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1 / 1)

太陽升到最高處,沒有雲層遮掩的天空蔚藍,飛鳥拍翅掠過,窺見底下如螞蟻般的人群。

自走出半日後,大軍就突然暫停不動了,完全停在原地。

後頭士兵剛開始還能忍得住,時間再久一些就開始叫嚷,早晨就站過一回,眼下就指望著早點趕到下一個目的地休息,可卻又莫名其妙地罰站起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有人忍不住喊了聲,聲音焦躁不。

周圍人紛紛應和,哪有開頭就突然停下的道理,眼神都盯著旁邊,騎著馬來來回回穿梭的士兵。

十萬大軍難以管束,尤其是這種排成長隊的情況下,必須有專門的騎手來回穿梭,傳達前面的指令,糾正走偏的隊伍,跟著跟著就走錯道的事情,在以前可不新鮮。

所以這一群人吵吵鬨鬨,也是為了讓這騎兵說準話,彆讓大家夥瞎站在原地等著,心慌得很。

可那騎兵卻不理會他們,表情不同以往,是肉眼可見的極其慌張,不停地揮鞭,好像有什麼急事在傳達。

“到底是什麼事啊?!”裡頭人不禁泛起嘀咕。

“這出城門還沒多久呢!總不能說是楚軍打過來了吧,”旁邊那人嬉皮笑臉。

“不是前幾天還說在青州嗎,哪有那麼快?”

再等一會,那騎兵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扯著嗓子極力吼出聲,像是從頭要喊到尾一樣。

眾人立馬踮腳,豎起耳朵聽。

“……洛家蓄意謀反!現已進宮,逼迫陛下傳位於他!”

“什麼?!”眾人立馬露出震驚又詫異的表情。

“洛家?那個曆經幾代王朝的世家!”其中一大漢爆喊道。

旁邊人露出恍然之色,立馬道:“原來傳聞是真的,前段時間京城裡都在傳洛家已二代不為官,眼下突然鬆口……”

另一邊的人聽他說到一半,突然斷開,不免焦急,催促道:“你繼續說啊!洛家地位超群,怎麼會惦記一個皇位。”

“你這兩天躲哪裡去了?這兩天京城中傳的沸沸揚揚的,說是洛家早當官的晚不當官,偏在大梁風雨飄渺的時候出來。”

“嘿!”

這人一拍腦袋,說:“洛家這是蓄謀已久啊,趁此刻長公主殿下帶兵出征,京中兵力微弱,陛下與太子又不曾對洛家設防……”

大家夥都露出恍然表情,下一秒就變成另一種焦躁。

哪怕是新兵蛋子都曉得,這後方掌管著前線的供給,要是京城亂了,那他們怎麼辦?還有人給他們送糧草嗎?

思索間,那騎兵已到跟前,之前沒聽清的句子,全都再重複了一遍。

“長公主下令,立刻趕回京城,清君側、誅逆賊,護大梁正統!”

“洛家蓄意謀反……”

他們處在最末尾,消息傳來時,前頭已有了動靜。

隻見人群飛快從兩邊躲開,讓出一條狹窄路徑,繼而銀甲白馬的鐘覺予領

頭,從人群中衝出。

束起發髻的紅布帶飛舞,日光反射著銀甲,深邃五官帶著淩厲寒氣,與生俱來的傲氣與刀山血海中凝出的冷厲融到一塊,讓人忍不住生出懼意。

她揮鞭喝道:“眾將士聽令,隨孤回京,誅殺逆賊!”

緊跟在左右的阮鶴、李時歸,立馬接上:“一切阻攔者,皆為洛家同夥,殺無赦!”

飛揚的馬蹄掀起大片黃沙,聲音還未徹底落下,大批人就已消失在眼前,其餘人連忙跟上。

根本來不及細想,就算察覺到了些許端倪,可也不敢不聽令,這花費了半日才走出去的路程,頓時又要返了回去!

原本在半空悠閒撲扇的鳥兒被驚到,嚇得直接躲開,地面已是黃沙一片,隻能瞧見黑壓壓流動的一片。

而皇宮內,卻是其樂融融的景象。

一金碧輝煌的側殿內,洛家父子被喚到前排,座位離皇帝隻差幾米,幾乎與太子並排,而孟相隻能坐在太子後頭。

是誰得皇帝恩寵?

答案十分明顯。

饒是洛起元也忍不住笑起,好幾次主動附和皇帝,洛月吟放下之前的矜傲,主動遞上話茬。

可唯一讓兩人煩惱的是,陛下仍然不放過讓太子拜洛起元為師的念頭,洛起元即便避開得再巧妙,可也躲不了陛下接一連二的提起,反反複複,好像他們今兒必須答應一樣。

洛起元剛想抬袖抹汗,卻又聽見皇帝開口:“在兒女教導上,朕確實不及洛公。”

他又歎氣:“覺仁幼時聰慧,可朕卻忙於公務,忽略了對他的教導。”

洛起元忙道:“陛下是為百姓擔憂,舍小家為國家。”

鐘徒明扶額歎息:“教導太子也是國家重事,隻是朕已無力再管,洛公……”

洛起元連忙道:“陛下多慮,太子仁慈溫和,百姓多有稱讚,不像犬子頑劣,一十幾了還待在家中。”

洛月吟連忙附和。

話題又被轉移,洛家父子費儘心思的推脫下,甚至難以注意到皇帝父子的面色,是越來越沉,被鐘徒明捏住的金杯,不知道何時已變形,酒液潑灑在虎口。

鐘覺仁扯了扯嘴角,又開口:“洛公高看小子了,吾一直覺得自己愚鈍不堪,往日處理公務也得反複思索才能解決,如今看見月吟,便羨慕他有洛公教導。”

洛起元忙道:“殿下怎會如此貶低自己?殿下的才華,世人皆知……”

他又一次將話茬推開,打心眼裡不願意。

先不說他本身就看不起皇帝父子,再說如果鐘覺仁真拜他當老師,然後老師搶學生的皇位……

文人注重師生關係,門下學生如同膝下子女,親密如一家人。

這古往今來,隻聽說過少師為太子搏命,極力爭取皇位,可沒聽說過父親要搶孩子東西的案例。

這篡位再怎麼不地道,也可以硬扯是皇帝昏庸無能,洛家實在不想百姓再陷入戰亂之中,故而冒著天下咒罵的風險,也要在

搖搖欲墜的風雨之中奪取皇位。

可要是太子與洛起元是師生,那麼就算洛家將刀抵在旁人脖頸,那群文人也會朝他們吐口水,大罵是洛家早有圖謀,是他不好好教導鐘覺仁,才導致太子昏庸。

日後,就算他和洛月吟做得再好,也會被人戳脊梁骨,再怎麼辯解也沒有用,百年世家的清譽徹底廢在他們手中。

所以無論皇帝、太子如何說,他都不肯鬆口答應。

而另一邊的皇帝父子,實際也是如此考慮的,洛家越不肯同意,之前孟雲山提起的事就變得越發可信。

難道洛家真的有不臣之心?

鐘徒明沉著臉,視線掃到另一邊。

孟雲山低頭端坐在原位,從開始到現在,不曾主動開口說過一句話,更彆說故意引導洛家。

鐘徒明與鐘覺仁起初聽到這事,還覺得不可置信,甚至懷疑是孟雲山擔心自己的位置,故意汙蔑洛家,鐘徒明還無奈寬慰了孟雲山幾句。

可孟雲山言辭確鑿,甚至拿出自己的性命做擔保,說京城內外都在傳這事,洛家之心已眾人皆知。

兩父子雖不喜孟雲山,覺得他往日做事太過死板規矩,可此刻也成為了他們信任孟雲山的理由,他這種人不可能會為了官職,而故意抹黑旁人。

但這兩人起初也隻是半疑半信,如今卻覺得有八分可能。

成為太子少師是何等殊榮?古時有多少文人擠破頭皮爭搶,隻為教導太子,

更何況鐘覺仁九成九是要繼位,到時候再將對方加封為帝師,已是每個文人的至高理想,怎麼會有人一而再再而二的拒絕呢?

想到此處,鐘覺仁拿起筷子又放下,前頭的菜肴是一口未動,半點都吃不下。

而鐘徒明又一次想要開口,試圖給洛家父子最後的機會,卻聽見屋外突然傳來一陣陣吼聲。

側殿寬敞又有緊閉房門隔擋,而那吼聲又極遠,所以極難聽清,隻能模模糊糊聽出清君側二字。

但單是這二字,就足以讓人驚慌。

一直不說話的孟雲山突然爆起,手掌猛然砸向桌面,便喝道:“爾等竟敢勾結禁軍謀反!”

禁軍是隻聽從陛下旨意,看守皇宮的軍隊,鐘覺予帶領軍隊伐楚,京中就隻剩下駐守城牆的護城軍和禁軍。

而皇帝兩人本就對洛家起了疑心,又聽見可以信任的孟雲山說出這樣說,來不及思考,便下意識如同對方的話。

孟雲山隨手抓住一個瓷碗,幾步向前,一副將皇帝太子擋在身後模樣。

鐘徒明兩人下意識躲在他身後,繼而鐘覺仁露出個腦袋,便破口大罵道:洛起元你好大的野心!”

對面的洛家父子滿臉茫然,他們確實惦記王位,但是也沒計劃到這一步啊!

洛起元終於反應過來,連忙大喊道:“微臣冤枉啊陛下,微臣冤枉!”

可皇帝父子仍然一臉警惕,看樣子是完全不信任對方了。

在看外頭,宮殿外日光燦爛,卻不

再似以往平靜,喊殺聲將這座城市震起,驚恐的情緒瞬間蔓延開來。

隻見那城門大開,沒有半點破損的痕跡,好像軍隊到了門口,他們就自然而然地打開一樣,守城的士兵不見身影,或者說是已加入轉身回來的軍隊裡,尤其是梁家兄弟,甚至不知從那兒掠來兩匹馬,緊跟到長公主殿下身邊。

不得長公主殿下重用是假,留下來裡應外合是真。

皇宮門口的禁軍慌張應對,卻攔不住氣勢洶洶的大軍,轉眼就被破開大門,直衝向裡。

同時有人帶領著大喊:“長公主殿下收到密令,說洛家要趁此機會奪取皇位,要殿下立刻領兵回朝。”

“與此事無關者立馬放下武器,躲到一邊。”

“反抗者一律為反賊洛家黨羽,殺無赦!”

這樣的聲音隨著一個個小隊,在京城東南西北四處傳開,許是鐘覺予往日的風評太好,聽到是她的命令,百姓竟離奇平和下來,躲回自己房屋中等待。

而那些想趁亂、渾水摸魚的人,還沒有開始作亂就被俘獲,尤其是故意鬨事的人,直接被當場斬殺,屍身留在換地,任由血水流淌,用以震懾其他人。

因此,越發沒有人敢吵鬨,偌大城市隻剩下軍隊來回跑動的聲音,好似風雨欲來的預兆。

再看皇宮裡,鐘覺予已帶兵衝向裡頭。

隻聽從皇帝命令的禁軍還想反抗,卻敵不過鐘覺予這邊人多,以十萬人馬力壓一萬禁軍,瞬息就被碾壓過去。

下一秒,鐘覺予翻身下馬,右手執長刀,大步踏上已被血水覆蓋的台階。

阮鶴、李時歸等人連忙跟上,能跟到這兒來的,已都是鐘覺予親信,所以鐘覺予不曾出聲喊停,仍由他們跟著自己。

之前守候在旁的侍從,已被箭雨射死,木門上還插著許多箭雨,窗戶被打穿,看起來有些破爛。

鐘覺予便抬腳,用力往門上一踹。

那緊閉的木門直接被踹開,發出嘭的一聲,日光瞬間傾入內。

奢華的大殿早已亂成一片,先入目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皇帝,然後是最旁邊,死死壓著太子的洛家父子,孟雲山躲在旁邊,一臉警惕。

“長公主殿下!”這一聲是洛家父子慌張的喊叫,他們試圖爬過來又擔心鐘覺予對他們出手,一時拿不定主意。

“殿下!”這一聲音是孟雲山,他突然跪趴在地,喊道:“陛下被洛家父子殺害了!”

“鐘覺予!”這一聲是拚命掙脫開,眼眸覆滿血絲的鐘覺仁,他又驚又恐,往後爬了幾步,好像看見什麼極其恐怖的人,而不是自己的親妹妹。

而鐘覺予卻隻看向正對面,如深潭的眼眸暗不見底,聲音冷硬且帶著憤怒,喝道:“洛家逆賊還我父皇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