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1 / 1)

因今早的兩例喜事,壓抑許久的大梁朝廷難得變得輕鬆。

就連那一直沉著臉的太子爺,也都多了一絲笑意,跟在父皇身邊,幾次提出要認洛公做老師。

不過不知洛起元是何打算,多次無視了太子的殷勤,將話題繞到彆處。

不過鐘徒明兩人也不曾氣惱,心想對方已入朝為官,以後有的是機會,於是便暫時放棄了這個打算。

再然後,皇帝便下旨讓鐘覺予親自挑選十萬將士,隔日出發趕完邊境。

而洛起元,正如鐘覺予所說的那樣,暫被封為太師,表面上看,他是除去皇室外,僅居於孟相之下,但實際影響力,遠超乎對方。

即便孟雲山做得再好,也比不上世家名門出身的洛起元,就算其他臣子表面不承認,但事實也確實如此。

對此,孟雲山未發表一言,與其餘朝臣一樣,跪拜祝賀陛下喜得能臣。

而等早朝散去,孟雲山卻揮手趕走了來接自己的馬車,繼而踏入了長公主的車架。

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們踏入了京城最大的茶樓。

這茶樓乃是京中一景,是一商人散儘家中大半銀財,專門在京城西側挖出湖景,再用木頭搭出五層小樓,若是天氣晴朗時,站在最頂層,可俯覽整個京城,心生豪邁之情。

故而京中才子佳人常來此處聚會,甚至連進京趕考的學生都會特意攢下銀錢,專門來這兒喝一盞茶。

不過,他們最多也隻能踏上二層,五層是專門留給京中權貴的,比如洛家。

此刻的洛月卿百無聊賴,依在靠窗的木欄上。

今早鐘覺予離開不久,洛月吟就又來敲門,說是怕她待在屋裡煩悶,帶她出來散散心,繼而就來到這茶樓。

耳邊附和的笑聲不斷,洛月卿收回往外看的視線,再看向裡頭。

除去洛月吟,還有二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男子,各色衣著看似簡單,實際十分講究,單是腰間掛著的白玉佩都值千金,更彆說其他。

而且洛月吟與二人的關係極好,自從趕來之後就笑語不斷。

洛月卿實在犯困,卻又得強打著精神,以防這些人突然將話題轉到這邊來。

“小妹,你嘗嘗這個。”

怕什麼來什麼,洛月卿隻能向說話的人看過去。

那人相貌堂堂,臉上掛著爽朗的笑,補充道:“這荷花酥可是思明樓中的特色之一,是店家專門從揚州請來的廚子,手藝極好,這一荷花酥表皮層數多且分明,並薄如蟬翼。”

洛月吟配合道:“這是林兄聽說你要過來,專門交代廚房準備的,要是往日點這個,還得讓隨從提前一天跑過來預定。”

那人便笑著點頭。

殷勤得有些過分。

洛月卿瞟了眼旁邊的洛月吟,想不到這人晚上說了那麼多,仍然不放心,又帶她來“相親”了。

不過洛月卿並不買賬,語氣淡淡的,像之前一樣拒絕。

那人也不生氣懊惱,隻是笑著說:“那等一會你再嘗。”

倒是旁邊的洛月吟面色稍沉,又和其他人聊起天來。

洛月卿不曾理會他,又索然看向彆處。

另一邊的長梯傳來腳步聲,洛月卿原本沒在意,卻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視線驟然定住。

為了留下良好視野和光線,五樓不曾用高牆隔斷,而是用繩吊起一片片竹簾,隔開片片空間。

其實這樣已經足夠,哪怕兩桌緊貼著,也隻能從竹簾縫隙中瞧出一點兒輪廓,完全認不清來人。

可誰叫對方是鐘覺予,洛月卿最熟悉不過的枕邊人,昨晚還借著燭光,細細打量過,現在要是真認不出來,那就未免太薄涼了些。

不過她身邊的另外一人就陌生了。

洛月卿微微皺眉,注意力不由被吸引過去。

那人看起來年紀有些大,大抵四五十左右,身材瘦削,面容枯黃帶長須,外面披了件寬鬆衣袍,好像在遮掩裡頭官袍,不過他氣質卓越,哪怕五官普通,也擋不住的肅穆銳利。

洛月卿不由猜測,這是朝中哪位重臣。

因小樓隻有兩面臨湖景,洛月卿等人占了一邊,就剩下另一邊,所以這兩人在小廝帶領,落坐在洛月卿對面的位置。

鐘覺予看起來十分敬重對方,一直在謙讓。

而另一人隻是稍拒絕後就聽從。

洛月卿眉頭一挑,露出饒有趣味的表情。

能讓長公主殿下如此的人,在大梁可不多啊。

對面的人不曾注意到這邊,因為今日的事情,兩人心中都有不少考慮,故而難以注意到周圍。

周圍的人還在聊天,洛月卿沒興趣參與,終於在無趣之中尋到一點兒樂子,便一直在往對面看。

鐘覺予也換了身繡著翠竹的錦色長袍,發髻改做玉簪梳起,僅是個側影,也能瞧出風光霽月的模樣,比這些所謂的名門公子哥更吸引視線。

洛月卿思緒一偏,便忍不住想起鐘覺予身上的痕跡,那寫著洛月卿二個的墨痕,也不知道洗去沒有?

不過思考一下,鐘覺予本來就起得晚,一路匆匆忙忙,早朝剛下又約人來茶館,中間沒有任何停歇,自然也沒有如何處理的時間,那墨痕應該還在……

洛月卿唇邊的笑意更濃,心裡頭的那點惡趣味又跟著冒出來。

這種感受是難以形容的,像是天上的月亮被凡人攬在懷中,本該皎皎如玉的人印上淩亂的專屬,哪怕是再正直善良的人,也會因此掀起難耐的感受。

旁邊的人又說了些什麼,洛月卿沒仔細聽,連敷衍都變得十分。

洛月吟越發不悅,卻依舊強忍了下來。

再等片刻,洛月卿便起身,說自己想下去走走。

洛月吟正嫌對方不肯給自己面子,見她要離開,連阻攔都不曾,揮了揮手就讓她離去。

而另一邊的鐘覺予跪坐在竹墊上,雖然姿態輕鬆,卻也透著矜貴,唇邊帶笑道:“孤見孟

相往日勤勉至極,還以為孟相從不會踏入這種享樂之地。

孟雲山微微搖頭?[(,解釋道:“殿下高看本官了,我少年時也曾羨慕那些個家境富裕的學生,有閒錢可登上這茶樓,望一望京城中的風采。”

他因過分操勞而蒼老的面容,露出一絲懷念之色,便笑道:“但是下官家中貧困,即便任職之後,費儘心思省下幾個月的俸祿,也隻能勉強登上二樓,點一杯清茶。”

他見鐘覺予露出怔然神色,又寬慰道:“這就足夠了。”

“若不是先皇後將我留下,我恐怕連上樓的機會都沒有,隻能回到故土,日日期盼著富戶家裡的孩子能爭點氣,最好考中個名次,好讓富戶多賞我二斤肉。”

鐘覺予便道:“孟相豁達,如今要是孟相願意,想必京中會有不少人連夜排到孟相家門口,期盼著能請孟相喝杯清茶。

孟雲山搖了搖頭,歎道:“不必了,那不過是少年時微不足道的虛榮心罷了,如今想來,也隻覺得好笑。”

“哦?”鐘覺予話鋒一轉,又說:“那孟相少年時,真正所追求的是什麼呢?”

清風掠過,掀起湖面圈圈漣漪,旁邊栽種的柳樹成行,曲著樹乾垂著柳條,好似在瞧水面中的倒影。

木板隔音稍差,即便身處最頂層,也能聽見一、二層的笑鬨聲,多是進京趕考的年輕學子聚在一塊,談天說地,以詩詞表達自己的抱負。

孟雲山不由恍惚,又想起當年縮在角落的自己,那一身破舊官服穿了又穿,洗到發白,卻也雙眼放光,貪婪著瞧著這偌大的京都。

“我……”孟雲山張了張嘴,說話變得艱難。

鐘覺予並不著急,靜靜等待,或許她比孟雲山更了解自己。

當年先皇後在世時,就曾在鐘覺予面前提起對方,說這人勤懇樸實,雖有才華卻不懂變通,過分木訥,於是她隻能暫且將他暫放在稍遠的名次,當個小官磨煉性子。

鐘覺予生出感興趣,畢竟阿娘很少對一個人有如此期盼,甚至要先費儘心思磨煉對方,故而在孟雲山沒有意識到的時候,鐘覺予就已偷偷命人取來他生平,細細查看。

見對方說不出口,鐘覺予搖了搖頭,便笑:“孟相曾經是否懷疑過自己的初心?”

孟雲山張了張嘴,沒有回答卻已表達得清楚。

鐘覺予絲毫不意外,便道:“孟相可記得有一年冬日,你被同僚為難,大雪都堆到成年人膝蓋了,你卻還得縮在隻剩下幾片破瓦的房中,處理所謂的公務。”

孟雲山一愣,幾乎是脫口而出道:“殿下怎麼會知道?!”

那時他不過是個七品小官,天天和一群靠家族買官職的紈絝待在一塊,即便有心做些什麼,卻也隻能被整日欺壓。

鐘覺予沒有回答,反而說道:“那一日我剛從練功房裡出來,就被母後匆匆召過去,要我提著兩斤碳出宮,去給一個不起眼的小官。”

孟雲山驟然愣住。

終於知道當年自己冷得睡著時,房間裡突然冒出的碳火來自何人。

他呐呐道:“是皇後與殿下救了我。”

若不是有那盆碳火,他估計已冷死在那間小屋裡。

鐘覺予笑了笑,還想再說,卻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

兩人頓時止住話語,下意識往外看去。

隻見一穿著淺色衣裙的女子,手端疊著糕點的盤子,單手掀起竹簾,便往裡入。

她先是雙膝跪坐在旁邊,稍靠近鐘覺予的位置,然後將盤子擺在茶桌中間。

孟雲山以為是鐘覺予點的糕點,故而沉默不語,眼底露出一抹少見的焦急,明顯還想問些什麼,卻被這人打斷。

鐘覺予則整個人都僵住。

而洛月卿卻笑起來,說了句:“奴來為兩位大人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