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動員(1 / 1)

為了給村民們播放預備好的農作教學視頻,林貌特地掏錢購買了一個超大型號的平板,掛在樹枝上供眾人觀摩。

這樣新奇的工具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村民早就聽有幸參與煉鹽、捕魚的青壯說過,大王又一個會自己發光且蹦出小人的法寶,可以展示出無窮無儘的奧秘;但等真正上手體驗,才知道這法寶精微玄妙到了什麼地步。

不過,相較於法寶本身的奇妙,法寶展示的內容才真正是大大出乎意料。村民種地也種了一輩子,但無論是屏幕什麼用冷水冰鎮小麥的“春化”、在田中覆蓋薄膜的“覆膜”、或者是挖掘土壤的方式、種植麥種的姿勢,都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複雜得超出想象。

對於保守封閉的農民來說,一瞬間接受如此多消息的衝擊,真是令人目瞪口呆,反應不能,甚至難免心生疑慮——這些動作看著倒是一套一套挺有條理,但它……管用嗎?

彆是白費力氣吧?

魔王顯然察覺了眾人的心思,早早便派遣拴柱宣布了決定:觀看視頻也好、學習播種也罷,統統是愛來來不來滾,實在不願意動腦子的,自己領三十斤種子回去種地;老爺才懶得管他們。

這命令下達之後,村民們也起了些騷動。不是沒有人動過念頭想一走了之,但想一想先前煉鹽與捕魚無可計量的巨大收獲,再想一想而今的局面,還是猶豫不決,隻能留了下來。

反正不要錢,多少學一點嘛。再說,就算新法子實在不行,自己也可以悄悄留一半地按老法子來播種,橫豎不會虧什麼。

抱著這種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態,絕大部分人都舉手願意留下來看視頻學習,就當是看稀奇術法。

但等真正上了手,他們才知道這所謂複雜的“學習”是怎麼一回事——視頻中演示的各項步驟,都絕不像看起來這麼簡單,不管是什麼“春化”中靠著肉眼反複把控時間與溫度,還是播種時對土質的觀察,都麻煩得超乎想象——就連,就連最簡單的挖坑種地,都要用樹棍一個一個的測量深度,仔細數好麥粒……

乖乖,這是種地嗎?這是伺候皇帝吧?!

可現在後悔也沒有機會了。拴柱拴花謹守大王的命令,每天監視得比防賊還緊。不但早出晚歸要打卡簽到,還得時時實踐視頻中教授的技術——現代播種流程之複雜瑣碎,已經不是單一的小農經濟可以應付的了,必須要村中有力氣有腦子的人通力合作,反複演練,才能勉強完成耕作。

這種演練當然很辛苦,但好歹每日還會發下來一筐又一筐紅豔又甘甜的塊狀食物,據說便是所謂的“紅薯”。用這東西混著家裡的存糧、魚乾一起下肚,一天居然也能吃飽,精力充沛。

哪怕看在這每天兩斤紅薯的面上,他們也不能不來吃這個苦啊。

·

自然,紅薯這種低熱量高纖維素減肥專用的食物,是無論如何與“精力充沛”扯不上關係的。要是真一天乾兩斤紅薯下去,用不了幾天就得惡心乾嘔胃泛酸水,兩腿發軟走路

打閃;現在真能一口一個順利下肚,那全因為林貌托人在紅薯中額外摻入了大量的精製面粉,以及濃稠的動物油脂。

又油又甜又有碳水,那不好下口才叫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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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未免就實在充斥著脫了褲子放屁的荒謬感了——乃至於貓貓陛下旁觀數日,都忍不住出聲發問。

“既然願意提供白面,又為何非要換為紅薯?”它私下道:“再有,如果真要幫著這些人快速度過饑荒,高產的作物其實多得是吧?比如——土豆什麼的?”

沒錯,土豆;自從在某次資料片中見到簡介,便令皇帝心心念念、魂牽夢縈的土豆——高產、耐旱、不講究地理環境,零散土地也可以種植;簡直是夢想不到的珍寶。

怎麼說呢,要不是狸花貓的胸毛裡實在塞不下土豆的塊莖,大唐又暫時無法向五行村投放人力,否則陛下千方百計,也總得想辦法搞上幾斤回去,試一試成效。

但林貌隻搖了搖頭:

“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種土豆當然很容易,可一旦依賴上土豆,將來塊莖作物因為無性生殖沾染病毒,搞出來的減產恐怕比天災還可怕。相反,先進的組織與農業技術卻是真正的要害,當然應該優先掌握……”

某種意義上,現代社會的工業化正是在高組織度所結出的果實——先進的生產力打破了一切地理與文化的區隔,將五湖四海素未蒙面的人團結了起來,建立起曆史上從未有過的龐大共同體,並最終移山倒海,展現出無可匹敵的威力。

一盤散沙的人類不值一提,精誠合作的人類強悍無敵,這是自古以來的真理。

不過,組織化與工業化在成功後固然獲利無窮,在起步初期卻基本能得罪由上到下的所有人。也就是林貌有現代生產力加持外加妖魔固有印象的威懾,否則就憑他這套簡單粗暴強行打破村民慣習而推動現代科技的做派,恐怕早就該被脫光了綁在樹上晃悠了!

改變一個人的理念有多麼困難?僅僅看看李哲扶貧幾年的銷魂案例,便可知一二了——這還是在現代社會呢。

貓貓陛下若有所思,儼然是想起了他在網課中見識到的種種內容。沉吟片刻後,他出聲感歎:“果然是精微巧妙……朕理政的才能不及玄齡,想來,房卿在農科院浸淫已久,才真是洞若觀火,舉重若輕。”

林貌的嘴微微抽了一抽。

陛下這話說得其實不算錯,畢竟當年強力滅蝗,打的與其說是技術戰,不如說是組織戰。當以馬老為首的科學家走遍大江南北,確認洪澤湖與微山湖一帶為蝗災最初的繁衍地後,接下來便是持續數十年的興修水利、改變生態、清絕蝗蟲,動用的人力幾乎無可計量。如果說繁殖地的定位還可以現抄答案,那麼清理蝗蟲的手段就真是抄無可抄,絕對是實打實的組織度硬拚,毫無花俏的人力碾壓。

所以,隻要房玄齡認真聽過幾次滅蝗的講座,那麼醍醐灌頂心生妙悟,一定能深刻體會到組織度的重要性。

不過……

“房相公在農科院……還習

慣吧?”林貌低聲道。

狸花貓的胡須忽然一抖,神色立刻多了點不自覺的僵硬。

“這個嘛……”他含含糊糊說:“應該還習慣……吧。”

林貌瞥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

到下午六點,林貌拜托的那位鄰居準時將房相公從城中接了回來,寒暄兩句後告辭離去。而從早到晚闊彆了整整八個小時之久的獅子貓緩緩踱進房門,長毛蓬鬆,腳步輕盈,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狀。

——如果忽略它夾緊的尾巴、倒貼的耳朵,以及同手同腳的姿勢的話。

獅子貓慢慢走入了客廳,在門墊處擦乾淨爪子,叼起自己專用的水杯,到客廳飲水機處接一杯水,低頭舔舐數口,然後就地坐下,兩腿叉開,貓貓頭呆呆望著前方,再無言語。

而在凝望前方之時,那獅子貓湛藍的眼珠動也不動,隻是瞳孔擴散雙眼無神,像是一對漂亮而虛假的玻璃。突出一個大受震撼後的神經過載。

自然的,當房玄齡貓貓目視前方神色恍惚之時,無論皇帝陛下與林貌都是一律乖乖端坐在沙發上,屏息凝神,而不敢稍有打擾,生怕是擾動了這震撼之中還隱約帶著點驚悚的氣氛……仿佛他們真一個不小心發出聲響,房相公某根已經瀕臨極限的神經就會驟然崩裂,瞬間搞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操作來。

家人們誰懂啊,怎麼回個家還跟看恐怖片一樣呢?

所以房玄齡到底在農科院遭遇了個啥啊?

事實上從外表看也的確看不出房相公能有什麼悲慘遭遇——它每一次回家都是乾乾淨淨毛發蓬鬆身強體健,甚至聽說劉麗特意定製了一大堆的寵物玩具寵物澡盆。嗬護關懷無所不至,真正是儘心儘力——喔對了,上回劉博士還特意給林貌寄了一片獅子貓的體檢報告,並大肆誇讚“喵喵”(原諒大手子的起名能力,而且太花哨了似乎也會刺激到房相公)身體健康呢……

人家能做到這一步,很不錯了吧?

好吧,林貌隱約記得,上一次獅子貓被送回家時,尾巴上還係著個忘了解下來的芭比粉熒光蝴蝶結……大概這種待遇,對房相公的震懾還是太大了一點。

他悄無聲息的低下了頭,遏製住抽動的嘴角。

獅子貓足足對著牆壁看了五分鐘,才終於從自己數十年來未見過的魔幻經曆中緩緩掙脫。它有氣無力的低頭再次舔水,然後瞄了一聲。

這是氣氛終於恢複正常的信號。林貌與皇帝陛下一齊舒氣,雙雙從沙發上跳了下來。

“天這麼晚了,相公要吃些什麼?”林貌趕緊招呼:“雞胸肉?牛脯?雞蛋?這裡都有。吃完還可以看看電視。”

“多謝先生好意了。”房玄齡極為禮貌的低頭行禮:“在下已在城中用過晡食了,實在是吃飽喝足,慚愧慚愧。”

怎麼說呢,你可以指責劉博士擼貓的心態有點不太正常,但人家給小貓咪的待遇還是很到位的……當然,也正因為到位,反而讓受害貓有一種被ptsd的痛苦。

房玄齡轉過頭來:“陛下還有要事麼?”

十幾年君臣默契,貓貓陛下自然秒懂:“房卿要議一議軍事?”

房玄齡頷首:“對突厥用兵,實在是國家關係至重的大事。兵法雲廟算者勝,臣忝為宰相,總還是想多考慮一點。”

眼看著狸花貓欣然點頭,翻身跳上廚櫃去找輿圖,林貌終於忍耐不住,張大了嘴:

不是吧,您二位這麼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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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個肝法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樓觀道的金丹或許讓一對君臣蒙受了想象不到的恥辱與尷尬,但其藥力也真是不容置疑——房玄齡很快就發現,當依附到這隻雖然美麗而廢物,身體卻絕對健康的獅子貓軀殼之後,他的精力體力都大幅增長,儼然被貓咪的外殼影響,漸漸恢複到了昔日最為巔峰的狀態。

在這種趨勢下,相公不但能跑能跳能吃能喝,甚至理政的思路與判斷力也大大增加,又恢複到了當初策杖拜謁至尊時的頂尖打工人狀態。

——所以,既然是頂尖打工人,又怎能不儘力再肝一回?

因此,從一個星期前開始。皇帝陛下便委托林貌打印了最為精細的關中——漠北地形地貌圖。每日晚飯之後,兩隻貓咪都要在客廳地板上將輿圖展開,走來走去,反複推敲未來戰場種種可能的演變。而作為房間真正的主人,林貌卻不能不退居樓上,聽著兩隻貓高談闊論,時不時還要夾雜幾句難以掩蓋的口癖,什麼“喵喵”之類。

簡而言之,從實效來看,他家的客廳大致已經可以與中書省、尚書省鼎足而三,稱為大唐第三個政治核心了呢。林貌毫無感情的想。

當然,作為客廳真正的主人,林貌還是深度介入了大唐朝政,並為之做出充分貢獻的——譬如在貓貓議論到高·潮時提供飲水以及作為魚乾的零食;或者是為他們開燈拉窗,體現地主之誼。即使陪到深夜,也絕不在意。

畢竟吧,皇帝陛下給的食宿費大概可以折合三萬一月。如果有人能給三萬一月的房租,那彆說陪著嘮嗑到深夜了,就是效法突厥可汗下場跳舞助興,也絕不能含糊啊!

在現代浸潤許久之後,天資縱橫的天策上將已經學會了充分利用最先進的科技。他嘗試著記住了關鍵戰場的地形,察覺史書中對天氣變化的描述,並逐漸掌握了一些現代的戰法,打算在實戰中稍微做些演練。

不過,有的時候,這種效仿現代的姿態也未免過於激進,而且不明根本了……譬如吧,今日林貌拎著拖把水壺下樓時,居然看到狸花貓雙腿站立,鏗鏘有力的揮舞前腿,氣勢雄渾——據說是在背誦為禁軍做的演講,以此激勵士氣:

“突厥荼毒生靈,人神共憤!所言懸崖勒馬,無謂——”

“魚乾蝦肉礦泉水,夜宵要哪一樣?對了腳收一收,我要拖地。”

貓貓往後蹦了一蹦,繼續豎起尾巴:

“——勿謂言之不預!”

端著水壺的林貌腿下一個趔趄,險些將熱水倒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