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執念(1 / 1)

斜陽下,人影依舊。

卻早已物是人非。

司露從回憶中抽出思緒,回到現實。

如今兩人的身份有著雲泥之彆,關係也早已不複從前。

四下無人,唯有清風徐徐,撥動簷角的風鈴,發出叮叮咚咚的脆音。

司露並未朝他走過去,垂首立在原地,斂衽蹲身,規規矩矩行了個全禮,用清婉的嗓音淡淡喚了一聲。

“陛下。”

言語間,很是拘束生分。

李景宴伸出的手落了空,他眼中失意頓顯,眉宇間眷滿輕愁,眼尾壓著化不去的紅暈,滿身落寞。

相顧無言,斜陽漸遠。

兩人並肩走在黃昏的巷道上,身影靜謐,滿是疏離。

“露露,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那些傳言他都聽到了,中原神女為救蒼生以身祭天,香消玉殞的事跡,也曾讓他肝腸寸斷,一夜白頭。

他從未想過,會與她再次相見,看到她好端端的、一切無常地站在他面前。

他想,這定是上天給予他的恩賜。

昨日,他撿到那隻嶄新的香囊後,立刻派出人查司楠的行蹤,發現種種蛛絲馬跡,篤定她還活著時,他欣喜若狂,恨不能當夜就來尋她相見。

但礙於男女之防,他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忍到此刻再來尋她見面,卻未料到,她竟會對他如此生分。

每每他想靠近,拉近一人的距離,都能感受到她刻意回避的退讓。

果不其然,此刻的司露再次冷冷清清地回應,用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姿態。

“回陛下的話,一切都好。”

李景宴被她的冷漠刺傷,眸中壓製不住地泛紅,嗓音亦帶著顫抖,他自詡隱忍克製,喜怒不形於色,但此時此刻面對司露,他根本沒有辦法藏住那些情緒。

“露露,你可是在怪朕沒有及時派人來救你?”

兩人行至一處拱橋,湖面上有白鷗掠過,攪碎一池瀲灩浮金。

司露停下腳步,憑欄遠眺,目光悠遠。

“陛下自有陛下的難處,臣女能體會的。”

李景宴立在她身側,說起過往種種,語帶歎惋。

“朕不是沒有派人來救過你,隻是那些死士最終都命喪呼延海莫之手。”

司露恍然,看來她所料不錯,當日達爾丹城外的湯泉遇刺,果真是李景宴所為。

她淡淡道了聲,“陛下費心了。”

李景宴感受到她的冷漠,帶著懇求道:“露露,可不可以對朕不這麼生分?”

司露遠眺湖澤,眸中倒映霞輝,許久沒有言語。

李景宴隻以為她還在怨怪自己沒有及時相救,說道:

“露露你不知道,這些年,朕亦有天大的難處,天大的困境,可朕無時無刻,都在思念著你。”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青龍玉佩,呈在掌心,

那是當年他們定情的信物。

“露露,朕對你的情意,一刻都沒有變過。”

李景宴溫雅的眸中浸潤著繾綣,若是放在從前,司露定會被他打動,可如今,她的一顆心,早已看破世事,不會再為任何人動容。

她道:“陛下,您的處境遭際,臣女都知曉,您不必再提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她當然知道李景宴這些年被叛軍所逼的窘境,他經曆了顛沛流離不假,可那全是因他先前籠絡奸佞,聽信讒言,縱容胡將坐大,種下的惡果,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該同情的,是那些無辜受難的百姓。

當然,司露心下盤旋著,面上卻不會提及,畢竟如今的李景宴,還是大夏的皇帝,有需要顧及的顏面,所以隻將這些話藏在心裡。

李景宴見她刻意回避,不甘心道:

“你能死裡逃生,回到朕的身邊,便是上天給朕的恩賜,朕不想再次錯過你,露露,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說著,他竟要上前幾步,來執她的手,在他的手還未觸及到前,司露慌忙退開兩步,與他保持距離。

橋上湖風澹澹,吹開她輕薄的面紗,司露垂著眼,搖頭回拒,“陛下,我們之間,早已回不去了。”

李景宴眸中露出傷情,“露露,你該知道朕對你的情意有多深——”

見李景宴不願放手,司露不得已道:

“陛下若是放舍不下舊情,可隨臣女回家中看看,就什麼都明白了。”

*

侯府後院

暮色四合,花團錦簇,假山上飛流下潺潺清泉,水聲嘩嘩。

司露方至,不遠處的花叢便翻湧起來,頃刻,鑽出一個身著錦裙,步履蹣跚的奶娃娃。

粉雕玉琢、煞是可愛,她屁顛屁顛朝她奔來,伸出雙手奶聲奶氣便要求抱。

“娘親。”

司露將奶娃兒抱起來,舉在懷中,烏眸晶亮亮的,頰邊梨渦甜似蜜。

“安兒。”

“娘親。”

暮色下,小奶娃紮著垂髫小辮,頭圓滾滾、臉肉嘟嘟的,笑音甜得能淌出蜜來,一雙眼睛,更是帶著異域風情,隱隱顯出奇異的藍、金雙色。

李景宴站在司露身後不遠處,瞧見這一幕。

隻覺腦中嗡鳴,天旋地轉,叫人站立不住。

讓奶娘抱走司安後,司露轉向面色難看、深受打擊的李景宴,說道:

“陛下,臣女方才說的話,如今您該當明白了。”

李景宴久久說不出話來。

暮色已深,庭院中掌起了燈燭,火光燦燦。

李景宴在經過內心強烈的掙紮後,方才慢慢緩過來,他強忍著心中的震動,面色複雜地問她:

“露露,若朕說不介懷,你願意回到朕的身邊嗎?”

司露一時怔住了。

半晌方道:“那敢問,陛下會將安兒置於何地?”

李景宴喟息一聲,兩相權衡下做了妥

協。

“朕可賜她李姓,給她公主的身份。”

司露眸光一滯。

李景宴追問:“露露,應了朕,好嗎?”

司露想了想,婉拒道:“多謝陛下美意,但我隻願安兒這輩子姓司,她不需要什麼尊貴的公主身份,我隻想讓她做個普普通通的司家女,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

李景宴眸光一點點黯淡下去,“露露,我們之間,真的不可能了嗎?”

司露決絕道:“陛下,流年已逝,物是人非,你我命中注定是有緣無分的。”

李景宴卻始終不肯妥協,“露露,朕不信緣分,幸福是靠自己爭取的,從前朕便是這麼做的,如今亦不會放手,朕會等你,等你回心轉意。”

“陛下……”

面對李景宴的強求,司露隻覺疲累。

李景宴又道:“朕得空便會出宮來瞧你,你若是有什麼需要,儘管同朕說就是,朕還想同從前一般,與你親密無間,聽你喚朕子瑞哥哥。”

司露見他如此說,便索性直言不諱道:

“那陛下可否徹查當年軍械走私案,還我司家一個清白?”

李景宴沒料到她會真的提出要求,愣了愣,片刻後道:“露露這是故意逼朕走?”

司露緩緩跪下身來,裙裾鋪陳在地,宛如潔白的雪蓮,她目光灼然,不卑不亢道:

“陛下,臣女深信家父為人,他忠君報國,絕對不會做出走私軍械一事,還請陛下徹查當年冤案,還我父親清白。”

李景宴唯有搖頭歎息,將她攙扶起來,說道:“露露,朕何嘗不明白你的心思,可此事關係重大,朕一時之間也無從著手,我們從長計議,好嗎?”

聽他這麼說,司露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李景宴走後,司露心緒四起。

回想著方才李景宴的神情和話語,隻覺心中的疑雲愈發深重了。

正如李景宴所言,方才她確實是的故意,不過不是為了趕他走,而是為了觀察他的反應。

這些年,她沒少去查證當年事情的真相,軍械走私案牽連甚廣,事情也太過蹊蹺,而長公主的死,更是疑點重重。

而這所有的疑點,順藤摸瓜查下去,最後都指向著同一個地方。

當年的東宮。

*

是夜,北朝皇宮,太華殿內。

燭火熠熠,爐煙冉冉。

呼延海莫是深夜來至此處的。

他每每半夜難眠時,都會前來此地,宮人們早已司空見慣了。

唯有在此處,呼延海莫方得尋得片刻安寧。

太華殿的宮人們,都是從前在北戎王後殿中伺候的。

此刻,他們瞧見高大威武的王,身披曳地錦絲睡袍,胸膛半裸,墨發披散,就這麼徑直走向裡間寢屋,推門而入,就臥於皇後的鳳榻上。

床幔深深,帶著馨香,寬大的鳳榻上,錦被、軟枕皆是從前北戎王後用過之物,呼延海莫躺在

床上,感受著司露的氣息,沉入夢境——

眼前是無儘的黑暗,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亮。

他感到自己的身子正在不斷的往下墜,似要掉進遙不見底的深淵。

直到一道嗓音傳入耳畔,帶著少女的純淨清甜。

“呼延海莫,這本不是你的錯,你不過是想要活下去,自保而已,你有什麼錯?”

隨著這句話,眼前的黑暗漸漸開始揮散,出現朦朧的畫面,漫天流螢的深林裡,少女杏眸透亮宛如水晶,與他說著震動人心的話。

“呼延海莫,你不要命了嗎?”

清淩的嗓音再次響起,畫面旋轉,出現了一處崖壁洞穴,少女沐著光,滿身華彩,焦急匆忙朝他奔來,照看他滿身的傷痕。

“呼延海莫,我們回家吧。”

燃燈節上,無數天燈隨波逐流,飄向天際,滿目璀璨,少女牽著他的手,笑眼盈盈說要帶他回家。

“呼延海莫,你真好。”

在他贏下摔跤比賽後,少女激動朝他衝來,柔軟的雙臂環住他的脖頸,烏黑的發絲輕蹭他胸膛,眉飛色舞地誇讚他。

“呼延海莫……”

“呼延海莫……”

畫面的最後,定格在少女揚臂衝他招手的一幕。

漫天杏花煙雨,人來人往的長街之上,重重亭台,層層樓閣。

少女一席雪紗煙羅裙,烏發如綢如緞,飄在長風中,回眸一笑時,眉眼清透無瑕,含著笑意,彎出好看的弧度,那種大方張揚的美,足以讓天地失色。

她伸出藕白的長臂衝他招手,眸色晶亮,璀璨如星。

“呼延海莫……”

隨著少女一聲聲靈動的呼喚。

呼延海莫徹底從黑暗中走出來,他緩緩從睡夢中醒轉,睜開了深邃幽靜的眸子。

刹那間,幾乎是不受控製的。

一大顆晶瑩珠淚,沿眶滑出,滾落錦枕,消匿不見。

司露在呼喚著他。

那是熱鬨繁華的長安街頭,她從前生活過的地方。

因為這場夢,呼延海莫徹底陷入了瘋魔。

瘋魔讓這股妄念在心中生根發芽,化為執念,變作堅不可摧的力量。

他要去尋她。

哪怕翻遍整個長安,他也要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