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露被軟禁在了偏殿中,已半月有餘。
在這期間,呼延海莫一次都沒有來過。
可在她的吃穿用度上卻沒有半點疏忽,都與原先一般,樣樣皆是最好的,宮人伺候上也是極其妥當,沒有半點能挑出錯處的地方。
時間久了,司露甚至有些納悶,他這般關著她,究竟是要疏遠她,冷落她,還是作為一種懲處的手段,讓她今後不敢再違背他的心意。
但冷落疏遠的話,為何還要對她安排、照顧得這樣妥帖,懲罰就更談不上了,因為如果用這種方式作為懲罰,那未免太不痛不癢了些,一點作用都不會起到。
所以司露百思不得其解,陷入久久的懷疑中。
她隱隱覺得,呼延海莫,或許有什麼事情瞞著她。
水晶珠簾的響動聲裡,身著豔色宮裙的侍女走進來,手中捧著黑漆托盤,腳步平穩走到她面前,將上面所盛的茶點擺到桌上。
“可敦,請用茶。”
侍女嗓音甜美,笑盈盈地說著胡語,服侍著她用膳。
司露低頭看去,玫瑰牛乳茶,蝴蝶核桃酥,還有新鮮的、剝了殼的荔枝,都是她素日愛吃的食物。
司露問她:“這些都是可汗交代的嗎?”
侍女道:“是的,可汗交代了,叫我們必須將您伺候好,半根頭發絲都不能少。”
“半根頭發絲都不能少?”
司露反問,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那侍女是個會說話的,笑著點頭道:“是的,我們都覺得,可汗對可敦,實在是情深意濃。”
司露問她:“那這麼多時日了,他為什麼不來見我?”
那侍女垂下眼,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含糊起來,“這個……許是可汗最近公務繁忙,顧不過來看可敦吧……”
司露捕捉到她的心虛,故意道:“我想見可汗,勞煩你去請他過來。”
那侍女搖了搖頭,垂著眼睛不敢她,囁嚅著唇瓣道:“可敦,請恕我無能為力。”
司露見她這般說,越發覺得古怪。
思忖了一會,她故作發火,拂袖將桌上東西通通砸落,茶杯、盆盞清零哐啷碎了一地。
“那我便絕食,我看他過不過來。”
那侍女噗通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還以為是自己惹怒了她,開始不停求饒。
“可敦息怒。”
“可敦饒命。”
司露並非故意想要嚇唬她,隻是沒辦法之舉,眼下她不把呼延海莫逼出來見面,是不會心安的。
她隱隱覺得,有什麼大事,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然發生了。
她不忍看跪在地上砰砰叩首,把額頭都磕紅的侍女,背過身去,賭氣一般倔強道:
“你隻管去稟報可汗,就把我說的話同他說了就是,反正從現在開始,若他不來見我,我是絕對不會吃一口東西的。”
那侍女沒辦法,隻得可憐
巴巴地退出去,思忖著將此事彙報給巴魯副將。
畢竟可汗下過令,他出征這段時日,宮中事務一應由巴魯副將主管。
*
司露絕食了一日後,沒見到呼延海莫,卻等來了副將巴魯。
“可敦,可汗讓我來告訴您,他對您的軟禁為期一個月,期間,他絕不會來看您,希望您在這期間,靜思己過。”
“靜思己過?”
一日沒有進食,司露說話的氣息有些弱,但毫不影響她通身寒冽的氣勢,“巴魯,你見過如此養尊處優的軟禁嗎?呼延海莫到底去了哪裡?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都在騙我嗎?“
”說,他為什麼讓你們欺瞞我?”
一番咄咄追問,讓巴魯的眼神躲閃起來,他沒有意料到司露會這般敏銳,一下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可他決計不能說,這是呼延海莫交代的。
但若是不說,以可敦這倔強的性子,定會一直這樣僵持下去,絕食反抗,到時候身子受損,他也是擔待不了的。
進退都是維穀,左右都是不行,當真是道棘手的難題。
好在巴魯是個頭腦敏捷的,他腦中靈光乍現,想到了一個法子,於是不緊不慢說道:
“可敦,屬下如何敢欺瞞您呢,您若是不相信屬下的話,大可以叫個您相信的人過來,問上一問,讓她親口告訴你。”
司露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她眸光微動,當即道:“阿曼閼氏,我隻相信她。”
*
中原大亂,安崎和柳川集結的二十萬叛軍,與護國大將軍常巽所帶領的十五萬王師,對峙在雁門。
雁門關隘險峻、城池固若金湯,常巽采取固守不出、防禦為主的戰略,與敵軍對壘,削耗敵軍的耐力和士氣。
安崎和柳川攻城數次未果,便開始使用誘敵之策,他們想法子讓常巽出城交戰,設計埋伏,引誘敵軍深入,再將其一網打淨。
而此時。
遠在草原的呼延海莫,卻趁著中原內亂機會,領著十萬北戎王軍,勢如破竹席卷而來。
短短十日,就大破了平陽城,而後又一鼓作氣,拿下了的盧、博陽兩座重鎮,所向披靡、銳不可當。
消息傳到長安,李景宴氣得快要吐血,中原內亂未平,北戎又趁亂外侵,當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內憂外患不斷,叫人難以招架,無力回天。
在朝臣的建議下,他寫下信件,派人快馬加鞭送去平陽,決心與北戎和談交易,求得北戎援助。
消息傳至雁門,安崎也坐不住了,他眼瞪如銅鈴,狠狠撕碎了手中的邸報,渾身毛發都豎了起來,怒不可遏道:
“呼延海莫這個奸賊,竟敢背契毀約、戲弄本帥!”
他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好在一旁的柳川按住他,才沒有拔劍砍人。
柳川分析著情勢,勸他:“我的好大哥,消消氣,北戎人本性狡詐,唯利是圖,弟弟覺得,或許是哥哥先前給呼延海莫
承諾的太少,滿足不了他的胃口,才會讓他背棄約定,不如哥哥寫封信過去問問,他到底想要多少城?”
安崎漸漸冷靜下來,柳川又道:
“等他回信,咱們再看這比買賣到底劃不劃算。”
安崎不語,似在沉思。
柳川道:“大哥不要急,咱們一步步來,待我們攻破雁門,入主了長安,管他北戎南戎,一樣給他打回老家去,這他媽的呼延海莫,叫他從哪兒來滾回哪兒。”
柳川並非是空有蠻力的莽夫,也有見識有謀略,一番話倒也說得話糙理不糙,安崎被他這麼一頓安撫,心緒平靜了不少。
“柳弟,就按你說的辦吧。”
*
又過了一日,司露終於等來了阿曼。
不過奇怪的是,阿曼剛走進來,就表現出一種拘束,她沒有親切喚她公主,而是尊稱她可敦,“可敦,您叫我來,是所謂何事?”
司露一下便反應過來,定是有人在暗處盯梢了。
她不動聲色,拉過阿曼的手,與她相對而坐,衝她輕輕眨了眨眼。
“阿曼,我想知道,可汗最近還好嗎?他人在何處?是否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阿曼隔著衣袖,偷塞給她一張紙條,眼神閃爍,格外黑亮。
她微微一笑,客氣有禮道:“可敦不必憂思,可汗一切都好,這些日子,不少部落的酋長前來面見可汗,邀他相談事務,想必是這個原因,可汗才沒工夫來見您的。”
司露靜靜頷首,作出一副被說動的樣子。
阿曼又徐徐說道:“您要相信可汗對您的喜愛,他如今關著您,也不過是小懲大誡,希望您能靜思己過,作出改變,可敦,可汗對您,著實是用心良苦,你定要體諒可汗才是。”
她一直在幫呼延海莫說著話,與往常的樣子大不相同。
“再者,您的身子是最要緊的,切不可絕食傷心,毀損自己的身子,可汗說了,一個月期滿,他定不會再軟禁您了,也會與您見面的。”
司露作出很受感動的樣子,“謝謝阿曼,我知道了,我相信你,我會好好保重自己的。”
阿曼臨走前,司露叫住她,拜托她道:
“阿曼我還要交托你一件事。”
阿曼愣了愣,“什麼事,可敦儘管說。”
司露捧出一個沉甸甸的紅木錦盒,朝著阿曼打開,錦盒很大,裡頭盛滿了金銀珠寶,都是呼延海莫平日賞賜她的,件件品質上乘,在日色下熠熠發光,一看就都是價值不菲的寶貝。
“阿曼,朱麗還有我殿裡原來那些宮仆,如今被逐出宮去,日子定然不好過,我掛念不下他們,這些珠寶麻煩你想法子分給他們,就當是主仆一場的贈禮了。”
阿曼被她良善的心性感動,眼神閃爍,接過錦盒說道:“可敦您放心,我定會替您帶到每一個人的。”
“謝謝你,阿曼。”
司露送走了阿曼,全程都沒有再問阿曼呼延海莫的事,好似
完全相信了她先前的說辭,不再固執於此。
而這一切,完全是演給門外盯梢的巴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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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露知道,阿曼定是受了巴魯威脅,才會如此表現。
阿曼捧著錦盒,推開門扇,面色從容,徐徐往外走,巴魯從暗處跟上來,衝她微笑,似是對她的表現很是滿意。
他命阿曼來之前,就與她警告過,必須隱瞞一切,他還教給她了這些話術,讓她按部就班說出來,整個過程中,他都會在門扇外聽著,看著,她不可透露半點真相給司露,否則全宮上下都會遭殃。
所以阿曼不得不這樣做。
但她如何舍得騙司露,於是將真相寫在了紙上,借著機會偷偷塞入她的衣袖,神不知鬼不覺將消息傳遞給她。
*
阿曼走後,司露在確定巴魯也離開,門外再無一人時,偷偷拿出藏在袖中的紙條,打開細細觀閱。
紙條上的字句不多,卻讓司露的臉色一點點失去了血色。
她越讀越心驚,一雙手止不住得打顫,驚懼交加下,腦中嗡然一聲鳴響,身子猛然一個踉蹌,控製不住地要往地上栽去,好在她及時扶住了床杆,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紙條上的內容大意是:
大夏邊將起兵謀反,已逼至雁門,與朝廷派出王師與之對峙,勝負難料,而呼延海莫趁中原內亂,出征掠討,數日前已奪下中原邊境的平陽城。
呼延海莫出征了,他還一舉攻下了平陽!
他原來一直都在騙她!
司露渾身都在打顫,平陽淪陷,當地的百姓會面臨什麼?
戰亂之下,呼延海莫會怎麼對待中原的百姓?
自古淪陷地的百姓便如敵軍的俘虜,從來不會得到善待。
且北戎兵生性野蠻,若是放縱他們燒殺搶奪,奸淫擄掠,那平陽城定會變作血流漂杵、屍骸遍野的人間煉獄。
她不敢想象。
可呼延海莫,素來都是心狠手辣、手段雷霆的人!
想起他從前弑父弑兄的情景,司露猛地渾身一個激靈。
不行,她必須要去找他,她要阻止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