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唯一(1 / 1)

司楠從司露處出來後,並未立刻進宮面聖,他從春草處打聽到春熙去了溪邊涿洗草藥,便急匆匆尋來了。

春草、春熙如今都與司露在一處,經營著春來醫館。

司楠找到春熙的時候,她正蹲在溪邊,浣洗盆中草藥,纖纖麗影,皓腕素手,佳人如玉。她潔白的裙擺迤地,不留心沾染了溪水,洇濕了一片。

司楠走上前,替她掖裙。

“小心濕了裙。”

春熙扭頭瞧見他,滿是驚喜。

“司楠,你回來了?”

司楠笑得張揚,眉眼間鐫著少年風流之氣。

“叫我司楠多生分,叫聲阿楠哥來聽聽?”

春熙臉紅啐他,嗓音卻是柔柔的。

“你就知道打趣我。”

司楠收斂了不羈,變得認真起來,目光灼灼看著她道:“熙兒,你給我寫的信,我都收到了。”

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他想起這兩句,不禁深情道:“熙兒,你的心意,我懂得的。”

春熙耳根發燙,起身便要走,“誰對你有心意了?”

司楠上前攔住她去路,俯身促狹道:“害羞了?”

春熙兩頰通紅,矢口否認,“才沒有。”

司楠笑著道:“閉上眼睛。”

“乾什麼?”春熙雖不解,但還是乖乖閉上了眼睛。

司楠走至她身後,從袖中取出一根白玉木蘭簪子,替她簪在發上。

“這根簪子是我從邊地集市上瞧見的,我覺得木蘭花與你極配,就買回來了。”

春熙羞紅了臉,背過身去,嗓音如蚊訥:“我才不要。”

司楠怕她真不要,說道:“你不能不要,否則,否則我就……”

春熙轉過臉來,雙頰通紅似蘋果,賭氣般道:

“你就怎麼樣?”

“這樣。”

司楠突然俯下身,用極快的速度、蜻蜓點水般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你……”

春熙的臉漲得通紅,溫婉文靜的性子卻叫她一句罵人的話都說不出,唯餘瞠目結舌盯著他。

方才的舉動也是不由自主,司楠此刻亦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轉身要走。

“熙兒,我先進宮去述職了,回頭再來找你,與你說我此番出征的赫赫戰績。”

“等等。”

見他背身離去,春熙叫住他,不明所以的司楠杵在原地,春熙走上前,替他整理衣襟、袖口、冠發。

“這麼亂糟糟的去面聖可不成。”

司楠感受著伊人身上的芳香,瞧著她仔仔細細替自己撫平衣襟上的褶皺,眼睛一瞬不瞬,滿是繾綣,沉醉其中了。

*

威儀莊嚴的太極宮內。

李景宴身著赭黃色龍袍,襟前繡著張牙舞爪的天龍,頭戴翼善冠,金絲所製,熠熠金輝,他高坐正殿之內,清潤端

方,滿身儒雅,君子白玉,如琢如磨。

正殿之中,司平侯父子步履從容地走進來,朝著高坐上的帝王叉手行禮,恭敬述職。

司楠詳儘敘述了此番出征的戰果,有條不紊地講述了父子聯手,剿滅叛軍殘黨餘部勢力的經過。

一旁司澧,看著兒子循循陳情,感受到他的成長,滿臉欣慰,露出滿意的笑來。

而高座上的李景宴聽完司楠的陳詞,亦是微微頷首,讚道:“所謂上陣父子兵,此話不差矣,此番退敵平叛,多虧了你們父子了。”

面對李景宴的稱讚,兩人皆躬下身子,謙卑拘禮道:“陛下謬讚。”

霍亂得以平定,李景宴面帶榮光,破天荒提及了封賞。

“你們司家於社稷有功,此功不可沒,朕要好好犒賞你們父子,不知,你們可有什麼想要的?”

此話落下,久久無聲。

二人似是沒料到李景宴會提及犒賞,有些怔忡。

良久,司楠突然上前一步,鼓足勇氣說出了藏在心中的願請。

“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

李景宴方開始還是面容平靜的,說道:“司少將軍但說無妨。”

可司楠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當即臉色大變。

司楠說的是:“還請陛下徹查當年軍械走私案,還司家、徐家還有一眾無辜受牽連之人,一個清白。”

他嗓音朗朗,話語清晰,擲地有聲。

此言一出,神情大變的李景宴有些坐不住了,他的手不受控製地死死抓在椅子上,手背幾不可見的微微顫抖,玉白的皮膚下青筋暴起。

司澧察覺到了端倪,出言責備司楠,“楠兒,陛下面前,你休得放肆!”

可司楠此刻卻因情緒澎湃,無法收止,他眼眶泛紅,固執申辯道:“父親,這些年來,你不是一直說,日日夜夜都忘不了徐家滿門忠烈慘死,誓要為徐將軍伸冤嗎?”

司澧聞言,眼神抑製不住地震動,微微泛紅,但緊緊隻是片刻,他便隱藏了情緒,板下臉來教訓兒子,罵道:

“混賬,為父何時與你說過這些了!”

司楠據理力爭,“父親,陛下還未言可否,你為何就突然怯懦起來?”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最終竟生了爭執。

李景宴坐於高台,旁觀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眼神閃爍,沉默了半晌,最終出言相勸。

“司平侯莫要動怒,司少將軍年輕氣盛,一時意氣用事,繆言無行也是有的,無礙的。”

司澧聽李景宴如此說,稍稍鬆了口氣,“犬子無狀,讓陛下見笑了,臣回去後定會好好教導,讓他今後不敢再生放肆。”

聽他這般說,李景宴淡淡一笑,大度道:“司平侯多慮了,朕不會介懷。”

“多謝陛下寬宏。”

司澧抱拳恭敬行退身禮,“那臣便攜犬子先行告退了。”

司澧轉身要走,卻見司楠尤立在原地,一臉悲憤,滿是不服氣的樣子

,便一把將他拉拽著往回走。

拉扯間,司楠係在腰間的香囊滑落,無聲跌墜在了地上。

日光下,彩錦生輝。

不多時,一道修挺的身影緩緩靠近,彎下身來,金絲祥雲滾邊的袖口下,一隻修白如玉的手,將其撿了起來,把在手中翻看起來。

*

平城

太明宮,正殿之內。

呼延海莫金冠玄袍,氣度非凡,高坐王位之上。

接受著群臣朝拜,三呼萬歲。

北朝建國已有一年,後位卻一直懸空著,是以群臣今日便聯合著上奏此事。

大殿內,數名官員站出來,諫言道:“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後,如今後位空懸,您又不納妃子,何來子嗣,延續國祚?”

“是啊,大司馬說得有理,如今國家安穩,政律嚴明,百姓得以休養生息,陛下也該多考慮考慮子嗣之事了。”

“陛下正值壯年,若膝下一直無嗣,恐怕會讓旁支虎視眈眈,以致宗室不穩啊。”

群臣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嘈聲四起。

無人瞧見,高座之上的呼延海莫,面上已是陰沉一片。

“朕說過了,朕的皇後,隻會是中原神女一人,除了她,朕此生都不會再立彆的皇後。”

話音落下,眾皆嘩然,不知是哪位官員說了一句:

“可神女已經殞身多年了……”

霎時引來場上鴉雀無聲,人人自危。

因為此事,早已是舉朝諱莫如深、談之色變的事。

果不其然,此話引得呼延海莫震怒,他面色如墨,毫不留情下令道:

“拖出去,扔到岷江裡喂魚。”

瞬間,侍衛出動,將人拖走,哀嚎聲響徹滿殿。

眾人見此一幕,嚇得瑟瑟發抖,無人再敢發聲。

朝會就此結束,群臣四散離場。

呼延海莫站起身,緩步邁下台階,徜徉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中,高大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

他徐徐走出大殿,並未去偏殿批閱文書,而是轉道去了太華殿。

太華殿是早早便已修繕完畢,用來給皇後居住的寢殿。

呼延海莫走進去。

殿內收拾得很是乾淨,物件擺放的整整齊齊,都是司露以前用過的,喜歡的,香爐裡點著她從前常用的幽蘭香,連來來往往的宮婢,也是從前跟著她的那些。

一切看似都未變,但實際早已物是人非。

佳人已去,此處早已成了空中樓閣。

可這幾年裡,呼延海莫隻有來到此處,方覺自己是活著的,因為這裡有她的氣息,也是如今他能夠去到的,離她最近的地方。

所有人都說她死了,他親自帶人去搜尋了數日無果,最終在岷江下遊,打撈上來數具面目全非的屍體,其中一具,身形相似,還穿著她那日所穿的雪色霓裳羽衣。

那一刻,天崩地裂的驚駭,讓他生生嘔出數口心頭

血來。

醒來後,呼延海莫隻覺心都像是被人挖空了,撕心裂肺的痛楚,無法抑製的恐懼。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不願相信她已經死了,說是不願,其實是無法接受。

他隻要一想到她死了,整個人就像是墜在了茫茫黑暗中,再不見一絲光亮。

他如今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他還心存著一絲信念。

司露還活著的信念。

整個北朝,人人都在傳頌神女為救蒼生、以身祭天的故事。

可他偏偏不信。

他不信她會這麼輕易就死去。

他覺得她定是躲起來了,或許此刻正藏身某個角落,等著他去尋到她。

*

長安

春來醫館

這一日,司露從醫館出來的時候,迎面遇上了一位故人。

暮色時分,霞輝漫漫。

徐徐清風卷攜著春花,拂動著她面上的輕薄的綃紗。

不遠處,夕陽餘暉下,身形修挺的男子著湖藍色錦袍,腰間玉帶橫陳,面容滿是儒雅,一雙眉眼風逸,說不出的溫潤,他徐徐朝她走來,踏過滿地斜陽碎金,有種時光交錯之感。

一眼萬年。

司露立在原地,靜靜瞧著他,帶著愕然和迷惘,連呼吸都放慢了。

依稀仿佛回到了過去,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讓她沉溺在遙不可及的夢裡。

“露露,你回來了。”

他嗓音清冽,緩緩朝她伸出手,衣袖在風中翻卷,宛如浪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