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七日一眨眼便過去。
草原上,盛大的婚典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鑼鼓、管弦、鞭炮齊鳴,歡慶之聲響徹天地。
司露穿上了北戎王後的禮服,帶上了代表王後身份的後冠,一步步登上鋪滿鮮花的高台。
禮服以玄色為主調,莊重威嚴,雖少了當日著漢家霓裳的仙氣嫋嫋,但更多了些端莊典雅、高貴神聖。
曳地的金裙是浮光錦所製,陽光下熠熠生輝。
雲鬢如緞,耀目如雪,唇似桃李,渾身浴著綺麗霞光,如夢如幻,額心的垂珠搖曳,發上環佩叮咚,耳璫是數顆南海東珠穿成,垂下的瓔珞隨風飄揚。
貴氣逼人。
又美豔絕倫。
司露與身著汗王禮服的呼延約卓並肩立在神壇上,接受著巫師為二人的祝禱。
飛花漫天、彩綢錦幔、旌旗烈烈、篝火衝天。
王城中的人都來觀禮,草原上,人頭攢動,人山人海,各式各樣的華服眼花繚亂。
中原來的使臣奮筆疾書,將這一幕記錄在冊,回去交給史官,好將這兩國結盟之事,載錄史冊。
日光大盛,浮光灑落在草原上,遍地鎏金。
祭拜完天神後,還有兒女祈福環節。
司露和約卓可汗,並坐高台。
等著一眾兒女登上台階,進行禮拜、祝福。
大王子最是謙恭,特地行了中原的跪拜之禮,以示對司露的尊重,博得約卓可汗的賞讚。
二王子卻隨性得很,雖然這次沒敢在大庭廣眾下暴露覬覦之心,但行禮敷衍至極,對司露全然沒有半分尊敬。
看得約卓可汗連連搖頭、直皺眉頭。
對他而言,女人,生來就是低賤的,活著就是伺候男人的。
下了場,還邪笑著對身旁的侍從亂開腔,“父汗端什麼端,今晚上還不知會如何撕碎可敦的衣裙。”
台上台下離得並不遠,他嗓門本就大,這玩笑全被台上的人聽見,約卓可汗氣得臉都綠了。
司露的掌心微微出了層薄汗,她感到了危機。
二王子言行粗鄙無狀,但說的確是事實,老可汗雖然年邁,但體力尚存,這幾日,她每每見著他,都能看出了他的欲望和貪婪。
為此,她雖設下了應對之計,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沒有十足的把握。
真到了那時,焉知不會生變?
司露的緊張寫在了臉上,約卓可汗察覺到了,伸手過來握著她,“可敦,怎麼了?”
司露心驚肉跳,強忍著難受搖搖頭,勉力擠出一個笑,“沒事,有些累罷了,繼續吧。”
說話間,不著痕跡地把手抽回來,端坐好。
可汗沒有疑心。
可這一幕卻被正登台拜賀的五王子呼延海莫察覺到了。
司露感受到,他的視線落在了她悄然收回的手上,帶著若有所思的神色。
好不容易緩下來的心跳又加快了。
不知為何,每每碰見他,司露都會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呼延海莫輕笑著,高大的身影俯下來,遮住了她頭頂的天光。
他恭敬朝著她,行了個胡人的躬身禮。
“祝可敦永葆仙姿,與父汗白首同心。”
他的漢話說得極好,話音標準,吐字清晰,還無端有一種……溫文爾雅之感。
司露抬頭仰視他。
燦燦天光下,呼延海莫身形峻挺,如巍巍青鬆,他含笑望著他,目光深邃黑沉,籠了層淺淺光暈。
司露驀然睜大了眸子。
她察覺——
他的瞳孔竟顯詭異地現出了異色。
一面是日色淺金。
一面如滄海水藍。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出現在同一張臉上,卻並不顯突兀,反而融合地很好,有種相得益彰,相映成趣之感。
甚至,使得他的容色愈發生動出彩了,更添了幾分俊美。
司露瞪圓的眸子久久未有收斂,
滿臉的難以置信。
而這種神情也被呼延海莫儘收眼底。
他略帶玩味的目光在她面上轉了轉,似笑非笑。
轉身離去時,嘴角微微勾起,心情大好的樣子。
司露目視著呼延海莫消失在人群裡。
原來,傳說中的異眼,隻有在陽光普照下,才能顯現。
不得不說,這人帶給她太多神秘、太多吃驚,完全就像是個——猜不透的謎。
待所有的儀式都結束,已是日影橫斜。
草原上,晚宴卻才剛剛開始。
篝火點起,照亮整片草場,炊煙陣陣,歌舞升平,歡聲笑語漫徹整個營地。
約卓可汗留在草原宴飲賓客。
司露則被早早地送回王宮,等著可汗歸來。
王殿中,冉冉沉香將整個寢殿熏得芳香四溢,司露獨坐著,心緒難平。
一會兒若是約卓可汗喝醉了,被人抬回來,那便最好不過,什麼事也不用去做,危機直接解除。
若是約卓可汗喝得半醉,又酒後興起,意圖要她,那也好辦,以月事為借口,借故推諉便是了,畢竟半醉的可汗定然也想不起去查問她的月事的日子。
隻是這計策終歸隻是個緩兵之計。
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無法一勞永逸。
司露坐在燈火下沉思,眸若秋水、皓頸如霜,來之前,侍女已替她換上了單薄寢裙,北戎女人的寢裙都是為了服侍男子設計的,連王室的也不例外,領口闊大,裸露出大片雪白。
司露趁著約卓可汗未歸,尋了件披帛來遮,將領口擋得嚴嚴實實,不讓半點春光外泄。
隻是眼下她還有擔憂。
以上所設想的兩種可能,皆好應對,最不好應對的,便是最後一種。
吱呀——
殿門在此刻突然大開,
身著婚袍的約卓可汗在眾人的簇擁中,步入寢殿。
他屏退了侍從,闔上了門扉。
而後,一步步走向司露。
燈火下,他紅光滿面、目光矍鑠。
一句話,便讓司露汗毛倒豎。
“公主,自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本可汗便在等這一刻了。”
那堅定的眼神分明告訴司露。
他今夜滴酒未沾!
就是要用最清醒的意識,將她這朵嬌花折下。
司露坐在床沿上,一隻手攥緊了身後的垂縵,力大得幾乎要嵌進床褥中。
下一刻,呼延約卓猛地向她撲過來。
好在司露早有準備,她旋身躲過,離開呼延約卓幾丈遠,幽怨地看著他。
呼延約卓鋪了個空,有些惱,翻身坐在床上,卻見美人如花,遠遠立在燈下,滿眼委屈地望著他。
他以為是欲擒故縱,斂了怒容,衝她笑。
“沒想到可敦還有這樣的身手。”
說罷,卻又火急火燎湊過來,作勢要摟她。
司露伸手攔住他,嬌笑:“可汗等一等。”
美人巧笑如花,嬌靨燦若雲霞,呼延約卓五迷三道,幾乎要暈了。
“怎麼了?”
司露十分委屈道:“今日婚典,全是按照你們北戎風俗來的,可汗是高興了,但對我而言,卻是莫大的委屈。”
她背過身去,作生氣狀。
“按照我們大夏的嫁娶風俗,新婚之夜,夫妻若不喝一杯合巹酒,便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合巹酒?”
呼延約卓眼睛亮了,沒想到,他的可敦竟還有這樣的好興致。
“本汗倒也是聽過的。”
他眼帶迷離之色,“怎麼,可敦要同本汗喝你們中原的合巹酒?”
司露含羞帶怯,輕輕“嗯”了一聲。
呼延約卓愈發心癢難耐,“本汗這便派人……”
“不消不消。”司露衝他擺手,徑直走到玉桌前,捧起兩盞早早就備下的金杯。
“可汗瞧瞧這是什麼?”
呼延約卓被她哄得哈哈大笑,“可敦當真用心,竟早早備下了,倒是本汗疏忽了,虧待了夫人。”
中原人稱妻子為夫人。
這聲夫人分明是他的有意討好。
“來,夫君,喝吧。”司露心下冷冷,面上還是哄著他飲酒,長袖翩翩,香氣嫋嫋,芙蓉面粲如丹霞,迷魂湯一般。
便是肝腸寸斷的毒酒,恐怕此刻呼延約卓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哐當——
酒盞砸落在金磚上,清脆一聲響。
應聲而倒的,是呼延約卓的身軀。
他倒在王榻上,再沒有半點意識。
這中原鼎鼎大名的蒙汗藥,果然名不虛傳。
危機終於解除,司露攏了攏身上的披帛,邁步走出大殿。
推開門,夜涼如水。
門口立著呼延約卓的侍衛還有不少侍女,她不動聲色道:“可汗醉倒了,你們好好服侍。”
“是。”侍女們不疑有他,應聲入殿。
司露往前走。
一盞孤燈嫋嫋,是春熙在階下等她。
明黃燭火,映出她一雙通紅的眼眶。
瞧見司露,她沒忍住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方才,她在殿外,聽著屋內的動靜。
心如刀絞,恨不得提劍進來殺了呼延約卓這個老色鬼。
她無比心疼司露。
司露走向她,想著方才虛與委蛇,與呼延約卓周旋的一幕幕,亦不自主地紅了眼眶。
她握住她的手,緊緊的。
“走吧,回家去。”
春熙知曉這是她對她的安撫。
可茫茫異國,哪裡又有家呢?
天高地闊,蒼穹茫茫,明月倒懸,清霜遍地。
漆漆夜色中,主仆二人清廖的身影被孤燈拉得好長好長。
似乎這天地間,隻有彼此為依靠,彼此為靠。
明日一早,呼延約卓醒來,必定會發現端倪,到時候,還會有一場硬仗等著她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