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活捉(1 / 1)

林貌目瞪口呆,以幾乎匪夷所思的目光瞪著那隻安之若素的虎斑貓。

說實話,他幻想過——或者假設過組織上所擁有的種種力量,但就是窮極想象,大概也很難會將“神明”與“人造”這兩個八杆子打不著的東西聯係起來。畢竟吧,人類的智慧無論如何精細高明,那也終究嚴格限製在邏輯與理性的範圍之內;與神明——尤其是上古神明那種匪夷所思、完全不講道理的神力,似乎根本就不搭界。

“你們——你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一個猜測而已。”虎斑貓仔細解釋了幾句:“有相當一部分專家認為,神明的來曆其實是有跡可循的——一開始他們都是自然界中不可掌握也不可解釋的力量;但很快遠古的先民注意到了這些力量,並想方設法的將力量人格化,對他們進行各種的崇拜與供奉。於是人類的意願附著在了原本無意識的自然力量上,彼此之間互相影響、互相塑造;長此以往,便有了‘神明’的雛形……某種意義上,古神的傾向其實是由人的傾向所創造的。”

……所以,即使喜好血食、崇尚人祭,那些蠻荒的古神們也並不能被視為十惡不赦的妖魔或邪神——他們並不邪惡,也未必對人類的世界抱有什麼主觀上的恨意;歸根到底,他們嗜血是因為祭祀的先民們嗜血;他們殘暴是因為原始的風俗就是如此殘暴。他們不過是遠古人性的殘存,野蠻遺跡的延續;一板一眼的履行數千年前的舊例罷了。

你甚至很難說這些舊例是錯誤的,在某種意義上,他們隻不過是過時了而已。

“——所以,驅逐舊力量最好的辦法,並不是直接動用暴力,而是創造一種更為可靠、穩定、契合於時代的力量;替代而非毀滅,這就是當年的解決思路。”

李先生若有所思的打量著自家皮毛上的綠色植物,神色中頗有興趣——在組織培訓中聽聞古神那怪異而扭曲的法力是一回事,親自見證這種法力又是另一回事了;考慮到“六天故氣”銷聲匿跡數千餘年,他搞不好是文字記錄以來第一個能親身體會古神神通的人——貓。

“至於原理嘛,那倒是相當的容易……林先生,你讀過一篇講解愚公移山的文章麼?”

“……愚公移山?”

“‘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一定要不斷地工作,我們也會感動上帝的。這個上帝不是彆人,就是人民大眾。人民大眾一齊起來和我們一道挖這兩座山,又有什麼挖不平呢?’”李先生背誦道:“先鋒者的意誌堅硬猶如鋼鐵,在長久的奮鬥後,這樣的意誌也必將會感動最為廣大的群眾,締造出強大的、足以神靈媲美的力量來。”

“所以你看,林先生,最偉大的道理永遠是這麼簡單,沒有任何的機巧可言……”

他的聲音緩慢低了下去,而脖子上那小小的電子屏幕則自動解體,從中飄出了一個細微的光粒。

林貌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是——”

“這就是‘引子’。”李先生道:“考慮到要應對的是農業

領域的古神,我們選擇了袁先生的簽名作為萃取信仰的‘引子’。不過,迄今為止,這些流程也僅僅隻是停留在理論上的推演,我也並不太清楚具體的效果——“

他忽然停了下來,目不轉睛的望向上空。林貌同樣瞪大了眼,瞪著那個並不起眼的光粒。在那一個瞬間裡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但很快——很快,仿佛有不可見與不可知的風吹拂過了他的頭發,某種柔和而寬厚的力量從他的心臟,從他的毛孔,從他肌膚與骨髓最細微渺小的角落裡生發了出來;那是恢弘、莊嚴而又祥和的音符,自靈魂深處奏響的曲目;它同時在耳邊與心中起伏,令人想起家鄉,想起土地,想起母親的手臂,想起一切高貴而又溫暖的東西——

林貌長長吸了口氣,感覺心房都在回響中震動,跳躍出難以想象的節奏。他抬起手來,發現衣袖上的蔓延滋生的枝條已經萎謝,而刺癢也似乎大有緩和。這種力量像熱水一樣擁抱了他,帶來某種懶洋洋的、難以動彈的舒適……

“你也感覺到了,是不是?”虎斑貓道:“不過,我也沒有想到效果會是這樣,如此的——“

“如此的溫和?”林貌喃喃道。

顯然,這與大手子想象中所向披靡的法力大有不同。與其說是驚天動地的神通,倒更像是拂面春風,杏花微雨,輕柔得簡直叫人困惑——

“是的。”李先生低聲道:“當然,這也不奇怪……締造這些力量的人,本就對後輩抱有莫大的愛意。奉獻與犧牲,自然要比混亂和迷狂更為強力。”

在這寥寥幾句對答中,那細微的光粒漸漸飄到了頭頂,閃現出奇特的光華。說實話,雖然李先生說得神乎其神,但林貌瞪著那個光點瞪得兩眼發直,也實在沒有在其中看出什麼不同來。

好吧,在光粒閃爍片刻之後,原本昏迷的士兵突然開始呻·吟了。他無意識的輾轉翻騰,而後抽搐著開始喘氣與嘔吐,斷斷續續的噴射出大量惡心的穢物。這些粘稠酸臭的嘔吐物中,能清晰分辨出細長而嫩綠的枝丫,各色怪異的根須——看來李先生的猜測並沒有錯,那位“稷神”的法力的確已經浸透了受害者的身體,並催生出前所未見的怪異植物。不僅僅是牙齦與皮膚,恐怕連食道、胃壁,乃至於整個消化道的末端,都已經被根須與枝丫所侵襲了。

林貌微微打了個哆嗦,感覺到某種難以抑製的惡心。同時,他也不可遏製的生出了一點緊張——無論這傳說中的“人造神靈”擁有何等不可思議的力量,一旦“祂”試圖強行解除稷神的法力,那雙方之間必然都會爆發衝突;而以彼此的力量強度來看,這種衝突必定是驚天動地的一番龍爭虎鬥;而作為無辜旁觀的路人,他們搞不好就會牽涉其中,成為被殃及的那條池魚呢。

如此靜靜等待了片刻,凝視著光粒的虎斑貓突然開口:

“我認為已經差不多了。”

“喔,終於——這就差不多了?!”林貌瞪大眼睛,聲音驟然變尖了:“李先生,你確定嗎?!這是不是——是不是也太草率了一點?”

“我當

然確定,林先生。”李先生道:“怎麼,難道你還在期待著某些聲光特效麼?我們以袁先生的簽名為引子,召喚的應當是司掌農業的神力,當然不會弄出什麼乒乒乓乓的響動——這又不是什麼特效之神,對吧?再說了,這種概念領域的對抗,本來就很容易分出勝負來——”

仿佛是為了呼應李先生的解釋,那顆細小的光粒又徐徐降落了下來。在那微小柔和的光輝之中,大手子依然感受不到什麼激烈的衝突與爭鬥。但他衣衫上萎謝的秧苗卻在這光輝裡扭動與顫抖,甚至間歇性的流淌出黃膿一樣叫人作嘔的漿液;這些被奇特神通所催化的生命似乎也無法真正的死去,因此隻能劇烈的掙紮與痙攣,像是某種慘遭折磨的活物——林貌相信,如果不是這玩意兒沒有發聲器官的話,那它的慘叫必然已經響徹方圓十裡了。

雖然在場的一人一貓都對神靈領域的事務一竅不通,但僅僅觀察顯露的一點表現,也能迅速判斷出某個不可見不可知的維度中力量交鋒的勝負——自然,就如李先生所說,這種結果並不令人意外;雖然都是由信仰之海中萃取出的結晶,以人類意誌扭曲現實的結果;但源自於遠古蠻荒的迷信、扭曲與癲狂,又怎麼可能敵得過被理性與犧牲所武裝的信仰呢?

有組織戰勝無組織,強韌的思想戰勝無理智的狂熱,這是過往數百年重複了太多的故事,都熟套到已經沒有什麼新鮮感了。

不過,具體“戰勝”的流程還是有點意思的。從秧苗扭曲的姿態看,這種對抗恐怕更近似於單方面的——拷打?

虎斑貓仔細看了幾眼,同樣咂了咂嘴。

“……好吧,這種對抗可能還是相當殘酷。”它不能不承認:“這也很正常嘛,所謂新陳代謝,新舊觀念之間的衝突又不是請客吃飯,當然不會溫文爾雅、文質彬彬。再說,我們也需要儘量削弱這位‘稷神’,方便從它身上打探消息……”

林貌眨了眨眼睛,終於覺出不對來。

“‘打探消息’?”他大聲道:“怎麼打探?你們要活捉——活捉那個‘稷神’!”

“那是當然的——不然我辛苦來這一趟做什麼?一般的暴力可以摧毀古神依附的物質,斷絕祂的錨點,將祂驅逐出塵世之外。但暴力的效用也僅限於此了。如果要囚禁古神的神力,就必須得有相似的力量作為‘繩索’,從更高的維度限製住祂——這也是組織批準開展‘人造神靈’實驗的原因之。說實話,我們早就想捕獲一隻古神來研究研究了。”

“早就想研究研究了!”林貌尖聲重複:“你們——你們想研究什麼?”

“有很多可以研究的呀!”李先生道:“實際上,組織現在都還頗有悔意呢——幾十年前清理怪力亂神的行動太成功也太徹底了,居然連一點可用於分析的樣本都沒有留下來,這是多麼大的損失?所以,這一次農業部門同意幫助我們搜集簽名的條件之一,就是希望能參與到對這位‘稷神’的研究中來。林先生,你可以想一想,一種能夠隨意刺激農作物生長、繁育、無規律變異乃至返祖的力量,是多麼寶貴的實驗工具啊!——這麼說吧,太空育種的效果還不及這神力的千百分之一,但僅僅為了這點可憐的效力,我們花費的經費便數以十億計——”

大手子略微瞪大了眼睛,感受到了由心底生發的驚駭,以及……敬畏。

——不過想想也是,無規律刺激作物生長的神通自是極為危險;但隻要妥善保管,嚴格限製,那對於常年與病毒、細菌、各色放射物質打交道的科學家來說,委實也算不了什麼。

“考慮到天人之誓,我們恐怕隻能在大唐建一個實驗室了。”李先生低聲道:“不過也沒什麼關係……在見識到‘稷神’的力量後,袁先生一定會很高興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