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為難(1 / 1)

和親草原之後 粟粟很酥 12269 字 6個月前

黑黢黢的宮室內,幔簾遮蔽,四不透光,到處陰沉沉一片。

隻有幾盞跳躍的燭火,將這一方天地照亮。

昏暗的光影裡,披發跣足、身形瘦削的男子,一遍遍地從地上強撐著站起來,又一遍遍地倒下來,跌跌撞撞不知嘗試了多少回,最終都以失敗告終,滿身狼狽落魄地跌坐在地。

最後一次,隻見身影搖晃間,男子整個人猛撲向前,生生撞翻了書架。

架子上的書籍、香鼎、珊瑚墜落滿地,清零哐啷聲中,碎片紛飛、滿是狼藉。

那道身影因此潰敗,兩袖不停地撲打地面,陷入崩潰。

“為什麼朕站不起來?”

“為什麼?”

低吼聲宛如開裂,嘶啞至極。

燭火搖曳,那身影緩緩仰起頭顱,映出一張淚流滿面、布滿傷疤的臉來,那些疤痕又深又粗,自左頰向下頜蔓延遍布,在幽微明滅的燭火下顯得猙獰而又可怖,好比魑魅魍魎。

自被那些野狼群攻擊之後,李景宴廢了一條腿外,還毀了半付容貌。

不得見人下,他久未臨朝,引得朝中流言紛紛。

七日不朝,對於大夏朝堂來說,是前所未有之事,是以朝中非議甚囂塵上,各種揣度如紙片般紛湧而來,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李景宴癱坐在地之際,有服侍其起居的內侍推門走進來,瞧見此幕,嚇得不輕,話語都結巴了。

“陛…陛下,您這是在做什麼?太醫說您需要靜養,不可隨意下榻啊……”

他一面說著,一面上前扶人,卻被李景宴突然扭頭、那道森冷的目光嚇退了。

“滾……”

“給朕滾出去……”

一說到太醫,李景晏就失控了。

那些庸醫竟然說他的腿永遠好不了,隻能終生拄拐,這讓他如何能接受!

內侍被他一把推搡,倒在地上,嚇得連連跪伏叩首,“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李景晏一時失去重心,亦跌倒在地,狼狽至極。

他跌撲在地上,無助又可悲,此情此景下,卻不知為何,突然笑了,笑得極其大聲,笑得流下淚來。

“哈哈……”

他仰天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淚水卻順著布滿傷疤的面頰蜿蜒流淌,詭異又可怖,他抬手指著那個跪地求饒的內侍,邊哭邊笑,模樣癲狂。

“哈哈哈……”

他如今,和螻蟻般的太監,沒什麼區彆,甚至,比他們還不如。

那內侍以為他瘋了,愈加害怕,縮著脖子,大氣都不敢出,隻想快些逃離此地。

他戰戰兢兢開口:“陛,陛下……”

“徐公公在外求見,說要見您,有要事稟報。”

他突然靈機一動,尋著借口,據實以告。

李景晏聽了此言,漸漸平緩下來,也稍稍恢複了理智。

他這幾日都沒有見任何人,包括最近的心腹徐

遠,對朝中局勢自然也是一無所知,他深知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還是要面對現實的。

遂放過了那內侍,命他前去宣見。

“扶朕坐到椅子上,再把人宣進來。”

說話間,他眼中的癲狂慢慢散去,換上了些許清醒的底色。

內侍聞言,如釋重負,小心翼翼將李景宴扶坐到圈椅中,然後退身出去,宣召徐遠進來了。

很快,昏暗的燭火下,身著圓領皂袍的徐遠便悄無聲息地進來了,他看到坐在圈椅中的李景晏,垂下眼睛,上前躬身作禮。

“陛下。”

李景宴側坐著,烏黑的長發披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神情不顯。

“聽說你有事稟報朕,可是近日朝堂不安定?”

可想而知,這麼多日不臨朝,朝堂必然流言紛亂了。

這麼多日都沒能見到李景宴,徐遠積了一肚子事,此刻仰起頭,便急急開始上報:

“回稟陛下,何止朝中不太平,大理寺出事了。”

“七日前,有人劫獄,將司家父子劫走了!”

李景宴聽聞此消息,當即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桌案,爆發道:“豈有此理!”

他眸色沉下來,對著徐遠叱問:“七日前的事,大理寺卿為何不報?”

徐遠此番可真是蒙受了天大委屈,他道:“陛下您下令不見外臣,連奴才也不見,寺卿、寺丞就算是來了再多回,也見不了您啊……”

“混賬,你敢指責朕?”

李景晏恨得牙癢癢,一時又無法站立行走,便將滿腔怒氣付諸桌台上的筆墨,將那些個硯台、玉筆砸了粉碎。

徐遠被他的氣焰所攝,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連忙道:“奴才不敢,陛下息怒。”

李景晏氣得渾身顫抖,又想到先前交代失敗的計劃,便將滿腔火氣撒在徐遠身上。

他猛地扭頭,墨發掀動,滿臉的傷疤暴露在光下,若影若現,無比猙獰,陰鷙的眸子死死盯著徐遠,嗓音沙啞扭曲。

“朕不是讓你提前動手,為何人還是好端端的,沒死沒傷?”

徐遠被嚇了一下跳,身子猛地一顫,跌跪在地上。

“回稟陛下……奴才也不知……可後來……後來司家父子似是受人提點,對送去的飲食格外注意,半點飯菜都不碰……”

“胡言亂語,怎會有人提點!”

李景晏不願相信,他是大夏國君,國家之主,大理寺的官員該是忠於朝廷,忠於他,如何敢有人生出異心,暗中相幫司家父子。

可偏偏這時徐遠還在攻他的心,“陛下,奴才以為……司家父子許是因著民心所向,才會有那麼多人暗中相幫……”

李景宴被他氣得幾乎吐血,看向他的目光幾乎要殺人了。

“徐遠,你到底是誰的狗?”

徐遠渾身一抖,將頭埋了下去,“奴才一時失言,奴才該死……”

他一不小心說了心裡話,卻觸犯了李景宴

的忌諱。

李景宴冷冰冰盯著他,陰森無比的嗓音再次響起?[]?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嚇得徐遠又一哆嗦。

“徐遠,你說,這天下,到底是姓李,還是姓司?”

徐遠脊背一陣又一陣發涼,直透體魄,渾身寒毛儘皆豎起,連連叩首道,“自然是姓李啊,陛下。”

李景晏冷冷笑著,眸底翻騰著幽沉和扭曲。

“你知道就好。”

“去,把韓統領叫來。”

“是。”

徐遠得了令,幾乎是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徐遠走後,李景晏靠躺在椅背上,眼底的森冷幾乎要滴下水來。

民心所向,好一個民心所向,所以,司家那兩個亂臣賊子才會被人劫走整整七日了,他才得到消息!

眼下派人去追已是為時已晚,暫且隻能放由他們去了。

不過這口惡氣他實難咽下,定要找到宣泄的口子,方能解氣。

是以,當韓碩來後,他便決絕狠辣命令道:

“今夜,放一把大火,將司平侯府夷為平地。”

韓碩聽得此言,雙目一瞠,滿臉不敢置信,但皇命不可違,還是領命去了。

*

雲開雪霽,日影流光。

戎國皇宮,氣勢巍峨的梓和殿中,回朝數日的呼延海莫,終於著龍袍,戴冕旈,端坐高位,開始臨朝聽政,恢複了一個帝王本該有的樣子。

他不在朝中的這段日子,整個朝堂一直由兩位德高望重的宰執代為管製。

雖說呼延海莫回朝後,朝中一切井然有序,沒出什麼亂子,但對兩位宰執來說,這段期間他們身上擔子極重,早已苦不堪言。

所以呼延海莫一回來,兩人自是大喜過望,如釋重負。

他們設想過,若是呼延海莫還不回來,那他們的日子可能還要焦頭爛額下去。

當然,呼延海莫此舉也半含故意,誰讓這二位先前勸諫過他選妃立後、綿延子嗣,曾惹他不悅。

不過呼延海莫這肚子壞水,那些耿直忠厚的老臣可看不穿。

朝堂上,他們對呼延海莫叩拜相迎,三呼萬歲。

呼延海莫危坐高台,對著一眾朝臣也表現出十足的寬待,直言謝意。

他意氣風發,語聲朗朗。

“朕不在朝的這段時日,多虧兩位宰執嘔心瀝血,諸位愛卿披肝瀝膽,才使我戎國蒸蒸日上,安穩無虞,此乃社稷之福、朝野之福,我大戎百姓之福,故今日,朕要重賞全朝,以示褒獎。”

如此君臣和樂之時,群臣臉上皆露笑顏,當即跪伏在地,齊聲高呼: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呼聲如山,響徹殿宇,洋溢著濃濃的喜悅之情。

呼延海莫滿意地看著此幕,繼而起身正色道:

“還有一事,朕要昭告全朝,那就是朕此番回朝,迎回了遺落在外皇後與公主,朕決意大赦天下,共賀此事。”

此話一出,朝

堂上旋即爆發出陣陣嘩然,還有此起彼伏的歡呼。

朝臣們反應過來後,個個喜不自勝,議論紛紛。

“是神女回來了?”

“陛下把神女迎回來了?”

“所以當年的神女沒有死?”

“公主?神女不僅沒有死,還未陛下誕下了皇女。”

“看來,神女是真有不死之身了,這是蒼天庇佑我大戎啊,是蒼神賜福我大戎啊!”

“神女萬歲,大戎萬歲!”

朝堂上爆發出一陣又陣呼聲。

呼延海莫立在高處,看著滿朝歡賀,心中的饜足溢於言表,輕動的冕旈之後,深邃的眉眼中染滿了笑意,微微勾起了唇角。

*

皇宮一隅,玉芳園中,司露和父兄暫居在此。

這一處園子是司澧選的,是個僻靜人少的所在,此刻豔陽高照,積雪卻未消,繁草似錦,紅梅映雪,空氣中到處都是濕漉漉的。

主室內,一家人圍爐飲茶,逗弄孩子,其樂融融。

司安紮著兩個羊角辮,衣裙上環佩叮咚,舉著小木劍跑來跑去,學著大將軍的樣子,咿咿呀呀,吹眉瞪眼,樂此不疲,看得幾人鼓掌叫好,連連稱讚。

一番玩鬨後,司澧想到什麼,對司楠道:“阿楠,你先帶安兒L出去,我有事跟你妹妹說。”

“好。”司澧應聲,扭頭轉向衝來衝去司安,拍拍手讓她過來身邊,說道:

“安兒L跟舅舅出去玩好不好?”

司安朝他奔過去,衝他眨巴流光溢彩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問道:“玩什麼?”

司楠蹲下來,拍拍後背,“騎大馬,怎麼樣?”

司安跳起來,手舞足蹈,“好好好,騎舅舅咯,騎舅舅咯。”

幾人笑得樂不可支。

隻見司安無師自通般,手腳並用爬上司楠的脖子,口中念念有詞,濃濃的奶音。

“駕、駕駕——”

司楠就這般舉著娃兒L跑去院裡玩耍了。

司澧看著兩人的背影,眸中流露出些許溫情,他對司露道:

“露露,眼下我們暫居在此,雖溫馨和樂,但終究不是辦法,他國非鄉,不是長久之計啊。”

司露安撫道:“父親放心,等這陣風頭過去了,咱們還是可以回到長安去的。”

司澧頓了頓,欲言又止道:“可女兒L,你與那呼延海莫之間……”

這一路上,他不是沒有看出司露與呼延海莫之間的情深意濃。

他願意尊重她的心意,不過,他還是有所擔心,畢竟呼延海莫眼下身份太高,他一國之君的身份,將來是否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當真能給女兒L想要的幸福嗎?

司露知曉司澧是出於對她的關心,隻不過,眼下這些情愛之事,她並不想去考慮過多,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準備,遂道:

“父親,女兒L眼下,不想去考慮這些兒L女情長的事。”

她如今隻籌

謀一事,那就是來日回到長安,該如何與李景宴談判,討回所有的公道。

司澧卻並不打算就此作罷,他語重心長道:“女兒L你不想提,但為父還是忍不住要說,呼延海莫如今是一國之君,雖然他對你的誠意,為父同你兄長都能看到,但他畢竟從前虧待過你……”

“女兒L你若想與他重修舊好,務必還得好好考量,切莫因為他救了我們司家,就對他另眼相待,失了考量準則,不如,為父和你兄長來替你把關,將他好好考驗一番……⒔[]⒔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父親……”

司露喃喃,雖知道司澧是一番好心,但聽著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他話裡有話,分明是要難為呼延海莫的意思。

恰在此時,外頭傳來一聲奶聲奶氣、充滿親昵的呼喚。

“爹爹。”

司澧和司露反應過來,當是呼延海莫來了。

兩人扭頭看去,隻見陽光灑滿的小院裡,司楠抱著司安從身上下來,司安蹦蹦跳跳、張開雙臂奔向呼延海莫,要他抱自己。

日色下,父女兩個皆是異瞳燦燦,臉上充滿了幸福的笑意。

看得出來,呼延海莫是方下朝就趕來了,此刻他身上龍袍未褪,金燦燦的圖騰晃人眼球,莫名給人一種威壓和隔閡感。

自來了北戎,司澧和司楠對呼延海莫就生分了很多。

從前在侯府,他們將他當做朋友、恩人、護衛,親近有加,但此刻,他們自然分得清,他是一國國君,彼此之間的身份有著雲泥之彆,自然不能再向從前一般相處。

“參見陛下。”

院子裡,傳來司楠低低的語聲。

呼延海莫抱著司安,轉向垂首躬身的司楠,“不是說了嗎?勿需對我行禮,還當我是從前的阿莫好了。”

司楠有些為難:“這……”

此時,司澧拉著司露走出來,揚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那怎麼可以,您是戎國的陛下,我們司家如今都受您的庇佑,不可不拘禮數。”

呼延海莫見到二人,態度變得愈發謙恭,“侯爺這麼說就見外了。”

呼延海莫很是客氣,一雙眼睛卻早已追隨司露身上,再也挪不開了。

司露今日依舊是清新素雅的一身打扮,淡淡的光暈籠在身上,雲鬢花顏、雪膚玉貌。

司澧發現他對女兒L毫不避諱的眼神,上前一步擋在二人中間,不卑不亢道:“有些心裡話,老夫還是想說上一說。”

呼延海莫收回目光,直面司澧,謙和有禮,“侯爺請講。”

司澧不客氣道:“不管從前你與小女間有什麼誤會,但你讓她傷心過,這是事實,老夫是個護短的,你若想與小女重修舊好,沒這麼容易。”

呼延海莫微怔,卻聽身旁的司楠亦幫襯道:

“父親說的是,你若想贏回小妹芳心,需得先經過我和父親這關。”

呼延海莫見兩人如此維護司露,不禁笑了,他深以為然道:

“侯爺和世子說得是,為了露露下半輩子的幸福著想,你們對我多加考量也是對的,我願意接受這個挑戰。”

反正兩人之間克服的障礙已經夠多了,也不差司家父子這幾關了。

司澧見他態度和善,耐心十足,這才稍稍滿意,舊事重提道:

“既如此,那便還是延續那三月之期,如何?”

呼延海莫回想起來,不由會心一笑,爽快道:“自然可以。”

司澧又道:“在此期間,但凡你有半點不能讓露露滿意之處,就必須放她與我們一起回長安去。”

此話嚴苛,但呼延海莫想了想,最終還是應下了,“好。”

他既決心要拿出十足誠意,來打動這對父子,就不能半途而棄。

司澧這才願意放司露與他同處,“露露,聽到沒有,若是有半點不稱心,便同父兄說,我們立刻回長安去。”

如此情狀下,司露不好拂了司澧的面子,隻好點頭應答。

“好,我知道了,父親。”

司澧這才放了心,向司楠遞了個眼神,帶著司安一同離去。

呼延海莫這才得了與司露獨處的機會。

這份獨處屬實來的不易,他苦笑著表示無奈。

“你父兄對我的敵意可真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