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1 / 1)

晨寒霧重,天邊剛露出些許魚白,玄妙觀便響起洗漱的聲音,再過一會,就有不同年紀的道士走出房門,往中心的大殿走。

洛月卿同樣如此,不過因她身份特殊,就被安排在殿中最角落的位置中,最近的人也離她半米遠。

若不是提前知曉原因,必然會猜想這人是不是犯了什麼錯,才被眾人排除在外。

洛月卿對此並不在意,反倒雙手捧著書,困得不行。

昨日因酒醉睡了一天,晚上便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還沒有睡著就得穿衣出門,本以為還能堅持一會,沒想到坐在這兒沒多久,求了一晚上的困意就湧了上來。

加之環繞整個大殿的頌經聲,是越聽越困。

洛月卿又一次頭往下垂,眼皮幾乎合上又急忙睜大,一雙杏眼毫無神采,更彆說對焦到書頁上。

被木簪盤起的發絲垂落一縷,被風吹得搖搖晃晃,襯得膚色襯得越發白淨。

再往裡看,長公主殿下雖未入道門,但也被迎到最前頭,與觀主坐成一排。

雖是第一次上早課,但鐘覺予沒有半點不適應,手拿藏藍外殼的道書,先細細看過一遍,再同其他人一樣低聲誦讀,不見卡頓,好似和周圍人一樣念過千百回。

至於裡頭一些晦澀不明的字句,她無需著急詢問,再等片刻就會有道長起身講經。

紙頁翻過,視線無意偏離,移向右後方。

小道長閉著眼歪倒斜落,幾次想要倒在桌面上,幸好關鍵時刻都刹住車,唇還張張合合,不知道在念些什麼。

鐘覺予勾了勾唇,眉眼無意柔和一瞬。

旁邊的觀長察覺到她的停頓,下意識跟著看去,然後表情一肅,正準備出聲提醒,便聽見旁邊傳來聲響。

“咳咳,”鐘覺予突然假咳兩聲。

觀長回過頭看向她。

鐘覺予好像忘記了自己的走神,抬起書又念起來。

觀長有些疑惑,又往後轉頭。

“咳!”

咳嗽聲立馬響起,觀長抬眼瞧向鐘覺予,混濁眼珠閃過一絲明悟,終於明白了這人心思,便收回視線,也當做沒看見。

後頭的小道士還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腦袋徹底低了下去,竟就這樣睡著了。

翻走的書頁發出聲響,面前的香逐漸往下,檀香將整片空間籠罩。

前面的人餘光又一次窺向後面,笑意隨之浮現在眼尾。

還受人尊敬的清月道長呢,初來的小道士都比她有毅力。

鐘覺予收回視線,含笑搖了搖頭。

再等一會,身旁的觀長就起身為眾人講經,實際他已很少如此,大部分時間都交於膝下弟子,此次是因為長公主初來,他為表慶祝,這才特例一次。

這不,瞧見他起身,底下的道長都露出驚喜的表情,明顯挺直了腰板,目光炯炯地盯著前面。

而還在昏昏欲睡的洛月卿,依舊低著頭,或許是知道了

有人護著她,已經囂張到連書都不拿,直接丟在桌上。

觀長看得嘴角抽搐一瞬,捏在手中的書出現折痕,然後……

“咳,”又是一聲咳嗽。

鐘覺予低著垂眼,視線依舊在紙頁上,好像剛才那一聲咳嗽隻是無意。

觀長強壓下抽搐的嘴角,半轉過身,背對著那邊,隻當沒看見,高聲講解起來。

點燃的線香轉眼沒了一半,朝陽升起,將葉脈上的霧水蒸發,隻留下淺淺的印記。

明亮的光從門中擠入,成束落在小道士的衣角,那人一動不動,就這樣坐著睡了一早上。

直到講解的聲音停下,雜亂的說話聲響起,玄妙觀的早課終於結束,眾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去吃早飯。

鐘覺予身份特殊,自然不需要做這些瑣事,一下課就和觀長離開,往食堂中去,坐著餐桌前,早飯都吃了一半,也沒瞧見那個昏昏欲睡的清月道長。

她眉頭稍皺,等吃完之後尋到之前在殿中、與洛月卿位置相近的小道士。

那人說:“她好像很困的樣子,一下早課就回去了。”

於是,鐘覺予特意去後廚尋了飯盒,裝了些許早飯,順手放到洛月卿門口。

而後一整個午間過去,旁邊院子都沒有傳出任何聲響。

此時的日光熾熱,穿過紙糊的格窗,落在鋪了宣紙的桌面,宣紙上的墨汁未乾,最後一筆許久才落下,不像之前的果斷。

鐘覺予放下筆,沉默地看著格窗。

洛月卿不知這人的糾結,外袍被隨意丟在一邊,整個人都蜷縮在被褥裡,蒼白面色透著不自然的潮紅。

原身因幼時掉水的緣故,身子一直不大好,這作息一亂,又在晚上早晨都受了寒,回到房間後就昏睡過去。

許是難受極了,洛月卿眉頭緊鎖,額頭冒出細碎的汗,呼吸也變得沉重。

片刻之後,小院的門終於被敲響,外頭的人先是等了一會,見裡頭一直沒有聲音才推門進入。

床上的人未被吵醒,隻是扯了扯身上的被子,試圖掀開。

而後就有人將她攔住,又將被子蓋了回去。

洛月卿似有所感,努力掀開眼皮,卻隻是無力掙紮,半睡半醒間,感受到有人用手背貼到她額頭。

洛月卿正發熱得難受,渾身都是汗,平日覺得溫熱的體溫都變得清涼,無意識地往對方掌心蹭,發出含糊的滿足聲。

床邊的人似停頓了下,沒有第一時間收回,眼眸沉沉地瞧著她。

“清月道長?”

洛月卿想要回答卻陷入難捱的昏沉中,隻能感受到對方像是離開了一會兒,然後就有好幾人一起過來,中間有一老者伸手搭在她手腕,繼而就是壓低的對話聲。

她就這樣醒醒睡睡,額頭的濕布換了又換,溫度終於逐漸消退。

“水……”再醒來是因為乾澀的喉嚨。

沙啞而微弱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坐在旁邊的人趕

忙起身,拿著水杯走到床邊,溫聲喚道:“清月道長。”

洛月卿終於睜開眼,潤黑眼眸沒了之前的神采,迷迷糊糊又喊了一聲:“水。”

鐘覺予便單手穿過她後脖頸,將她抱在懷中,將水杯遞到她唇邊。

洛月卿虛弱,任由她擺弄,直到碰到水,才勉強張嘴。

剛開始還需要鐘覺予幫忙,小口小口地抿,後頭喝急了,就抓住對方握杯的手,大口吞咽。

“慢些,沒有人和你搶……”鐘覺予隻好出聲勸道。

可那人卻不肯聽話,直到水從嘴角滑落往下,染濕了薄衣。

杯子裡的水很快見底,洛月卿鬆開手,嗆得咳嗽兩聲。

鐘覺予依舊抱著她,低聲又道:“還要嗎?”

半躺在她懷裡的洛月卿搖了搖腦袋,淩亂發絲掃過對方脖頸,過分紅潤的唇染了水光,微微吸著氣。

鐘覺予偏過頭,視線落在地板,等她徹底緩過來。

“我怎麼了?”被水潤過的嗓子不再沙啞,但依舊微弱如小貓。

她自問自答道:“著涼了?”

鐘覺予點了點頭,回道:“大夫已經來看過了,給你開了幾副藥。”

人還沒有徹底清醒,就先皺起臉,露出苦兮兮的表情,殃殃道:“我不想喝。”

鐘覺予隻道:“已經煎好了。”

不給洛月卿半點拒絕的機會。

懷裡人頓時哼哼兩聲,抱怨道:“討厭生病。”

“那就多注意,冷了就加衣,”鐘覺予有些無奈,昨晚脫衣服的人是她,生病的卻是洛月卿,分明已經披了外袍,也沒在室外待多久,居然還是受了涼。

懷裡的人不回應她,又窩在她懷裡躺了一會,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想喝藥。”

原來是自己給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然後失敗得一塌糊塗。

鐘覺予久居軍中,身邊都是果敢堅毅的人,彆說喝藥了,哪怕一刀砍下來,眼睛也不見眨一下。

她垂眼,看著面色蒼白的病弱小貓,最後還是沒能把軍營的那一套搬出來,隻柔聲道:“聽話。”

洛月卿生自己的悶氣,一下子埋頭進她懷裡,很順手地環住對方的腰,然後重重一聲歎氣。

好像生病在喝藥面前,根本算不了什麼。

鐘覺予先是一僵,繼而才慢慢放鬆,讓對方靠得更舒服些。

結果那家夥居然冒出一句:“你今天怎麼沒有裹胸?”

鐘覺予:“……”

“裹胸對身體不好,若沒有必要,還是少裹,”懷裡的家夥悶悶補充,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放浪的話語。

長公主殿下停頓了下,鳳瞳中的情緒糾結,最後想起洛月卿還在生病,抬起手輕輕拍下,隻道:“騎馬時不方便。”

她之前從豫州趕回來,一路匆匆,卻連皇宮門口都沒進去,繼而就來到玄妙觀,與觀長客套了一整天,哪有時間解開。

洛月卿就點了點頭,又悶悶道:“我是不是又麻煩你了。”

分不清誰才是那個反派,明明是自己該攻略對方,卻被對方貼心照顧,洛月卿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反而更有成為反派的潛力,比如世家背景、虛弱身體、才認識一天就騙得公主屈身照顧。

鐘覺予啞然失笑,寬慰道:“要不是我讓你過來,你也不會著涼。”

洛月卿搖頭:“那我也要出門找藥。”

鐘覺予便道:“如果你實在愧疚,就好好吃藥。”

聽到這話,洛月卿停頓一瞬,直接從鐘覺予懷裡彈出,把被子一裹就哀嚎道:“不想吃藥。”

中藥又苦又多,怎麼喝都喝不完,簡直是要了她的命。

旁邊的人撫平雜亂衣領,隻道:“我去給你端藥。”

話音落下,洛月卿又是一聲嚎,這藥還沒有喝,就感覺精神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