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 程寶舟以為是讚血羽的腦殼壞掉了,竟然如同突發惡疾一般變成了油膩霸道總裁,和她玩起了夫人這一套。
她可沒有忘記是哪個混賬把她關小黑屋,還亂往她的腦袋裡塞東西, 差點把她搞成神經病, 直到現在她回想起那時的感覺都有種眼花繚亂的眩暈惡心感, 就像陷於噩夢,不斷掙紮著想要清醒,卻在夢中墜落,永遠無法解脫。
而比夢更可怕的是, 那些虛幻的人影、於她耳邊呢喃的話語皆是清晰無比, 甚至浮現了另一個走向。
被獨自留在月寒蠻大神的神廟始終等不回葉渡, 於是隻能在絕望和痛苦中死去。
在難民堆中掙紮, 因為沒有得到王五的賞識也找不到果腹的食物, 於是再次被活活餓死。
因為觸怒了丹毒童子,所以見面就被他一指頭彈死, 又或者說在毒室中被爬滿身體的毒蟲啃食著,直到最後一點點腐爛, 剩下一具白骨。
在突破靈應境時,卻被一隻小巧的手掏出心臟,抬起頭時, 她看見了孩子冷漠的臉。
……
甚至於,她看見自己被綁在鐵皮凳上一日又一日, 身體最後腫脹腐爛成一個怪物, 然後瘋瘋癲癲,再不清醒。
這真的是很可怕的事,也讓程寶舟意識到一路走來自己到底經曆了多少, 真實與虛幻不斷交錯,當她以為自己撐不住時,卻發現了一雙手正在輕柔擦拭著自己的臉,擦乾淨她的眼淚,慢慢拍著她的背,為她潰爛麻癢的傷口上藥。
於是程寶舟很奇怪,噩夢中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她真的很想去看看到底是誰在這樣做,她努力睜開自己的眼睛,一次次於生死中掙紮,在泥濘中蹣跚踱步,努力、努力,睜開、睜開!
不知不覺中她眼前出現了光線。
同時那些不斷輪回的噩夢也有了奇異的轉變,她不再以第一視角去經曆,反而能夠從旁人的視角來觀察當時的情景,甚至回到了原著的劇情來旁觀事態的發展。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態,有那麼一刻,她認為自己是神。
是無上的神靈,是俯瞰整個天地的偉大存在。
在一個月輪盈空的夜晚,她第一次真正清醒了過來,細碎的月光正好透過了窗的縫隙落在了她的額心,位於屋內中央的程寶舟凝望著那微弱的光,凝望著、深深凝望著。
“月寒蠻大神保佑,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接著她再次閉上了眼。
可堪稱奇跡的一幕出現了,原本需要單腳而立,一腿盤曲,且手中掐出對應手訣的月浴法,竟然在她身體完全被拘束於椅子上時開始運轉,汲取著絲絲縷縷的月光,緩解她的心神,儘力想要撫平她緊皺的眉頭。
她聽見了飛禽鳥獸的輕鳴低吼,曾經王五教導她的每一式獸變之法曆曆在目,高大的男人爽朗笑著,帶著她一招一式修習體術,最後拍拍她的肩,露出欣慰的笑容。
隱約間有丹香傳來,心變得很靜很靜,乃至於那些曾經讓她懼怕的蛇蟲鼠蟻也隻是安靜趴伏在四周,它們小小的眼睛裡看不出多餘的情緒,對著她隻有恭順與服從。
而這些蠱蟲,也將在她手中化作攻伐對敵的毒絲,伴隨著男童清清脆脆的講解聲,九重煉毒秘法也悉數記於心中。
然後……然後還有什麼呢?
她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程寶舟這一次主動回到了噩夢,她專注、細致去尋找,終於在破碎的記憶中來到了那個沉悶的地窖,伴隨著九歿蠱的煉化,在少女成功突破靈應境的那一刻她的心被面容冷漠的童子掏出,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他抽取精髓、架骨起鼎,將那顆心放置於其中。
不知不覺間,她又變回了第一人的視角,隻是這一次她卻變成了那個正專注煉藥的魔道童子,他用精妙的手法一步步投入所需的藥材,穩穩拿捏住鼎爐起火的進程,而直到最後,被他捧在手中的是用白玉碗盛著的一小碗鮮紅藥液。
然而他卻沒有將其飲下,隻凝視著碗中倒映的面孔,像是自言自語,但眼神又似通過了那倒影看向了此刻的程寶舟。
“這正是傳說中的藥源秘法,無論是多重的傷、也不管遭遇各種奇詭的詛咒,隻要以資質上乘的童子作為藥源進行煉化,便能成功讓服用者重獲新生,但此法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命換一命,因此新生者將擁有藥源者的資質。”
“曾經的丹毒老怪因緣際會下獲得了此秘法的殘方,他已垂垂老矣,身體大不如從前,為了活下去他瘋狂搜集各種各樣的續命之法,得道秘法的他欣喜若狂,最終將我選為藥源。”
“但這畢竟隻是一道殘方,中途出現了差錯,讓我成功找到的機會殺死了他……這麼多年來為了解決身體的隱患,我不斷研究、不斷探索,最終完善了此法,卻也發現了真相。”
“最初的藥源秘法並非邪術,而是獻祭,身為藥源者自願奉獻自己的一切來拯救另一人,由此一命換一命,由此獻祭時無需受年齡、童'貞、資質等限製,因為核心就是如此,無論之後我如何研究都無法突破本源,最後也隻能改良出另一個版本,那就是無論對方是否自願,都可以成為藥源,如此一來效果要打一些折扣,還需受頗多限製,卻也能夠解決我的問題。”
“不過……到底還是不甘心如此,在真正的走上絕境之前我並不情願用這個法子,這會讓我想起當年的丹毒老怪,預示著我真正成為了他,於是後來我換了一種角度設想,假如煉就百毒不侵之體,卻又同時容納世間所有的毒物……一念成仙一念成魔,既是解藥也是最恐怖的毒藥,這樣一來我身體的隱患也能全部解決,於是我耗儘心血培養了九歿蠱。”
“但我還差一個關鍵物品,同時我也意識到了,即便我成功研究出此法,我也找不到術法像我一般精湛的大成者對我施行……我總是自負於自己的天資與才華,沒想到最後卻因無法依靠那些庸人而死,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也幸好,在最後的最後,我還是成功了。”
“程寶舟,我希望你這輩子都不要知道我用秘術留存於你腦海中的藥源秘法,因為這意味著你已經到了瀕死的境地,唉,你怎麼總是如此呢?可惜如今的我大抵已經死了,我救不了你,你要想辦法靠自己活下去,正好你身邊有一個願意為你去死的年輕人,你可以使用原版的獻祭秘法拯救自己的性命,他一定會同意的。”
“程寶舟,我不需要你記得我一輩子,因為我這一生所有的才華與心血,都已經銘刻於你身體的每一處,隻要你還活著,當你行走於世間之時,我的意誌便不會散去。”
丹毒童子大概永遠都不曾料到,他出於私心悄悄留下的一絲暗線,竟然在他死後沒多久就觸發了,而且情況和他預料的完全不一樣,那位熱心於向程寶舟奉獻自己生命的年輕人已經被華星雲麻溜打包走,而程寶舟所崩潰的也並非肉'體,而是精神。
世事難料,而丹毒童子的滿身才華也凝聚於丹、毒幾術上,剩下的那零星半點顯然不夠塞進他的腦子裡大幅度提升智商,好叫讓他成為神機妙算的某位諸葛姓人士,為程寶舟提供幾個錦囊妙計。
不過幸好,最終程寶舟還是挺過來了,同時她也明白了赤心境究竟為何意,在靈應境可初步運用靈氣強化自身,而在化氣境,便可將靈氣化為靈力,打出體外造成極大的破壞力。
自然,因為修習的不同功法,每個人的靈力也擁有著相應的特性,例如讚血羽的難以愈合,以及丹毒童子的強化毒素,所以也有不少人修習了偏輔助的功法,因此擁有醫療、種植、鍛造等方面相關的特性。
但無論如何,化氣境時的靈力外放仍舊需要主人的動作配合,伴隨著體術、手訣等變化而操縱,直到突破赤心境,便不再需要外物的協助。
所謂——心中有劍,萬物皆可成劍。
心念一動,無需動作,自可靈力流轉造化於世間萬物,守住心神,便可源源不斷引動靈力,施展種種奇妙的變化,直至心力憔悴難以維持。
也正因如此,倘若說煉體境和靈應境之間有一條小小的溝,那麼化氣境與赤心境之間便是暗沉無光的深淵,卡死了無數化氣境高手,以至於世面上但凡有任何能提升突破赤心境幾率的東西出現,都會被炒到高價,引無數豪強折腰。
不過這和此時的程寶舟已經沒有關係了,她被兩個看著沒有很大力氣的娘子一頓搓揉洗刷乾淨,硬是在這過程中被搓出了對身體的知覺,不由感歎高狄這小子是真看得起她,竟然特地找了兩個煉體境的娘子過來給她搓澡。
這二位怕也是在官府中任職的女官,做事十分勤勉,一聽見赤鳳將軍的號召就差舍生忘死,工作極其賣力。
直到她換上了一身極為合身的衣裙,腦袋上還被'插了幾朵小巧娟秀的簪花,被直接送進赤鳳將軍的臥房,於是久久等不來程寶舟的讚血羽找了半天才發現她在自己的房裡,不由十分驚訝:“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說來也是尷尬,他差點以為女人洗澡真要洗這麼久,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讓程寶舟太過臟汙,以至於搓泥都要搓兩個時辰。
已經能夠活動的程寶舟像個正在進行康複訓練的重症患者一樣,在房內扶著牆晃晃悠悠慢慢行走,聽聞此言她當即冷笑一聲,嘲諷道:“誰讓我突然變成你的小老婆,除了陪你睡覺還能做什麼?難不成還奮鬥一把獲得你的寵愛賞我幾個丫鬟把我抬成正妻?”
說罷,她忍不住罵了一句,由於中間夾雜了一些和諧符號,便不詳細描寫。
讚血羽道:“雖然有很多女人希望我娶她們,但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是一個天生的強者,雖是靈應境修為卻已然半腳踏進赤心境,這樣恐怖的意誌力與資質,即便是我也會感到十分的敬佩。”
“所以請不必在意外人的看法,我並非像世人所認為的那般光彩,實則受製於人,隻能用這種法子將你留在身邊,我知道你對我心有怨憎,但我們不妨坦誠相待,來做一個交易。”
“我將提供給你突破到赤心境的一切資源,你於武學上有什麼不懂、或是想要什麼,都可以告訴我,即便我給不了你也會想方設法為你尋到,而你需要做的是為我定期提供血液穩住我的病情,同時……我認為你確實擁有解決我身體問題的潛力,所以如上所言,我會悉心培養你。”
“你無需拋棄對我的怨憎,但此為交易,是利益之間的牽扯,各取所需,目前你所表現的一切足以讓我將你視為平等的合作者,我希望你能夠同意,因為你我都清楚,即便你拒絕我也不會放你離去。”
程寶舟耐心聽完了讚血羽的話,她眯了眯眼,嗬嗬一笑:“將軍在談判方面確實很有一手,開出讓人難以拒絕的條件,同時又隱含著強硬告訴我沒有第二個選擇。”
“不過請放心,識時務者為俊傑,我並非那種不知變通的人,否則也活不到現在,既然這般,即便是如‘小夫人’這般屈辱的名號,我也會暫且忍耐。”
隻有掌握到手裡的力量,是完全屬於自己的。
這是程寶舟在噩夢般的生死輪回裡體悟的真理,她為什麼要在意假如沒有憐愛光環,那麼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呢?她隻需要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除了頭上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光環外,還有她的耗費的無數心血。
忍耐、堅持、奮力拚搏……這些不斷錘煉的品質以及不斷開闊的眼界,才是她身上最為寶貴的財富,還有困苦生活所帶來的豐富經驗和算計他人的底氣,都成為她叩響成功之門的力量。
她和原著的程寶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因此她會用不同的方法,用獨屬於自己的方式,去前行、攀登,抵達未來一個又一個的高點。
然而在程寶舟雄心勃勃的此刻,讚血羽卻流露出糾結的表情,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終於忍不住問道:“雖然隻是將你留在身邊的權宜之計,但我自論相貌才華、能力品性,莫說是玉京城,就算是整個燕岐王朝都很難找到比我年輕還比我有出息的男人,為什麼你會如此排斥成為我的小夫人?”
程寶舟面無表情看著他,同樣沒有忍住,吐糟道:“讚血羽,你是不是從小到大都沒遇見過人否定過你?我感覺隻有天天一群人圍著你吹彩虹屁才會養出你這種性格,你真的超級自戀好不好?”
“……自戀?”他的面上浮現震驚。
“我之前就想說了,血印就血印,還特地用自己的名字叫個血羽令,練個功法就算了,不管什麼招式都要整得紅紅的,非得搞個鳥毛樣子,知不知道有句話啊,喜歡紅色的男人特彆騷啊!你每次在我面前表現出臭屁樣子時我都會覺得很尷尬以至於腳趾頭摳地,恨不得把你的臉遮住。”
程寶舟光說就算了,她還故意舉起一隻手在自己面前打量,裝出憂鬱的表情,也不知道能在手心看出個什麼花,顯然在cos某人在她面前看掌紋的樣子。
讚血羽活到現在,自認也是閱曆豐富,經曆了無數磨難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他原本以為自己是個沉穩、堅定的男人,但此時此刻他卻身體微微顫抖,面頰控製不住發紅,有了想要立刻離開的衝動。
他甚至對於自己睡覺的房間都有了一些陰影。
然而面前的程寶舟看見他這個樣子,立刻嬉皮笑臉湊過來,挽住他僵硬的手臂:“怎麼了?這就受不住了?不過便宜夫君這會兒倒是比之前那副情緒不穩定的樣子俊俏許多,我挺喜歡你這樣的,繼續保持,來來來,快脫衣服躺床上我們一起做點羞羞的事情,對了你洗澡沒?寶舟我啊可是喜歡乾乾淨淨知道修剪體毛的男人喔!”
讚血羽眼前發黑,此刻這個意誌剛強的男人突然湧現出了一種名為後悔的情緒,是他的錯,他就不該認下這個小老婆!這種事果然還是交給高狄比較好,他既然這麼擅長服侍女人,肯定能把這小畜'生伺候好。
然而此刻被他記掛的高副官則頂著兩個黑眼圈,在床上怎麼翻都睡不著,隻要一閉上眼就忍不住想到將軍和程姑娘睡在一起的畫面,不知不覺間甚至連詳細步驟都出來了,可惡,程姑娘身上還穿著他私底下挑選很久才買回來的裙子,甚至怕她穿了不合身特地一針一線熬夜修改,明明是他選的衣服脫的人卻是將軍……
直到半夜,滿眼紅血絲的高狄唰的從床上坐起,他意識到自己今晚彆想睡好了,所以——
果然還是難以接受不近女色的將軍突然說什麼情投意合,真要說情投意合也是他和程姑娘相處更久好嗎?實在是不甘心的高狄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走到了將軍的臥房前。
他猛然驚醒,不對,他走到這裡是想做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