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1 / 1)

當和談的消息傳來,已是七天之後。

鐘覺予有心遮掩,觀長自然配合,那晚的事情就這樣被抹去,不過兩日,鐘覺予就搬回了自己的房間,迫不及待的急切模樣,讓失去暖爐的洛月卿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睡相太過難看。

但唯一的知情人——鐘覺予回答含糊,有時洛月卿問急了,她就亂扯出個理由往外跑,一句話都不肯說。

隻能任由洛月卿猜來猜去,悶悶失了幾天的眠。

但再糾結也無用,不如老老實實上課,自從觀長答應由洛月卿替鐘覺予講解道法後,兩人就連白天都要時時刻刻粘在一起。

看得時常來守著的阮鶴、李時歸牙直酸。

不過,難得的平靜不曾維持多久,阮鶴站在鐘覺予旁邊,再一次重複了遍:“太子殿下已將豫州、兗州還給東楚了。”

鐘覺予坐在書閣之中,垂眼不語。

就連一向愛鬨的李時歸都站在那兒。

想過太子平庸,但沒想到他能無能至此。

這次戰役,本就是東楚無故起兵,將梁國派去守城的老將斬殺於刀下,惹得天下驚顫,那會京中人心惶惶,街頭巷尾都在傳東楚要一鼓作氣打到京城,一統天下。

皇帝坐在龍椅之上,對著下面的朝臣連問十聲,都沒有任何人敢接下領兵、對抗東楚的重任。

最後還是梁國的長公主殿下走出,在文武百官面前,下了必會擊退楚軍的軍令狀。

由此可見,鐘覺予當時的處境是如何困難,甚至有世家公然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可她偏偏就帶著眾人,一路擊退東楚,攻打向兗州,整整兩年時間,鐘覺予等人在此中廢了多少心力,折了多少兵力,經曆了多少九死一生,太子殿下即便無法細知,那大梁在此中耗費的錢財、糧草,他總了解吧?

如今倒好,自己火急火燎趕過去,既占著理又占著優勢,居然也能談成這樣子?!

豫州、兗州還了,賠償金額隻超過兩年軍費的一成,其他條款看著占了便宜,實際都是大梁吃虧。

眾人怎能為此不氣悶?

兩軍對仗的時候,他太子爺在哪裡?

如今挑出來摘果子,也沒摘出個好果,簽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對面的洛月卿手握經書,也跟著不說話,鐘覺予雖將她留下,但並不代表她可以摻和進去,隻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

李時歸最沉不住氣,忍不住先開口道:“太子殿下再怎麼和我們不對付,也不該如此,且不說我們,那些隨軍戰死的弟兄們在地下如何安息?”

她氣急了,整個人都在抖,兩片嘴唇發顫。

旁邊的阮鶴捏緊拳頭,好半天才說了句:“消息已傳回京中,大家估計都知道了。”

鐘覺予依舊杵在那兒,保持著坐著書桌前的姿勢,瘦削脊背挺得筆直,搭在桌面的手鼓起青筋。

李時歸卻突然一下子跪下,大喊了聲:“殿下!”

她並未明說,卻直挺挺地跪下,滿是不甘、憤怒的雙眼卻表明一切。

她們跟著鐘覺予那麼長時間,最是了解聖上與太子如何對她。

皇後在時,還算其樂融融一家人,可隨著皇後離世,長公主逐漸展露鋒芒,而以往還能稱作仁厚的太子,被襯得越發無能,於是兄妹離心。

而聖上不僅不加以阻攔,甚至站隊於太子,一邊不得不依賴長公主才華,一邊又對長公主生出間隙。

長久下來,這兩人哪能不心疼鐘覺予?

忠臣做不了,那就當個權臣好了。

兩人想得簡單,之前朝中就有不少文臣支持長公主,現在軍方又有大半是她們的人,既然陛下忌憚,那就徹底站在他對立面。

洛月卿不覺詫異,自顧自地低頭看書,實際卻在思考,她清楚鐘覺予性子,看似冷漠,實際卻重情重義,半點恩情都會銘記在心,更彆說對父兄如何。

她此刻即便再憤怒,也肯定不會答應的,不然也不會拖到李時歸身死,阮鶴殘疾,她也從鬼門關爬出來後才真正動手。

而且如若她真的有這份心,也不會將洛家的女兒留著這裡,這種事當然要萬分謹慎。

洛月卿現在是在想,該如何才能讓鐘覺予提前與太子離心。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等過幾日太子回朝,南梁的皇子也會跟隨而來,向陛下提出求娶長公主的事,陛下與太子搖擺不定,便讓太子上山尋鐘覺予。

洛月卿眼眸一眯,當時太子可不止找了長公主一人,還試圖尋他名義上的未婚妻,隻不過原身為避開他,消息傳來的那一天就下了山,直到太子離開才又返回。

那這一次她不走呢?

她思索間,另一邊已說完,鐘覺予仍沒答應,隻是揮手讓阮鶴、李時歸離開,這兩人即便再不甘心,也隻能忍著氣往外走。

房門又一次被關上,日光從格子中擠入,落在地上,形成破碎的光斑。

鐘覺予垂眼看著桌面,看著年代久遠的木桌上的紋路,蟲蛀的痕跡與裂痕摻雜著一塊。

桌面側邊放了壺茶水,旁邊擺了碟糕點,茶水是她的,洛月卿嫌苦,隻吃糕點。

這書房是觀長為他們準備的,倒也不算格外關照,玄妙觀中的規矩就是如此,早課之後休息一段時間,再由師傅帶著各自徒弟,單獨尋一間小書房教導。

雖然兩人不算師徒,但也是需教導講解的關係,所以觀長也替她們申請了一間。

悄聲響起的腳步聲,將鐘覺予拉回現實。

她面色沉靜,看似毫無影響的模樣,偏頭看向旁邊。

輕手輕腳靠近的小道士,被抓了個正行,僵著身子,睜著小鹿眼,一臉無辜地瞧著鐘覺予。

晦澀暗沉的眼眸倒映著她的模樣。

鐘覺予沒開口,小道長裝作什麼也沒發生,走到她身邊,提起茶壺往杯裡一倒,然後慢吞吞地挪到鐘覺予面前。

鐘覺予不像以往那樣配合,隻是看著對

方。

小道長瞥了她一眼,又將茶杯挪動一點。

茶水被推得搖晃?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掀起褐色的圈圈漣漪。

鐘覺予視線卻停在對方手腕,略帶骨感的手腕纖細,側邊凸起一圓圓的小骨,掩在薄皮下,隱隱露出一抹瑩白,沒了之前紅紫交織的可憐樣,但依舊透著股一折就斷的脆弱感。

視線偏移,便落在白淨修長的手指上,小道長修剪得勤快,看起來乾淨而整齊,透著淡淡的粉意,怪不得那麼用力,也沒抓出什麼痕跡。

鐘覺予思緒偏離一瞬,驟然又回神,暗斥自己在亂想什麼。

但這也不怪她,無論是誰被這樣對待了兩晚,都不免被影響,隻有這個睡熟的家夥什麼也不知道,還嚷嚷著鐘覺予嫌棄她,鐘覺予沒把她踢下床就算不錯了。

茶杯被挪到邊緣也不見鐘覺予伸手。

洛月卿又換了法子,反手去拿旁邊的糕點,然後直接遞到鐘覺予唇邊,便道:“吃點甜食?”

小道士哄人的方式實在拙劣,鐘覺予不僅沒被哄好,反倒被氣笑。

誰哄人是拿自己愛吃的東西給對方?

這就清月道長獨一份。

糕點抵在薄唇上,無意散落些許碎屑,粘在潤紅的唇瓣上不肯落。

鐘覺予掀起眼簾,抬眼瞧她,眼波瀲灩,又無奈又惱,就是不肯開口嘗一嘗。

小道長一點毅力都沒有,見她不肯吃,手一轉,便繞到自己這邊,毫無異色地咬下一口,像是早就惦記上了,隻是礙於鐘覺予難過,先哄哄她。

鐘覺予愣了下,想開口阻攔卻沒有洛月卿的動作快,隻發出了一個字:“我……”

洛月卿一臉無辜地看著她,鼓起來的腮幫子隨著咀嚼而晃動。

未說完的話就這樣被堵在唇齒。

而洛月卿卻好像誤會一樣,又將吃了一半的糕點遞給她,十分大方地開口:“我嘗過了,很好吃,不算特彆甜。”

鐘覺予嘴唇碾磨,分不清這人是故意還是無意,表情實在坦然,動作卻過分曖///昧。

至少在長公主殿下以往的認知中,即便是夫妻,也很少能做出同吃一塊糕點的事。

“謹言你嘗嘗嘛,”小道長渾然不覺她的糾結,還在試圖推銷她的甜食,清亮的眼睛滿是期待地看著她。

鬼使神差的,鐘覺予張了張嘴,咬下潮濕的一小塊。

可能是有人咬過一口的緣故,這糕點不像往日那麼難接受,在舌尖散成一粒粒粗糙的糕塊,泛起淡淡花香。

“怎麼樣?”洛月卿邀功似的,恨不得身後多條尾巴一直搖,也不知道在驕傲什麼。

鐘覺予眼眸躲閃一瞬,隻敷衍道:“還行……”

原以為洛月卿會到此為止,她卻一下子坐到鐘覺予腿上,然後又當做她的面,咬下她咬過的糕點。

木椅不大,隻能勉強裝得下兩個人,但也有些擠,鐘覺予下意識攬住對方的腰,原本隻想護著她不往下落,卻像是要將她往懷裡按

小道長裝作不知,又抬手要喂她。

鐘覺予再配合咬下一小塊。

短短一截糕點,也吃出了磨人的漫長。

就在這個間隙間,鐘覺予突然想起了宮中將兩個女子相戀,喚作對食,那她們這樣……

算真的對食嗎?

鐘覺予又咬下一塊糕點,唇瓣無意碰到對方指尖,留下潮濕的痕跡。

但小道長卻沒有在意,將剩下的糕點全部吃掉,指尖也曾碰到自己的唇。

鐘覺予眸光暗了暗,也不知道前人是怎麼想出這個稱呼的,十分貼切。

小道長慣會享受,吃完一塊糕點就去拿茶水,完全忘記了是自己之前給鐘覺予倒的,仰頭就是一口,然後又往鐘覺予唇邊遞,若是外人瞧見,指不定會懷疑鐘覺予手臂有問題。

“解膩,”小道長還貼心地解釋了句。

鐘覺予挑了挑眉,配合地喝了一口。

等做完這一切後,洛月卿又抬手勾住對方脖頸,開口就說:“你好一點了嗎?”

原來這就是她哄人的方式。

鐘覺予無奈,但也確實好了一些,隻能說:“多謝清月道長安慰。”

小道長彎眼笑起,便道:“道謝也要有誠意。”

不知道暗戳戳想什麼鬼主意,那麼拙劣的方式也想要好處。

鐘覺予卻說:“比如?”

“比如你今晚和我一起睡,”洛月卿立馬道,然後又抱怨:“我這兩天一個人睡,一點兒也不暖和……”

鐘覺予嘴角笑容一僵,毫不猶豫地拒絕:“這都初夏了,木床狹窄,兩個人裹在一塊,總是悶熱得不行。”

洛月卿小臉一垮,哦了一聲,又悶悶道:“那冬天我們可以一起睡嗎?”

“再說……”

屋外有風吹過,山色蒼蒼掀起一陣波濤,落花滿地卻無人拾起,唯有夏天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