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打架(1 / 1)

林貌並不能對科研需求發表什麼意見,隻能禮貌的保持沉默。而虎斑貓顯然也不打算顧及他的意願,在那截殘存的秧苗扭曲著化為灰燼之後,李先生收好了那顆細微到幾乎察覺不出的光粒,跳下了桌子。

“現在需要乘勝追擊。”他告訴林貌:“古神誕生於狂暴而不可控製的自然現象,性格上也相當難以預測。一旦那位‘稷神’察覺到自己投放的神力出了問題,祂要麼會大發雷霆,四處撒氣;要麼拔腿就跑,遠遁千裡。無論怎麼樣,還是儘早解決問題比較好。”

他用尾巴拍了拍地面,彬彬有禮的出聲詢問:

“那麼,林先生是否願意走一趟呢?如果不方便的話,可以在此處等我回來。”

林貌張了張嘴。說實話,“捕捉古神”什麼的聽著實在太超乎常規了,簡直有種古早電視劇中瘋狂科學家的即視感;但從另一個角度想,錯過這匪夷所思的大場面似乎也太可惜了——如果李先生所言不虛,那他們大概算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能親手捕獲古神的人類組合,絕對能在神秘主義的曆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且,誰又不想親眼見識見識古神的真面目呢?

林貌猶豫片刻,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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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做好捕獲的準備,在動身出發之前,李先生稍微為大手子科普了一點古神的常識。當然,現代世界或許並沒有在玄學理論上取得什麼突破性的進展,但殷墟的考古結果為組織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視野,珍貴之至的第一手資料——尋常的術士們或許隻能在道藏典籍中耗儘心血,從吉光片羽裡窺探到一點所謂“六天故氣”的細節;但甲骨文中的卜辭,可是當時的祭祀與古神親密接觸後的切身體驗,絕無掩飾、扭曲的經驗;隻不過偶爾會稍微血腥了那麼一點點。

正是仰仗這些甲骨卜辭,專業人員提煉出了古神的某些特性。與尋常民俗傳說中聰明而正直、明察秋毫的神靈不同,古神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洞察力——祂的理性與思維大多是由先民的信仰所創造;而考慮到上古時期祭祀的狂熱與瘋癲,那這點殘餘理智的可靠程度,大概也就與半馴化的獸類差不多;換句話說,基本指望不上。

所以,古神們的舉止往往粗魯、莽撞,易於欺騙,並且在大部分時間都不願意動用自己那本就所剩無幾的腦子。如果沒有忠誠的祭祀隨行提醒,那麼這些強悍的“六天故氣”們其實不難對付。

顯然,這位“稷神”也沒有逃脫於這個規律之外……祂或許強大,但未免也過於魯莽了;如果有一位精通世情的神官在側,大概還能提醒尊神一二——無論如何,在唐軍的駐地附近施展神通,暴露自身,都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林貌以欽差的手令招來了駐軍的將領,命他派遣精銳看守入山的小道,清理一切閒雜人等;而後換上了一身便於登山的行頭,並提前服下了行李中攜帶的某種鎮定劑。據李先生說,這種藥物能有效抑製新陳代謝的頻率,讓他們的身體處於某種低效運轉的狀態。

“我們需要做一點偽裝,免得嚇跑了那位‘稷神’。李先生告訴他:古神是很敏感的。如果對手能兵不血刃的消滅祂衍生的法力,那麼祂很可能避而不戰,逃之夭夭——考慮神祇的腳力,那就不知要追到天涯海角了;相反,如果對手處於某種虛弱的、近似於重傷的臨界狀態,那祂大概又會勇氣大增,果斷放手一博。”

這一套理論分析得頭頭是道,隻是言語中實在缺乏敬畏。仿佛他們隻是上山捕獵某隻狡猾的兔子,而不是面見尊貴而悠久的古神。林貌嘴唇蠕動,到底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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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天生不怎麼喜歡使用理智的神祇,這位強大的“稷神”並不屑於偽裝自己——或者壓根就不懂什麼偽裝。他們於山下放飛了一架無人機,很快就在士兵巡邏過的山坳裡發現了異樣。在將近入冬的蕭瑟氣氛裡,起伏的青黃色群山中居然綻放出了一個五彩繽紛的斑點。那是由千奇百怪的花卉、樹葉、乃至繁茂生長的離奇菌類共同織成的地毯,像是鱗片一樣閃閃發光。

當然,相較於自然所誕生的彩色花卉,這些千奇百怪的植物的顏色相當之怪異——高飽和度、高對比度、完全沒有漸變與過度間自然而然的色彩起伏;與其說是天然的造物,倒更像某個蹩腳的設計師胡亂使用ps軟件的半成品。同樣的,在這片扭曲蠕動的豔俗地毯上還漂浮著一層濃厚的霧氣,同樣燦爛得刺眼——這是大量花粉、真菌孢子以及樹皮碎屑積聚成的霧霾,全方位的強力防護;隻要有闖入者接觸到這些危險之至活性物質,那麼植物就會從他身體的任何部位生長出來,譬如肺部、鼻腔,乃至毛孔。

而那一定是至為血腥、恐怖、難以描述的禁忌畫面。所以虎斑貓在無人機畫面前抖了抖尾巴。

“這些塵屑可以從任何細小的縫隙中鑽進來。”李先生道:“所以,除非我們套著兩件宇航服出發,否則無論如何都無法穿過古神布置的霧氣。當然,宇航局並沒有適合貓體型的設備,所以這種防護還是相當有效的。”

他用爪子費力推動著無人機的搖杆,連尾巴都繃得筆直。顯然,不僅僅是宇航局的思路偏向保守,就連無人機生產廠商的銷售方式都太過狹隘了。他們依然固執的堅守著封閉的人類中心主義,而從沒有考慮過現實中豐富多樣的應用場景——譬如一隻貓什麼的。

李先生操縱著無人機緩緩下落,逐漸接近了那層有若實質的濃霧。在如此近距離的掃描中,這危險的屏障卻並沒有回擊的反應;它隻是穩定的閃爍著高飽和度的彩光,對這近在咫尺的窺探視若無睹。

貓咪抖了抖胡須:

“看來我們的推測是正確的,這位‘稷神’隻關注有生命的個體,並不會在意無機體的活動。所以,這輛無人機可以在空中接近古神的核心,然後投放一批高當量的炸藥——如果運氣夠好的話,這應該能驚動那位自鳴得意的神明,逼迫祂潛入地下,向我們的方向移動。之後就可以著手捕獲了。”

貓咪垂下尾巴,點了點地面。

他們守在山腳下

的坳口裡,四面平坦,一望無餘,又有周遭的山壁格擋響動,是個很理想的決戰之地。隻是,林貌左右望了幾分鐘,不能不小聲發問:

“您打算怎麼捕獲呢?”

除了他們帶來的那個小背包,林貌可是連一把稍微帶點殺傷性的武器都沒有看到呀!

好吧,就算有了殺傷性武器他也並不會使用。但畢竟他們要面對的是一個偉大、高貴,從人類童蒙時便活躍至今的神明,難道不應該做好充足的準備,以此表示對宏大對抗的敬意麼?

虎斑貓瞅了他一眼:

“捕獲並不困難……林先生,你會打架嗎?”

林貌愣住了:“什麼?”

“打架,鬥毆,或者說群架。無論什麼都可以。”李先生道:“實在不行,會掄王八拳也能應付。我要求不高。”

林貌呆呆的看著他,本能重複了一遍:“打架?”

“當然不是普通的鬥毆。”李先生平靜道:“一般的物理攻擊很難傷到神靈的本體,我們需要有相同位格的東西。簡單來說,一件神器。”

虎斑貓跳下了石階,示意他打開了背包。為了減輕負重,這小小的登山包裡隻放了一瓶水、幾盒急救藥物,以及一柄老舊的鐵製折疊鏟。

鑒於x夫山泉與抗生素藥物實在與神器沾不上邊,林貌隻能仔細盯著那把折疊鏟,試圖從上面找到一點光輝玄異的不同之處。讀無論怎麼打量,這都是一把陳舊、肮臟、鏽跡斑斑的鏟子,隻是年代格外的久遠而已。從把手的生產日期看,這少說也是六七十年前的產品了。

“與神靈一致,神器的力量與材質無關,而來自於某種信仰萃取的‘結晶’。”李先生道:“人類的信仰附著於器物上,尋常的器物也就有了非凡的意義。這把鏟子是我從農科院借到的,據說是創辦初期采買的第一批設備,長久考驗的耕作工具。按他們的說法,曾經有七位院士、三位自然科學貢獻獎的得主先後使用過這把鏟子,它還曾經移植過第一株雜交水稻的野化苗,從頭到位參與了國內首個玉米增產實驗……“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實際上,以這把鏟子六十餘年的傳奇經曆,已經可以安置在博物館中做單獨的陳設。但農科院仍然設法保留下了它。出於某種不便啟齒的觀念,那些農學家們似乎把這柄鏟子當成了效用神秘的吉祥物,以及崇高榮譽的象征——隻有農業領域聲望尊隆的傑出人物才有資格使用這把意義非凡的鏟子,以此彰顯六十年薪火相傳的偉大傳統。

因此,也就可以想見,李先生為了借到這珍貴之至的器物,到底耗費了多麼大的精神,動用了多少複雜而糾葛的人脈,又經曆了多少的質疑、作出了多少艱難的保證——這樣辛苦得來的的器物當然不允許出現任何的意外,否則憤怒的農學家們大概會寄來數噸用於漚肥的大糞,將他的辦公室熏得比陳年的豬圈還臭。哪怕為了自己的辦公環境著想,李先生也不能不鄭重其事,反複的提醒林貌:

“——你要拿好這把鏟子,等那位‘稷神’從地裡冒出來以來

,就當頭給祂幾鏟,懂嗎?整個過程很簡單,不需要用什麼膽子;但是千萬要注意,不能太過用力了。把古神的腦子敲壞還是小事,如果碰壞了鏟子,你和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他搖了搖頭,想起自己出面借鏟子時農科院負責人那近乎於割肉的可怕表情,忍不住吐了口氣:

千萬要小心!?_[(”

·

雖然李先生表現得頗有些瞻前顧後,但整場行動還是相當之順利。他們讓無人機盤旋著下落,在穿過一層層格外濃密的彩色霧氣後終於接近了核心,某座綠籮纏繞、磚瓦傾頹,破敗之至的小廟。如果按照當地駐軍的說法,這大概是被當地山民遺棄的廟宇,因為神職的相似而被外來的“稷神”占據,淪為古神降臨人世而向外施展法力的物質錨點。

若按夏、商以來的傳統,古神降臨的錨點是人神彼此溝通的要塞,應當由地位尊隆的祭祀長久主持,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修築歌頌神祇的奇觀,每十二日奉獻人牲與美酒。

但現在時殊世異而物是人非,再也沒有那麼貼心而溫柔的神官供高高在上的神靈驅使了。於是這位‘稷神’隻能自力更生,依照著自己混亂記憶中最為深刻的形象來打造降臨於人世的樣貌,並充分發揮了自己的長處——山廟中原本不過兩米來高的神像在神力的催化下膨脹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規模,而整個軀乾上下則被粗暴的灌入了無以計量的生命力,於是所附著的一切有機體都“活”了過來,無論是軀乾本體的木材、零星掉落的草籽、亦或空氣中飛舞的真菌孢子,都在短時間中暴烈生長,彼此纏繞、扭曲、廝殺、哺育,在混亂中糾結中雜亂而不可理喻的一大團,硬生生揉捏成了一個初具人形的軀體。

真菌類、被子類、裸子類、苔蘚類乃至藻類——整個龐大的神像就像是被粗暴縫合的變異怪物,破爛流丟彼此衝突,但偏偏又被強力揉在一起,勉強拚成了不可理喻的整體。

當林貌凝視著屏幕中那風格迥然不同於陽間的扭曲神像時,面部表情都幾乎凝滯了。

“這就是——本體?”他喃喃自語,緊緊抱住了自己可憐的小鏟子。

僅從無人機屏幕判斷,這玩意兒也足有五六米的高度。與之相比,林貌手上的折疊鏟簡直渺小得像一根火柴棍。

“林先生,不用著急。”虎斑貓輕描淡寫的說:“純粹的火藥爆炸對這類神祇的傷害並不大……祂的根係深植於地面,隨時可以逃脫。等到古神接近我們,你再揮鏟子不遲。”

“好了,在動手之前,我先教一教你群毆的訣竅吧——先把鏟子握緊,注意發力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