅力的大姐姐向你提出貼貼請求，請問玩家是否接受？

莉亞眼睛一亮，點了點頭。

五條悟在一旁小聲地‘切’了一聲，嘟噥道：“硝子你這是作弊。”

“抱歉，看來莉亞更喜歡我呢。”家入硝子愉悅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對著莉亞眨了眨眼：“好了，不繼續站在門口閒聊了，你們不是要參觀嗎？正好一起進去吧。”

可能是因為暫時還沒有正式投入使用，這棟挪給孩子們使用的建築裡大部分地方還是空蕩蕩的，莉亞在順著敞開的門看了幾間門教室之後就失去了興趣，跟著家入硝子往樓上的宿舍走。

“目前這裡隻有兩個孩子，跟你們兩個年紀差不多大。一個就是硝子要來看病的那個，是個孤兒，少年班還沒成立的時候就被咒監委發現，一直住在高專裡。另一個是最近才被領回來的，他的情況比較特殊，因為被特級咒靈附身且無法控製，所以一經發現就被帶了回來。”

莉亞下意識回想了下自己曾經見過的各種奇形怪狀的咒靈，忍不住對那個素未蒙面的孩子升起十二分的同情。

二樓是一整排單人單間門的獨立宿舍，走廊儘頭則是一間門較大的活動室，似乎是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一顆腦袋猶猶豫豫地從活動室的門框邊緣探了出來。

“請問是醫生來了嗎？”

家入硝子回憶了一下，叫出了他的名字：“噢，你就是憂太吧，那個受傷的孩子就在裡面嗎？”

乙骨憂太聞言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趕緊推開了拉門。

“是的，不過八重君剛才已經醒了，麻煩您幫他看一看。”

似乎是因為剛到一個新環境，這個名叫憂太的少年渾身都是肉眼可見地局促不安，說完話之後就下意識地站到了牆角，一個距離所有人都很遠的地方。

可能是怕生，也可能……是擔心寄居在他體內的咒靈傷害到他周圍的人。

莉亞丟了個鑒定過去。

【乙骨憂太：13歲】

【等級：lv.70】

【技能：「裡香」】

【陣營：無】

看來他確實還沒有對這裡產生歸屬感，陣營才會顯示為無。

‘裡香’應該就是那個附在乙骨憂太身上的特級咒靈了吧，怎麼看起來像是個女孩子的名字？

這時，家入硝子為那一名叫做八重真的少年做了簡單的身體檢查。

“沒什麼問題，身體很健康。”她有些疑惑地收起聽診器，“之前暈倒應該是疲勞導致的，就是為什麼會昏迷不醒這一點有些奇怪，再有類似的症狀時記得及時通知我。”

八重真看起來也是個安靜的性格，他感激地對著家入硝子笑了笑：“我知道了，謝謝您。”

家入硝子隨手摸了下他的腦袋，站起身，在她讓開之後，莉亞也看清了這位八重真的全貌。

她在心底‘嘶’了一聲，條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咒術師真是個高危職業啊，這個八重真小小年紀就在腦袋上留了這麼長的一道疤，該說不說，看起來還是有點恐怖的。

嗯？

莉亞突然發現八重真的頭頂上飄著一個小小的debuff，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認了下上面的字。

‘換腦’是個什麼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