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提醒(1 / 1)

在呼喊之後,被爆錘一頓的木頭小人相當之應景的發出了一聲唧唧的慘叫,活像是耗子垂死掙紮的叫聲。林貌不知所措的往後跳了一步,回頭尋找那位冒冒失失的闖入者。說實話,以常理而言,在主角與boss決戰的最後關頭闖入的局外人,往往都不會憋著什麼好屁。

林貌的目光忽然停住了。如此凝滯片刻之後,他緩緩的、不可置信的倒吸了一口氣。

山穀中並沒有什麼異狀,隻是在某塊巨石上多了一個盤坐著的白衣女子,長發如墨,神情嫻靜;而當她稍稍偏過頭來,便露出了一張非常——非常美的面容。

是的,美麗,不可思議而不能質疑的美麗,某種超越想象,令人目眩神迷,幾l乎帶有現實衝擊力的美感。即使已經在信息時代見識過太多被ai與ps修飾過的臉,但林貌依然愣了原地——這過於完美的容顏已經接近於“非人”,甚至激發出了本能的恐懼……

某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嗬了一聲:

“媧皇宮的無色幻術?千變萬化,永無止休,能因人而異,隨時顯現出有情眾生心中最為完美的面容……當年的九尾狐妲己最為精擅——媧皇座下的天狐,到這裡又有何貴乾?”

白衣女子笑出了聲來,刹那間仿佛鮮花盛開,自有千姿百態的妍麗。林貌連連眨眼,心下卻不由長長鬆了一口氣;在放聲大笑之後,這位“天狐”依然很美,但眉目顧盼之間,已經沒有先前那種魔魅一樣的吸引力了。

“在下隻是替娘娘跑腿傳一個口信而已,順帶著見一見這位林先生。”她柔聲道:“倒是大聖——既然不遠千裡跟到此處,又為何不現身一見?其實我也很想知道,大聖能在無色幻術中看到怎樣的一張臉呢?”

大聖似乎笑了一聲,語氣頗為平淡:

“……你又想讓我看見什麼?色相因緣聚合不定,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你這樣樂此不疲的變幻自己的那張臉,想要取悅的又究竟是誰呢?”

天狐面色微變,心下不由咯噔一響;心想這猴子在五行山下滾過一遭,心性倒真是大大見長,隻怕真個斬儘心猿,得窺大道。倒是自己倉促試探,實在莽撞。

原來,媧皇宮千變萬化的無色幻術,雖因妲己而暴得大名,引發種種曖昧的猜想。但究其本質,它卻隻是反躬自省的修心之術而已;無色幻象可以變化出令天下人都為之傾倒的美貌,但這樣傾國傾城的美,吸引所有人的容顏,卻唯獨不會為它的主人停留。

美麗動人的容貌,到底是要取悅他人,還是要取悅自己?修煉無色幻術的狐狸,最終都要回答同樣的問題。

如果汲汲於外人的評價,因幻化的外貌而升起調笑與戲弄的心思,那這法術的修為顯然就不算到家。大聖一針見血,真算是刺中了天狐最大的軟肋。

天狐默然片刻,隻能老老實實開口:

“我奉陛下的旨意,到這裡來提醒兩位一些事情,牽涉到所謂‘六天故氣’……”

她目光移動,瞥過了在泥地上癱成

一團的木人——這玩意兒被錘得筋骨斷折,汁液橫飛,看著活像是被人踩了一腳的癩蛤蟆。

林貌手持鐵鏟,尚在原地發愣;但眼見天狐神色怪異,心下不由咯噔一聲:他忽然記起,若以上古傳說為依據,媧皇陛下貴為創世之神,天然便有權力處置一切先天後天的鬼神;而自己當著媧皇宮使者的面將木偶錘成爛泥,似乎頗有越俎代庖的嫌疑。更不必說,李先生還虎視眈眈,要把這玩意兒捕獲研究什麼的……

他尷尬的咽了一口唾沫,但天狐注視片刻,卻默默移開了目光。

“陛下讓我送來口信,請兩位千萬要注意。”她慢慢道:“‘六天故氣’複起,在星象上並非偶然;統合古神的力量,在世上是相當罕見的。”

她剛剛交待完,不知何處的大聖便嘖了一聲:

“‘相當罕見’?尊使何不直接點明身份。蛇無頭不行,能令這麼多古神俯首帖耳的,又豈會是泛泛之輩?想來想去,選項還真沒有多少……”

說到此處,大聖忽的停了一停,隨後才自言自語:

“——不過,雖說時殊世異,但到底是那個級彆的尊神,就是咱老孫提起,也該帶兩分尊重才是……”

林貌小小抽了口氣,不覺又攥緊了他的小鏟子。雖然大聖同樣語焉不詳,但話裡話外的暗示已經足夠充分了。能讓美猴王都保持尊重的神明非同小可,起步也得有個帝君的段位;如果再考慮到“統禦古神”的種種形容,這搞不好——搞不好是上古“帝”一流的角色。

李先生道:“能否請尊使告知對手的名姓呢?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天狐緩緩搖頭。

“請恕我不能。”她低聲道:“這位尊神並沒有姓名,恐怕也不會記載於任何典籍之中;對祂的一切描述,都隻能在星象的變動中推測。”

林貌迷惑的眨了眨眼,不能不暴露自己的無知。他重複了使者再三強調的關鍵:“……星象?”

天狐道:“以娘娘的口諭,似乎與北極星辰多年的偏轉有關。”

說到此處,她也稍稍遲疑了——媧皇宮統禦三界,不是那些遊戲人間舉止古怪的隱士散仙,沒有什麼謎語人的愛好;既然主動遣侍女為凡人示警,就一定會將能夠告知的信息交代清楚。但問題在於,為了解釋所謂的“星象變動”,這一次警告中夾雜了大量艱澀而又複雜的專業術語,從先商之時歲星、辰星的沿革鋪陳闡述,夾敘夾議,引證豐富,洋洋灑灑將近千餘字之多。

這顯然是青鳥們的手筆;這些侍奉媧皇筆墨的神鳥博古通今,順手便為女帝陛下寥寥數字的口諭寫下了長篇大論的注釋。但同樣的注釋落到奉命傳信的狐狸手中,那簡直就是匪夷所思的天書——如果李淳風、袁天罡在此,那大概花費一兩個月仔細研讀,還能有所斬獲;但天狐們卻實在沒有這個本事。就算真要她開口解釋,那也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

天狐隻能瞪大眼睛,絞儘腦汁的回憶那些“歲鼎”、“鳩火”,純粹不知所雲的名字。但出乎意料,一直盤坐

在旁的虎斑貓忽然抬起了頭。他輕輕啊了一聲:

“歲差?”

林貌:“什麼?”

“歲差。”虎斑貓低聲道:“北極點是一個圓心在黃極、周期約兩萬六千年的圓,隨地球的進動而緩慢偏移。所以,星空中的星辰方位並不是固定的,它們遵循著一定的周期在變動……其中相對著名的,就是北極星的‘歲差’變化。”

林貌頗為迷惑的張大了嘴,努力搞清這一串奇特的解釋:

“……你的意思是,北極星是在——動的?”

“如果以地球為參考係,也可以這麼理解。”

“那與警告又有什麼關係?”林貌大惑不解:“星辰的變動難道還會影響神明不成?”

“當然會有影響,而且是莫大的影響。”李先生道:“在玄學分野上,北辰乃帝星所居之地,所謂‘帝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天然就有統禦文武星宿的資格。設若北辰有所變動,整個神話體係都會隨之動搖……“

他停了一停,緩聲解釋:

“公元前1000年,華夏文明剛剛有記錄天文能力的時候,靠近北辰紫微垣的極星為小熊座β星,並於戰國—西漢年間正居於北天極,即太史公所謂之‘太一’——與之相呼應的,便是由楚地濫觴,影響文明數百年的東皇太一信仰。

“兩漢以後數百年,太一星漸次離開北天極;正居於紫微垣中央的極星轉為了鹿豹座32H——也即北極五、天樞星;而東皇太一的信仰亦隨之消退。天樞星是人類文明史上最為微弱、暗淡的北極星,等視亮度甚至不能蓋過紫微垣中的北鬥諸星。上下失位,帝星的約束力降至最低,中原則進入到全無約束的信仰混亂時代。”

“——當然,這個過程也隻是暫時的。最遲到元末明初,小熊座α——即勾陳一——便將取代天樞的位置,成為新的北極星。不過,那就是後面的事情了。”

似乎是不打算透露現代世界的消息,李先生吞下了最後幾l句解釋。但他偏過頭來,卻看到了兩張——不,三張——驚愕之至的臉。

就連猴哥都從山頂的岩石後探出了頭,呆呆看著他呢。

如此沉默片刻,林貌喃喃開口:

“你……你怎麼這麼清楚呢?”

“我有一個天文學碩士學位。”李先生平靜道:“工作需要嘛,也沒有辦法。”

“工作需要?”

李先生看了他一眼:

“華夏玄學文化,一般認為起源於河圖洛書。連《易經》也是對河圖的詮釋。河圖說天,洛書論地,都是對星象地理的直觀記述。”

雖然隻有寥寥數語,但言下之意已經相當明白了:不通天文,不知地理,連數學都學不明白,你還修個什麼仙?

這一招aoe的確效力強勁,不僅林貌低頭不語,就連猴哥與天狐的臉上都露出了怪異的神色。顯然,作為修仙中名震四方的大行家,被一介凡人——凡貓——公然以玄學指指點點,那確實是莫大的難堪;但偏偏想來想去

,又實在無力反駁,隻能暗自詫異而已:一隻平平無奇的虎斑貓咪,又是哪裡來的這番見識呢?

當然,這就是大聖等人以古度今,吃了大虧了——歲差及北極星變動的事實看似簡單,但詳細計算卻要牽涉到行星的進動問題;而進動——尤其是長周期下行星的進動,則是人類力學史上存留數百年的著名難題,直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才由廣義相對論解決……

顯然,修仙悟道對物理學並沒有什麼幫助;大聖那五百年的刑期也並未進修什麼微積分。所以他們完全是可以在虎斑貓面前抬頭挺胸,毫無愧怍的。誰又能比廣義相對論更懂天文學呢?

林貌隻好哼了一聲,強行岔開話題:

“所以,那位沒有姓名的神祇,就是曾經的北極星囉?”

“多半如此。”李先生道:“華夏文明最早的天文記錄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一千餘年,那時還是太一星在位。而太一之前的兩三千年,遠古先民們恐怕連北極點是什麼都不知道,當然更不會為它選取名字、纂刻塑像。當時存在的隻有最為原始的星象崇拜,,種種還處於萌芽狀態的祭祀儀式。所以,由星象崇拜而誕生的神祇也是模糊的,沒有任何人能描述祂的姓名與相貌、確認祂的身份……這是某位理論上存在,實際上卻決計無法追溯的神明。”

他稍微沉吟,似乎若有所思的回憶了片刻:

“——不過,雖然文獻與考古都已經無能為力,但依照現代天文學的知識,我們依然可以倒推出當時的北極星。在紫微‘太一’之前,公元前兩千餘年的時候,占據北天極的應當是天龍座α星,也就是現在的‘右樞’;隻是,右樞分明已經移出了紫微垣,絕無占據帝星的可能,它所衍生的神祇,又怎麼可能再興起風浪呢?”

說到此處,李先生忽的停了下來。他驀然搖動尾巴,哈的笑出了聲:

“我居然忘了!從光譜數據看,右樞會在貞觀十年來一次大爆發,星光璀璨,仿佛白晝,可以一舉壓倒整個北鬥帝垣!如果祂要動手,應該就是貞觀十年左右,對不對?”

他從巨石上跳下,看到了天狐那倏然而變的臉色。

“你怎麼——你怎麼會知道?”天狐顫抖道:“娘娘明明不讓我們說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