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生枝節 盼著顧璋有真才實學,是傳言中……(1 / 1)

書童家鄉就在府城附近的鄉裡。

運氣好, 識得幾個字,人也機靈,這才有幸被選中入了學院當書童。

這在整個村裡, 已經是頂好的差事了,是全村都羨慕的對象。

當初發現張貼了告示,他立馬請假回去告知村裡, 如今他們村也是受到顧璋恩澤的村莊。

過年放假的時候他回村,不僅地裡的麥子長得比往年好, 全村的人都感激他。

書童心裡自然也是感激顧璋的,這才在路上好心提醒。

他心裡也是矛盾的,一方面哀其不幸,作為整個學院中少有的農家出身的書童, 他知道糧食減產對一個村落代表什麼。

又一方面覺得顧相公何其無辜, 明明是做了件大好事,這樣一樁美事,卻要無端的添上這樣一個汙點,說不定還要背上埋怨。

他想問:“顧相公,您有辦法處理這種問題嗎?”

腦子裡又忍不住冒出想法, “要不咱彆去了吧, 這和您又沒多大乾係,這樣的麻煩事還是彆沾的好。”

“顧璋, 要不等等?這事一聽就麻煩!”

書童恍然間,還以為自己將心裡的話說出了口, 不過定眼一看, 是一位錦衣華服的小公子,看起來是顧相公同窗好友。

顧璋從教舍出來後,大夥都還沒反應過來, 倒是這小半年走得近的三位好友,都跟夫子告罪,追了上來。

金瑎家中有從商的環境,總見長輩被一些蠻橫貪汙的官員壓得憋屈難受,最煩滿口仁義道德的條條框框,儘管平時遵守,但急了,就全然不顧了。

他是直接跑著追出來的。

他瞧了一眼書童,將顧璋往旁邊拉了兩步,低聲道:“你真的要去嗎?等會兒院長、蕭學政、知府應當都會趕來,讓他們做決斷就好。”

他好好做生意,卻也時不時就能遇見無賴潑皮,人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即使最後能處理好,也要惹一身騷。

到現在,外面都還有傳言,譬如:

“金家家大業大,竟然連某某村的木材錢都不結,真是黑心。”

“去討債,還被打了個半死,死狗一樣從後門扔出來,真是不讓咱們百姓活啊。”

顧璋:“等他們來,事情也不會有什麼改變,我先去看看也是一樣的。”

“起碼有事有他們扛著,不管做任何決定,也是他們的責任,不會事後找你。”金瑎臉色嚴肅瞪著顧璋。

他本就被養得好,臉色肉嘟嘟的顯嫩,瞪起人來,半點都不會感覺凶,反而讓顧璋想起小時候的金瑎。

那時金瑎臉上嬰兒肥都還沒褪去,許是在家裡被請的老師哄得傲氣了些,瞪起人來,就跟圓眼睛喵喵叫凶人的貓咪似的。

即使說的話有些欠揍,都讓顧璋生不出多少氣惱來。

顧璋反過來握住他的手,望著他道:“都是來找我的,為什麼要旁人幫我擔責?”

不管最後怎麼處理,他都應當出面,而不是指望旁人去頂著。

“管還是不管,救還是不救,都應當是我來做這個決定,若等那些大人到了,有一半的主動權,就到他們手上了。”

金瑎怔住。

“若是他們覺得風險大,決定不管,可我覺得還有一絲希望,你覺得會如何?”

金瑎下意識:“那大抵是要聽他們的了。”記憶中,許多次都是這樣,都說民不與官鬥,商更是被官拿捏得緊緊的。

畢竟一個官令下來,一個判罰下來,就能斷了你家生錢的路,再狠一些,大半家產都要賠進去。

顧璋:“可我想聽自己的。”

金瑎心中震駭,抓著顧璋手腕的手也潛意識鬆開:“但是,”

“沒什麼好但是的,彆想得那麼糟糕。”顧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他倒覺得沒什麼,直接去做反而更簡單。

那些躲著喪屍走的人,隨著喪屍越來越多、越來越強,反而會陷入被動,通常會早早死掉,反而是他們這些不斷出擊,一次次殺掉喪屍,解決掉麻煩的人,才會越來越強,最後活下來。

這是真實殘酷的末世五十五年,教會他的生存法則。

餘慶年和黎川也追了上來,表情緊張。

顧璋搶先開口道:“來都來了,咱一起去瞧瞧。”

他往問心學院大門的方向走,跟來的三人都連忙跟上。

餘慶年瞅了一眼有些失神的金瑎,問道:“怎麼了?”

金瑎苦笑:“隻是有些感觸。”

也許祖爺爺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下令將他們一支分出來,選取孫輩入仕科舉吧?

他腦子裡思緒萬千,就和貓纏球的絲線一樣亂。

餘慶年有些詫異:“璋弟竟說服了他?”

“你們倆也是來勸我的?”顧璋挑眉反問道。

餘慶年其實也有些擔心,作為世家子弟,最惜名聲,要他看來,本人不出面是最好的。若攬下這當子事,做好了還好,若一個沒處理好,名聲肯定有礙。

但他瞧了顧璋一眼,就知道他與自己不同,定然是勸不動的,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道:

“璋弟才學不凡、前途大好,如今名望也高,何必沾這些事?”他壓低了聲音,“若覺得他們可憐,私下送些銀錢就是。”

“我可小氣摳門得很,沒這麼大方。”顧璋笑著摟著他的肩膀玩笑道。

他知若是旁人,餘慶年定不會說出這番可能有礙名聲的話,是對兄弟掏心窩的關切。

“若是真這樣,以後怕是要賴在餘兄身邊蹭吃蹭喝了。”他嬉皮笑臉道。

餘慶年氣笑:“你就會渾說轉移話題。”

黎川壓住眉峰,儘管平日相處不錯,可若餘慶年和金瑎真如此行事,與那等貪官汙吏,混日子的懶政官員何異?

若遇事皆如此行事,百姓何苦?他黎川斷然不願與這等人做摯友。

“川川我隻有你了!”顧璋捏著嗓子嚎道。

黎川突然被打斷思緒,打了個機靈,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下意識甩開顧璋的手,退後兩步:“喊什麼呢?!”

“哈哈哈—”顧璋笑起來,“看來還是有人支持我去的。”

黎川確實打算陪顧璋去,想著若遇到事,還能護一下畢竟他在家裡也總幫忙乾活,總比年歲小,有養得仔細的璋弟要反應快。

但此刻,他看著顧璋的小臉,隻覺得額頭都暴起黑線。

他眉頭都皺成川字,沉著臉,難得口不對心:“我是去看看那些百姓。”

顧璋看著身邊三人,有些忍不住笑起來。

他在末世時也有這樣一名友人,他從來都不讚同友人為了快速提高異能等級,專門去獵殺危險的高級喪屍,可當那硬脾氣的倔牛要出發的時候,他還是會備好乾糧,若需要他幫忙,也從不推辭。

那一心為報仇要提高異能等級的倔牛,每當遇到植物係的晶核,旁人出再高的價也不賣,隻留給他一人。

顧璋遙遙地望向遠方天空,不知那倔牛是不是也重新投胎,在一個沒有喪屍的世界過舒坦日子?有沒有和他一樣交到新的朋友。

他們邊走邊說,已經快要接近學院大門口。

這裡已經圍了不少人,都在低聲議論,顯然是他們夫子並沒有交代那麼久,所以提早出來,有了這個看熱鬨的時間。

見到顧璋來了,議論的聲音陡然大了一截。

“顧璋來了!”

“來了來了,他竟然真的來了,還真不怕麻煩。”

“快看,就走在中間的那個就是,這次認識了吧?”

“我覺得真倒黴,明明是好事,天大的功勞,愣是被這群人給弄了點汙點,我要是顧璋,我肯定氣死了。”

聲音控製不住變大了點,甚至都落入那些百姓耳朵裡,仿佛往筋疲力儘的駱駝上壓了最後一根稻草。

原本隻是狼狽地跪在地上的難民們,紅腫的眼眶裡一下就噙滿了眼淚,繃著最後信念強撐的身子都控製不住顫抖起來。

畢竟春日的石階冰冷又堅硬,彆說跪久了,就連一會兒都覺得刺骨難忍。

顧璋親眼見到這群難民,形容枯槁,風塵仆仆,臉上全是烏黑,也下意識停在原地。

他腦子裡浮現出許多相似的、絕望的面孔,血腥灰暗的記憶在腦子裡翻湧,充斥著死亡和悲戚。

讓他有種回到末世的錯覺,喉間都隱隱感覺到血腥氣。

他緊皺眉心,壓住聲線,淡淡道:“我就是顧璋。”

“原來他就是顧璋啊。”

“看起來還怪嚴肅的,不是說他平日裡總笑,人也好相處嗎?”

“肯定是生氣了唄,這群專門挑出來的老弱婦人,跪在這裡,不就是逼他嗎?”

原本就六神無主的百姓,聽到四周不知哪個方向傳來的議論,頓時慌亂無措起來,一個個都著急哭得解釋道:

“不是這樣的!”乾瘦的婦女連忙擺手搖頭,眼淚都飛濺出來。

她旁邊一十二三歲的瘦小男孩也忙道:“是因為村裡男人都要留下來乾田裡的活,隻有我們能抽出身來。”

“我們實在是沒法子了。”

顧璋覺得頭都疼起來了,看熱鬨就看熱鬨,嘴巴還不閉好,搗什麼亂?

“俺們跪在這裡是為了顯得心誠,跟拜佛、拜菩薩都一樣啊,沒有彆的意思,您可千萬彆生氣!您大人有大量,彆生氣!”老人家慌亂中,都要給顧璋磕頭了。

這老人家看起來,比他爺奶年紀都大,蒼老得頭發都全白了。

顧璋連忙上前幾步,弓箭步半蹲將他胳膊拉住提起來,緩聲道:“受不起,快些起來。”

“哭哭啼啼也沒用,你們找個能主事的出來。”

顧璋說完起身,剛剛緩和眉眼都冷起來,掃過周圍圍觀的人,仿佛淬著像是劍一樣銳利的寒光。

對上他漆黑雙眸的人,聲音都戛然而止,有些心悸得不敢再張嘴,覺得仿佛被什麼凶狠的野獸盯上,脖頸都發涼。

餘慶年和金瑎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到如難民般的百姓,有的瘦得好像隻剩下一把骨頭了。

被震得說不出話來,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可以這麼瘦,好像風一來就能把人給吹走。

他們也不是沒見過周圍村落的人,也有農村來的學子,好像都不這樣?

“黎川。”餘慶年下意識喊了一聲,想問問。

側頭一看,身邊的人已經沒了人影,已經跑到百姓中,撩起袍角半蹲在地,表情一貫的嚴肅,不知在乾什麼。

黎川聽到這聲呼喊,回頭瞧了一眼,對上餘慶年不可置信的神情,下意識想到了他做的錦繡文章。

那樣辭藻華麗,筆歌墨舞的文章,字字句句都爛若披錦。

他還是更喜歡璋弟海立雲垂、又鞭辟入裡的文章,黎川收回視線,斂眉安撫眼前這些村民的情緒。

一群人總算是冷靜下來,推出了幾個能做主的。

“老朽乃長陽村族老,方桉。”

“我是西山村村長的大兒子。”

……

就在顧璋和他們對談時,燕老也從家裡趕來,他今日早上沒課,就沒到學院裡來,幾乎是前後腳,寧都知府、蕭學政都趕來了。

帶來的,還有下面縣城知縣送上來的公函。

看到官府的公文,竟然到得比人遲的時候。

顧璋:“……”

他剛剛聽到,這群人覺得天寒地凍的,官府本就慢,送信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發,也許等信到就遲了,乾脆自己前來府城,畢竟誰也沒有他們自己對地裡的收成儘心。

他本來還覺得有些想多了,他們兩條腿走路,怎麼可能比官府騎馬送的信件快?

這會兒確實有些不知該說什麼好。

知府對上顧璋的眼神,尷尬地輕咳兩聲,趕緊說正事:“按照當地知縣所查,顧相公給出的法子已頗有成效,冬日裡,稍有經驗的老農都能看出收成定然大增,他們幾個村通婚也多,很容易要來了法子,研究一番,就自己乾起來了,結果……”

增產很難,可能百姓辛苦耕作幾個月,也才提升一點,但減產是很容易的,幾天就見了效果。

和顧璋剛剛聽到的版本,也算基本一致。

顧璋揉了揉太陽穴。

小麥生長的不同時期、不同的溫度,能用同一套法子嗎?

但看著這群辛勤勞作曬得黝黑、手上都是厚繭和裂口,許多老了甚至腰都直不起來的百姓,連一句“蠢”都罵不出口。

這些村裡,肯定沒有一個顧方正這樣的村長,族中也沒有讀過書,睿智的老人。

不,讀過書可能也不行,顧璋想起這時代讀的書,還有那些學子奉為圭臬的《農之紀要》覺得腦子都發麻。

這個時代種田多還是靠口口相傳、一代代手把手教的、或者小範圍流傳的經驗。

他耐著性子,問道:“你們究竟是怎麼乾的,具體說說。”

見他這麼問,一雙雙日夜難眠的紅腫眼睛,都突然亮起來,眼巴巴地地看過來,裡面都是期盼。

察覺到他可能有辦法,一個個連忙道:

“我們就是按照隔壁村教的,一模一樣的做的!”

“絕對沒有嫌麻煩,村裡都是不怕苦也不怕累的漢子,每一樣都是按照打聽來的法子做的,先是……”

“我家還補了點上好的雞糞豬糞,真的精心伺候著,沒半點偷懶。”

……

也許是在發現苗頭不對的時候,去找給他們法子的村子時,被質疑過“我們用得好好的,肯定是你偷懶了吧?”

“騙你們有什麼好處?指不定是你們哪裡嫌麻煩省了步驟。”

句句都下意識帶上自證,絕對沒偷懶和省力。

越聽顧璋臉越黑。

越賣力反而殺傷力越大。

就單從氣溫這一點來講,冬日裡的雪之所以肥田,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雪可以吸附空氣中的遊離氣體,產生一些化學反應,生成氮化物,對田地來說屬於很好的肥料。

而且一升雪裡,大約能有七毫克氮化物。但這些原本上好的肥料,遇到了其它元素呢?

他要求的特質草木灰裡,為了補充寧都土壤缺少的微量元素,規定了幾種樹枝、落葉,但是按照比例也不多,剩下的植物就讓村民就近選擇,選那些當地的,平時會用的。

天知道他們會選什麼,不穩定的情況下,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反應?

這還隻是其中一點,更彆說還有許多其他方面。

顧璋自詡上輩子幾十年跟植物深入打交道的經驗,甚至和不少能開口聊天的植物成為朋友,現在也不敢說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難民都越說越委屈了,眼淚刷刷地流。

“分明都是一樣的法子,眼瞅著他們的苗越長越高,我們怎麼就蔫了呢?”

“我們也不求長那麼好,產量能稍微多點就行,可偏偏一日日眼瞧著就不行了,跟隔壁村完全不一樣。”

能一樣才怪了。

“行了,”顧無奈道,“帶了麥穗或者土嗎?給我看看。”

***

秋娘和王氏收拾著鋪子,重新開業。

婆媳倆說笑著洗洗刷刷,誘人的香氣又重新飄蕩在晴空巷上空。

門外的食客聞著久違的香氣,都覺得好像活過來了。

“快歇了一個月了吧?可饞死我了。”

“冷下來之後,我買了一塊烤得焦脆的五花放到鍋子裡煮,你是不知道,那味道,嘶——”那食客抽了一口往外流的涎水,“剛泡進去,還帶著點酥脆的口感,等最後吸飽了湯汁,又是彆樣的滋味。”

焦老爺子顯然也試過,不住點頭:“我最愛羊肉的,煮到最後,連湯汁都彆有一番滋味。”

沒這樣吃過的食客都浮想聯翩起來:“跟油條泡進糊湯粉裡差不多?”

“雖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口感和滋味還是大不一樣,你今日買回去試試就知道了,這個天也還能吃鍋子。”

聊天的食客越聊越餓,都忍不住朝著鋪子裡問:“什麼時候才能好啊?”

秋娘走到鋪子口來:“快了快了。”

見秋娘出來,食客們紛紛抓緊時間抱怨。

“這一條街的鋪子,就沒一個比你們休息的時間長,是不是可以加幾爐,把休息的一個月補回來?”

“是啊,本以為就關幾天的,結果足足關了大半個月,這一口可想死我了。”

秋娘笑道:“這不是家不在府城,距離遠嗎?多體諒,這樣明日我多準備一些,每人都能再多買一個小竹筒。”

“那可太好了!”

焦老爺子也喜道:“剛好可以配著吃一碗陽春面。”

聽說秋娘要多賣,隔壁陽春面的東家最高興了,現在天氣冷,除了鍋子,還有什麼比雜嚼配上他家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面吃著舒服?

他熱情吆喝道:“買了可以來我家試試雜嚼配陽春面,刀鞘面,拉面,味道保管一絕!”

食客們頓時笑起來,說:“還挺會拉生意。”

秋娘和王氏也高興。

他們家都商量好了,新的一年多攢些錢,在府城買些宅院,日後不論是自己住,還是交托給牙行租出去都挺好。

正高興呢,鋪子外傳來一道聲音,是個秋娘眼熟的食客,他喊道:“老板娘,你家小秀才公被好些像是逃難的百姓堵在學院門口了。”

秋娘和王氏頓時臉色一變。

“你可看清楚了?是我家小石頭?”秋娘急問道。

“我路過的時候,遠遠看到的,不清楚怎麼回事,但那個人肯定是你家小秀才公,每次休沐都來,我不會認錯的。”這是那個被找了錢都供起來的食客。

秋娘連忙脫了圍裙就往外走,順手就抄起案板上剁肉的刀。

她頭也不回:“娘,你去隔壁借把刀,把賣出去的肉分了。”

提著刀的秋娘,氣勢洶洶地走出來,嚇得人群都分開,穿過食客,徑直朝著問心學院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

圍觀學子們頓時明白為什麼剛剛覺得脖子涼了,有如此彪悍的娘,敢直接提著刀上山來,顧璋恐怕更凶、更厲害!

那種後背都濕透的感覺,這會兒才完全消散。

等了解了事情原委,秋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刀。

他們已經到了山後的小竹樓。

那些百姓也被院子和知府安頓在一間空屋子,給倒了點熱水,從食堂取了些飯食。

秋娘問顧璋道:“小石頭你有法子嗎?”

顧璋搖頭:“我也不確定。”畢竟他連一根完整的麥穗都沒見著。

秋娘想起早年間饑荒時的苦,餓死的、賣兒賣女的、吃土吃樹皮的,活活餓死不願拖累兒孫的老人,有些難受道:“要是能幫,咱就幫一把。”

燕老也問道:“小石頭你怎麼想?”

顧璋在地圖上確定了三個村的位置,估摸了一下行程道:“我去看看好了。”

他算著:“應當能在升組考試前趕回來。”

黎川遞過來一本詳實的筆記:“這個是我做的筆記,你路上可以溫習,等回來再看這段時間的。”

黎川的筆記,顧璋見過,詳略得當,筆跡工整,基本能將夫子講的都涵蓋進去,想也知道是花了大心思做的。

好像聽說準備成冊,成書,在出發去考舉人之前賣掉,作為後續趕考的路費。

對他來說,是極為重要的。

顧璋笑道:“不怕我給你弄丟了?”

黎川抿唇,還是有點不習慣顧璋的調侃,認真道:“你不會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丟了也不怪你,我再補一份就是了。”

太嚴肅了,顧璋都沒法接著皮下去。

他接過,然後道:“多謝黎川兄了。”

謝過黎川的心意後,他對知府道:“還望知府再向府下各縣下令,嚴禁再有這樣類似的事情發生了。”

“我已構思好了,回去就擬寫,今日發向各縣。”知府道,“有個事要和你商量一下,對長陽、西山等村的處罰。”

他怕顧璋不懂,還特意解釋:“若不殺雞儆猴,還讓他們三個村增產了,恐怕後面效仿的風氣根本抑製不住。”

顧璋道:“這個當然由大人您定奪。”

“你不反對就好。”知府還以為他會和有些少年單純的學子一樣,就看著他們可憐就不舍得,“那你給我透個底,若去了有法子,他們村有可能增產嗎?我好斟酌處罰通告的力度。”

“不太清楚他們田裡現在的情況,最差的可能就是救不回來了徹底減產,最好的可能是並不嚴重,還能救回來,和其它村子一樣畝產兩石左右。”顧璋答。

知府:“……”

跨度這麼大?殺雞儆猴他都不知用什麼規格的刀。

顧璋才不管,反正都當從四品知府的人了,不可能這個都寫不出來,他笑道:“那就麻煩知府儘快下令了。”

***

顧璋這次走得快,拖得越久越難處理。

當日就準備好了離開的馬車和人馬。

王氏給他收拾包袱,都還在念叨:“要不讓你娘也跟你去照顧你?”

“我都這麼大了,哪裡需要娘來照顧我了?官府會派人保護我的。”

王氏還是有些擔心:“那些男人哪裡懂照顧人?粗枝大葉的。上次你爹你爺回來,曬黑了、手都有些凍腫了,他們皮糙肉厚也就算了,你可不行。”

這份掛念和擔憂,直到顧璋拎著小包袱上了馬車,都還沒斷。

也許是突然有些傷感,王氏看著孫兒也要走,眼眶都濕潤起來。

顧璋從馬車窗戶探出頭來道彆,就看到這一幕。

他從馬車上跳下來,關切地問道:“奶,你怎麼了?”

顧璋這個年紀,正是躥個頭的年歲。

過了年,他已經比王氏稍高些了,有些長開了,長壯了,肩膀都變得比原來寬一些,從看起來就像是童子的模樣,變得有了點茁壯的少年氣。

顧璋雙手輕輕抱住王氏:“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王氏抹了抹眼淚:“奶沒事,就是覺得小石頭出息了,長本事了,驕傲得很。”

以後越來越有本事,越走越遠,恐怕再也沒法像是小時候一樣,一直待在家裡。她小心護在羽翼下的鳥兒,終究是要自己飛到天上去了。

顧璋笑道:“奶不是想整塊小菜地嗎?等我回來,就把咱家現在住的院子買下來,然後在裡面弄個小菜園,我天天陪著奶種。”

王氏頓時被他逗樂:“你從小就沒種過菜,還想弄個小菜園?”

“不會就學唄,奶教我。要是產出多了,我陪奶一起去擺攤賣菜。”

王氏頓時嫌棄,摳門的她算算就覺得心疼極了:“哪有那麼金貴的地?要你親自伺候,而且雜嚼營生可不能丟,怎麼能改賣菜呢?”

一個月十八兩呢!

本性依舊節省摳門的王氏,想想就心疼了,頓時沒什麼時間感慨傷懷,把顧璋往馬車上趕:“去去去,趕緊忙你的去,彆想這些鬼點子逗奶玩。”

“那我走啦!”顧璋利落地跳上馬車,馬車和後面的隊伍,朝著北邊城門駛去。

***

顧璋帶著方桉先走,率先到了長陽村。

這個村子看起來比永河村更窮,可能是因為距離縣城遠的原因。

他下了馬車,從村口走進村子裡,聽不見什麼聲音,連那種孩童玩鬨的聲音都聽不見。

遇到一個背著野菜簍子的小姑娘,也整個人有些發虛,比永河村的小姑娘瘦多了。

顧璋問:“怎麼回事,你們去年也減產了嗎?”

方桉苦笑道:“應當是地裡情況不好,生怕顆粒無收,所以好多人家都開始想法子,把原本計劃吃大半年的糧食,變成吃一年,所以就從每天兩頓,改成每天一頓。”

“即使有些存款的人家,可以買糧食吃,也不忍心一下把這麼多年的積蓄吃空。”

剛說完這話,他們就看到一個敞開的院子口,裡面有黑瘦黑瘦的小男孩,直喊餓。

方桉不好意思,他道:“他們應當都在地裡,我去找村長。”

等村長得知傳言中研究出這個增產法子的小秀才公來了,立馬高興地來迎接。

還連忙準備了一桌子好吃的,生怕怠慢,讓人不高興。

不過村長和村裡好多漢子看到顧璋後,心裡都有些打鼓。

他們暗暗躲在遠處不住的瞧顧璋,心裡忐忑焦急又五不知該怎麼辦,隻能小聲私下討論。

“看起來才十二三歲,真的好小。”

“這樣的小娃娃,手上都沒什麼繭,一身皮這麼嫩,還這麼白,怕是連地都沒下過,會不會搞錯了?”

“會不會其實是他爹娘種地種出來的,然後告訴他了,讓他寫文章出名?”

誰見了顧璋都打鼓,連村長都心裡害怕,真不像是下過地種過田的模樣。

長陽村的村長隻能笑臉相迎,心裡盼著求著希望眼前的秀才公能有真才實學,是傳言中的小農神。

顧璋吃過飯,兌換了根甜草吃著:“走吧,去田裡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