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1 / 1)

“殿下!”

“快逃!往那邊跑!”

模糊身影藏在刀影與火光之中,有人不顧一切地大喊,聲音焦急且崩潰。

夢裡的鐘覺予拚命往前,卻被身邊身邊緊緊拽住手臂。

“殿下,阮鶴將軍要您快走!”那人急吼道,抬手又當下一道揮來的長刀。

鐘覺予拚命往後看,卻隻能瞧見換了盔甲的阮鶴,帶著一行人馬往另一個地方衝,是要以自己的性命換鐘覺予逃生。

雖是一場夢,夢卻清晰且有理有據,除了她與洛月卿隻是點頭之交外,一切都如同現實中真切發生過的。

那日她被太子派來的刺客刺傷,本想留在觀中養傷,卻不料大楚撕毀條約、再派兵攻打大梁。

夢中的太子並未被逼迫著出兵,而是由她負傷領兵南下。

“殿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您不能辜負阮鶴將軍的苦心啊!”

那士兵見她還不肯走,又喝道:“您難道不想幫時歸將軍報仇了嗎?!”

那喝聲如雷擊,驟然將鐘覺予驚醒,她腿一軟,又想起之前的事。

即便大楚來勢洶洶,可匆匆趕來的鐘覺予仍將劣勢扭轉,硬生生與大楚在邊境僵持住。

這次大楚進攻極猛烈,一邊是所謂的替皇子複仇,一邊是要一雪前恥的信念,再加上大楚皇帝毫無保留地支持,和一直在拖後腿的大梁,即便是鐘覺予也無法儘快取勝,這一僵持便是幾個月。

幾個月時間不短不長,放在邊關戰事中,也屬實正常。

可偏聖上與太子對鐘覺予早有疑心,這戰事時間拖得越長,這兩人便越懷疑鐘覺予是故意拖延,有不臣之心。

畢竟上一回的領兵,鐘覺予的表現實在太過優秀。

於是,太子突然領旨前來,強搶鐘覺予手中兵權。

戰時換領帥本就大忌,鐘覺予極力反對,卻拗不過那一道聖旨,隻能屈辱忍下,再然後太子故意派李時歸去探敵人陷阱,被追至懸崖,被迫跳崖,如今連屍體都沒找到!

“殿下!”

鐘覺予想起這一事,便血往上湧,喉口泛起甜腥味,瞬間遍布整個口腔。

可她卻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看著阮鶴替她踏入血海之中。

細密的汗水接連不斷冒出,覆在額間發尾,乾澀的嘴唇發白,不停張合,發出沒有聲音的喊聲。

天邊透著一抹白,早晨霧氣的擴散開,水珠在葉尖凝聚,乍暖還寒時最是淒冷,隨著門縫,滲透進屋內。

鐘覺予猛然一震,汗水如水般滲透進身下布料,片刻就濕透。

同時,夢裡人被推下城牆,鐘覺予耳邊傳來呼嘯風聲,頭一回知道,原來墜落中的幾秒竟可以如此緩慢。

她聽見她一母同胞的阿兄,在將她推下城牆後,連一秒都沒耽擱,直接轉身命人快走,如同現實一般,拋下整座城池,做一個苟且偷生的逃兵。

孩提的哭聲、士兵的哀嚎、臨死之人發

出不甘的咆哮,大罵著她是個無能的廢物。

鐘覺予本以為自己會死,畢竟她已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冰涼刺骨,像是泡在了黃泉之中。

“鐘謹言!”

枕邊人終於察覺不對,驚醒後急忙呼喚,想要將她叫醒。

可當鐘覺予睜開眼,依舊是夢中的場景。

她被人救了,雖然僥幸討回了條性命,可卻傷了根骨,落下了一到冷天就骨頭劇疼的毛病。

找來的太夫說,若是她就此寄情山水,安心養傷,說不定還能活得長些,那些暗疾也能慢慢好轉。

但鐘覺予卻問她,有沒有可以讓人短暫回到巔峰時候的藥物,隻要能幫她複仇。

哪怕自己隻剩下兩年的性命。

“鐘謹言你醒一醒!

鐘覺予聽見洛月卿在喊自己,想要讓自己脫離這個夢境,可這次卻是鐘覺予自己不肯掙脫,她清醒地陷在這個夢裡。

她見她拿起長刀,劈開京城的城門,將那所謂的龍椅掀翻,低頭俯視著她瑟瑟發抖的父皇,身後是不曾因她的假死而悲傷一瞬的京城。

是了,她那敬愛的父皇,在聽說親生兒子將妹妹推下城牆後,不僅沒有難過,甚至還露出欣喜表情,仿佛除掉了個心腹大患。

他甚至下旨,讓他的逃兵兒子去求和,將半個大梁拱手相讓。

“覺予,朕的女兒,”縮在地上的皇帝擺出最後一張溫情牌,試圖勾起對方的仁慈。

鐘覺予卻笑,隨手將太子殿下的人頭丟到他旁邊,她說:“父皇,你知道皇兄方才也和你一樣,不停地喚我的名字,懺悔著自己的罪過。”

她笑意不及眼底,相似卻冷漠淩厲的鳳眼,已無當年的溫情。

鐘徒明滿臉恐懼,知道感情牌不好用後,又大喊著:“朕傳位過給你,朕全都給你!你不要殺我。”

回答的是鐘覺予的冷笑,還有驟然揮下的長刀,血水濺起,灑落一地,保留代表著至高無上的龍椅。

濕透的被褥被風一吹,便瞬間冷下去,像是整個人都掉入冰窖。

鐘覺予呼吸逐漸變得困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屋外的日光逐漸明媚,將淒冷驅散,水珠在翠葉上留下淡淡印記。

在夢裡,鐘覺予又一次見到洛月卿,她分明極力掙紮,卻依舊無法操控夢裡人的身體,於是隻能看著被俘虜的洛月卿跪在她面前。

夢裡的人隻將她放過,驅趕到了彆的地方,而她的母族、夫家都屬世家,曾在大梁與楚國的爭鬥中有所圖謀,她即便想放過,也不能輕易饒恕。

她瞧見夢裡的洛月卿面如死灰,就算被放過,也如同行屍走肉般。

不過,夢中鐘覺予不曾流露出半分疼惜,甚至清楚,這次的被放過,不過隻是拖延洛月卿的死期。

她要的不是皇位,不是這天下。

每當她看見面容殘缺、聲帶被毀的阮鶴,便隻能想到那一日的血海翻湧,李時歸落下山崖。

笑,她曾經為了大梁儘心儘力,卻得了個身邊人不是離心,就是離自己而去的下場,如今他們還想讓自己做個好君主?

可笑。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晰,現實中的人不停喊著鐘覺予的名字,反反複複。

可她卻逐漸迷失,跌入這不知道是不是現實的夢境裡,哭喊、求饒、哀嚎,不斷落下的刀。

大梁、楚國,一整片大陸全陷在屍山戰亂之中。

“鐘謹言!”

鐘覺予腳踩著堆積如山的屍骸,仰頭望天,被血水浸透的盔甲早已不就沒了當初模樣,長刀從掌心滑落,眼眸隻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短短兩年,她便從人人稱讚的長公主殿下,到隻聽見她名字就能讓小兒止住啼哭的惡鬼。

鐘覺予!??[”

這聲音如震耳銅鐘聲,瞬間敲響。

鐘覺予猛的睜開眼,直接坐起身來。

那薄衣緊緊貼在身上,白色布料濕透後便變得半透明,汗水順勢流淌,要是現在和旁人說,鐘覺予是剛剛從水中冒出,也無人懷疑。

鐘覺予大口大口的喘息,好像從地獄裡逃回。

屋外清晨美好,日光撒落往下,鳥兒扇翅飛起,將翠枝搖晃,發出悅耳鳥鳴,再遠處的仆從已早起,長竹掃把劃過地面,發出沙沙聲。

“你怎麼了?夢魘了?”旁邊的人焦急不減。

鐘覺予終於緩過來些許,扭頭看向洛月卿,卻沒有開口,漆黑眼眸晦澀壓抑,神情是少見的陌生。

洛月卿滿臉疑惑,又問:“你怎麼了?”

鐘覺予扯了扯手,洛月卿的手還覆在她小臂,這下剛好被扯開,之前在掌心下的地方,頓時清涼一片。

洛月卿沒有在意,隻當她冒了大汗,一時太悶熱。

她又說:“你做了什麼夢嗎?我喊你很久了。”

理智逐漸回歸,薄汗粘在身上。

鐘覺予張了張嘴,粘在一切的嘴皮泛起撕裂的疼,說:“是做了個不好的夢。”

“夢見什麼了?”洛月卿思考著該如何勸導她,讓她儘快擺脫惡夢的糾纏。

鐘覺予卻搖頭,說:“忘記了。”

“啊?”

鐘覺予偏過頭,眼神落在被褥上,隻說:“我往日不常做夢,每回夢見什麼,醒來就忘乾淨了。”

洛月卿這才點頭,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鐘覺予下了床,又說:“怎麼那麼晚了?我得趕緊走,天再亮些就出不去了。”

話畢,她直接拿起旁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一副急匆匆的模樣。

洛月卿隻能解釋:“我天微亮就喊你了,隻是你一直不醒。”

鐘覺予答應了兩聲,繼而將腰帶一係,便道:“我先走了。”

話音落下,她已邁出腳步,隻有轉身關門時投來一眼,許是周圍太暗但,以至於眼底情緒沉鬱晦澀,宛如一攤死水。

隨著嘭的一聲,房門就此關上。

另一邊的馬

車早已停好,已今兒不需要上早朝的緣故,裡頭並不算著急,隻是偶爾掀開簾子打探一眼。

直到熟悉身影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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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李時歸先喊出聲,又驟然停住,聲音多了幾分詫異,道:“殿下你面色怎麼那麼差?”

往日的鐘覺予雖膚色白淨,可卻是一種健康如瓷器的瑩白,現在卻是毫無血色的蒼白,看起來狼狽極了。

旁邊的阮鶴也皺眉,低聲道:“殿下你怎麼了?”

鐘覺予眸光沉沉,沒有第一時間上馬車,反而定定看向她們,停留了好一會才擺了擺手,說:“無事。”

聲音微虛,聽起來毫無可信度。

滿臉擔憂的阮鶴、李時歸兩人對視一眼,不禁冒出無數個猜測,而最有可能的是鐘覺予和洛月卿吵了架。

馬車搖晃一瞬,繼而車簾被放下。

李時歸還想開口卻被打斷,隻見坐在中間的鐘覺予直接道:“之前讓你記下那幾個家族呢?”

難不成是因為這事吵架?

李時歸連忙掏出之前的本子,往旁邊一遞,忙道:“在這呢,一家沒落。”

鐘覺予點了點頭,接過之後又翻開,將那群名字從上往下,細細掃過一遍,然後又停在其中一人的名字上。

她說:“筆。”

李時歸立馬遞上方便攜帶的炭筆,這炭筆在前朝就有使用,取材質較為堅硬的黑碳,打磨成方便書寫的小塊,雖然握筆不利索,也容易將字寫醜,可勝在便利簡單。

不過這東西造價昂貴,又被科考所禁止,所以隻有極少人能用,無法宣傳開。

鐘覺予拿起墨筆,直接將那名字重點圈起。

“這個人……”她突然開口,說著說著又變得極低弱,後面的字句完全聽不見。

等候在旁邊的阮鶴、李時歸不禁湊近。

李時歸甚至直接開口,道:“您說啊殿下!”

捏緊墨筆的手青筋鼓起,鐘覺予張了張嘴,卻又覺得荒誕,隻是一個夢罷了,說不定是因為昨天發生的事,她才會夢見洛月卿嫁給他們其中一人。

她捏著的筆又放下,表情剛剛緩和下來,又立馬道:“時歸,你替我去做件事。”

她夢中有一下屬,是在她出征之後才跟著她,替鐘覺予擋下一刀後離世,臨死前曾拽著她的手,說殿下以後若是有機會,幫她照顧一下家裡的妹妹,她與妹妹幼時父母雙亡,兩個人互相依靠著長大,她若是離開,恐妹妹無人照顧。

鐘覺予捏緊紙頁,回憶著夢境裡的地址:“你去城西郊邊的貧民窟中,替我尋兩個人。”

“這兩人姓林,是從小沒了父母的兩姐妹,兩人相差六歲,大的那個如今應該剛滿十八,”鐘覺予皺著眉頭回憶。

畢竟是夢境裡發生的事,隻有幾個重大的節點比較清晰,若不是她回京之後派人尋找這個妹妹,結果卻得到一具被人□□後的屍骸,她也不會如此記憶深刻。

李時歸露出幾分詫異之色,不明白殿下為什麼突然有一個人要找,但還是滿臉疑惑地答應下來。

她剛準備轉身要跳車,鐘覺予卻又突然開口:“以後除了我的命令外,你無需聽任何人的話。”

她咬著字,繼續:“包括聖上與太子。”

李時歸撓了撓腦袋,迷迷糊糊地說了聲是。

再看車廂裡頭,阮鶴已意識到許多,不曾提問,隻是將擰好的毛巾遞給鐘覺予。

鐘覺予從恍惚中掙脫,隨手拿過後往臉上一抹,之前出來的急,連洗漱都不曾,幸好阮鶴等人早有準備,在車廂內準備了溫水、毛巾等。

溫熱的毛巾敷在眼前,鐘覺予突然重重吐出一口氣,說:“如今京城內的輿論如何?”

阮鶴不緊不慢地回答:“已派人將這事宣揚出去,如今京中都在傳洛家有不臣之心。”

鐘覺予點了點頭,卻仍不放心道:“等我換身衣服,我們去酒肆茶樓中看看。”

阮鶴立馬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