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兩個讀書人,為何會出入在賭坊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
可他二人神色慌張,出門時左顧右看不像是去賭場的樣子,反而倒像是在遮掩什麼。
“牛嬸為了牛從文的房子愁壞了,對宋姑娘也是喜歡的,可是他們私底下卻出入賭坊這種地方。”褚玉瞧著他們二人離開的背影,不由說到。
趙臨川拉著她在茶攤前坐下,等小二提上來一壺茶,他拿碗為褚玉斟上半碗,遞到她手裡,“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牛從文也是個之乎者也掛在嘴邊的讀書人,好不容考了個舉人,去年秋闈牛從文也去了,但是運氣也是差了些,放榜的時候,他就差了那麼一點落榜了,但宋姑娘的宋家,在望山城是出了名的難纏,爹娘一個賭鬼,一個酒鬼,此番出入賭坊,莫約著又是宋姑娘的爹出了什麼岔子。”
褚玉端起小酌了一口,茶葉雖算不上什麼名貴,就普通的茶葉,入口卻有股異香,喝起來甘甜爽口,她定睛一看,發現碗底沉著一兩片桂花的花瓣。
鬼使身材得她再次捧碗將剩下的茶儘數喝下肚去,趙臨川勾唇,自然得又幫她添上半碗
“我發現你對望山城的事真是了如指掌。”
趙臨川從摞起來的幾個碗頭上拿了一個,給自己倒了一杯,“身為守關將軍,蠻子陰險主意層出不窮,若是不對每個望山城百姓多加了解,萬一有日蠻子混進來都未可知,隻有熟悉了自己人,他們才不會這麼容易蒙混過關,不光我,每一個赤霄軍將士在望山城都有自己熟悉的人,屆時出了什麼岔子,找相關的人前來分辨就行。”
褚玉喝了三四碗茶茶壺見底才戀戀不舍放下碗,趙臨川從懷裡掏出幾枚銅板想要結賬,小二上前收拾碗抹布擦完桌子往肩上一搭,笑道:“掌櫃說了,趙將軍來喝茶免費,一個小本買賣,哪裡比得上趙將軍守衛邊關辛勞。”
趙臨川瞧了褚玉一眼,褚玉才堪堪反應過來他們是在跟自己說話,忙道:“這錢你們得收下,小本買賣本是不易,我喝茶給錢理所應當,你賣我買,講究一個往來。”
她說完偷偷瞥了一眼趙臨川手裡的銅板數量,一壺茶五文錢。
拿出五文錢遞到小二手中,他收下差錢留下一句,‘願趙將軍平安順遂’便離開了。
他們也起身回了將軍府中。
田丁蘭瞧見他們回來上前迎道:“將軍,少夫人,床已經給你們鋪好了。”
褚趙二人一怔很快反應過來,他們現在是夫妻,自是要同睡一間房的。
最後趙臨川朝田嫂多要了一床被子和一個墊的褥子拿回了房中打地鋪。
褚玉坐在床榻上望著忙碌的人,起身道:“趙將軍,我來幫你。”
趙臨川順了一下散朝前面的長發,從床上拿了一個枕頭,“不用一點小事,褚小姐,你趕緊歇息,明兒個一早,你還得去軍營。”
“要不還是我睡地鋪吧,我現在是男兒身,身子比你好些。”褚玉上前,誰知趙臨川卻搶先一步躺在了被窩中。
“你雖然現在是男兒身,可你到底是個姑娘,我一個大老爺們怎麼好意思讓你睡地上,你啊,趕緊躺下歇息吧。”
褚玉吹了蠟燭也躺回了床上,屋內昏暗寂靜,唯有外面月光從窗戶斜斜照了進來,落在擺放在窗前桌案的花瓶上,上面插著一支歪斜的海棠花,月色下嫣紅的花瓣掉落,空中細小微塵懸浮。
莫約是晚上喝了太多茶的緣故,褚玉一直睡不著,聽見同樣在翻來覆去的趙臨川。
她側身面朝外面,瞧著那株海棠花枝,“趙將軍。”
“我吵到你了麼?”趙臨川未等她開口,率先出聲。
褚玉下意識搖頭,但想到黑燈瞎火一片,對方看不到,出聲道:“不是,並未打擾,趙將軍為何睡不著?”
趙臨川抱著被子,沉默半晌才道:“可能喝太多茶了,你呢?”
褚玉彎著手臂放在一側枕著臉,一手在手臂上,她能感受到隔著裡衣下少年原先手臂上緊致的線條,“我也是。”
雖然二人互換身體已有一月,早該適應了,所以平日裡能儘量避免就會避免,除非迫不得已的時候,如廁沐浴,該見的都見了,不該碰的都碰了,他們儘量不去提和想這些事,畢竟對自己來說都羞怯難當,更彆說對方心中的尷尬。
畢竟不是真的夫妻,對感情空白的他們來說,心中的那條線並不能真的跨過去,除卻這些不得已,他們也隻是保持著相敬如賓的模式。
氣氛再次靜了下來,卻也沒人再開口說話,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褚玉躺在閉眼床上想了許多事,不知怎麼得又念起晚間趙臨川問她的話。
——褚玉,今日你說的那個朋友是你麼?
她說不是。
及笄那晚雖讓她名動盛京城,可對於她來說,這次跳舞的結局,是她挨了好幾下板子,是她滿腔赤誠化為泡影的往事,是她反抗的結果,她的憧憬向往不過是來自母親一句玩笑話。
她不想提及,她恐懼,膽怯,如今的自己更怕回頭去看到那個弱小無助的曾經,她走不出來。
她初次接觸外面的世界,她心裡退縮,可她扮演的是趙臨川,宛如太陽一般的趙臨川,隻能竭儘全力去面對人世間,當自己成為太陽,更加厭惡過去的自己,如傀儡一般的自己。
她在害怕這個世界。
“褚玉,你是不是在哭?”
趙臨川的聲音突然傳來,沉浸在自己情緒裡的人,蜷縮著身體,雙手交握放在胸口,就連她自己都不知是何時眼淚早就掉了下來,她猛然睜眼,目光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從黑雲中掙脫出來半遮的那束潦草月光,此時落進了房中。
“我房間結構特殊,從床上能瞧見外面的天,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就會看外面的雲啊月呀,通過的它們來推斷第二天的天氣,今晚月色很好落進了房中。”
趙臨川目光落在側躺在床上的褚玉身上,解釋著自己為何會知道,因為明亮月光,他甚至能瞧見掛在她臉上晶瑩的痕。
見褚玉不想說話,當日清韻死後褚玉身上那股失去求生欲望的死氣就在方才又突然變現出來。
他本以為她心裡輕生厭世的念頭已經打消,莫不是今晚瞧見,他就真的放心下了。
“我接觸過許多因為戰亂心中鬱結難解的人,我雖經曆過幾日你過往的生活,那同我人生是完全相反的線,時間太短,有些東西我尚且無法理解,也是出於你我男女思維上的差距,但這裡沒有你母親,你隻會是你,不是頂著我身體做我的趙臨川,我知你苦楚,所以更希望你尋回對這個世界的熱愛,也希望你能相信我,我們是朋友。”
趙臨川起身走到褚玉跟前輕輕幫她拭去臉上的眼淚,“我是你名義上的丈夫,身世清白,父母當年因來望山城做文治,後蠻子來襲,也紛紛提劍上了戰場,留下七歲的我隨爺爺同住,十歲那年,我隻帶了一個隨從就是卞叔來了望山城也投了軍,過了九年,現在你隨我來了邊關城,對於所有人來說包括你,這就是遠嫁,你在這邊舉目無親,你可以多信我一些,我就在這裡。”
“那麼,褚玉,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哭麼?”
褚玉注視著趙臨川那雙眼眸,她心頭有太多話,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但當真有這麼一個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朝她伸出手,想救她於苦難,那個人卻是她躍出井底之後,瞧見的太陽。
“沒事,不想說也沒關係,日子嘛,還長著呢,快睡吧,睡著了,天一亮什麼事都沒有了。”
她想開口半晌隻能找回一點聲音,帶著濃厚的鼻音應了一聲,思緒太多,太過紛雜,她自己尚且不能走出來,又怎麼會坦然面對曾經的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著的,等睜眼已是日上三竿,她轉身瞧見地上的地鋪已被收拾起來,趙臨川不知去了哪裡。
從盛京城來的丫鬟丹魚端著梳洗的臉盆進來,正好跟她對上,忙回頭喊道:“小姐,姑爺醒了。”
她記得這個是她爹給她選的新的陪嫁丫鬟,原先並不是府中的,並不知道府中的那些事。
丹魚伺候著她洗漱坐到梳妝台前,趙臨川嘴裡啃著一個饅頭,斜斜得靠在門柩上,大喊道:“我來!”
他三下五除二得啃完饅頭擦了手一路小跑到跟前,神色得意,並未開口提昨夜的事。
“原先那丸子頭醜死了,我來我來。”
他說著從丹魚手裡拿過梳子,替她紮了個馬尾,“這才帥。”
丹魚也仔細打量了一下發型,讚同道:“姑爺,小姐還是有眼光的。”
褚玉望著,原先身體互換後她的紮了幾日的丸子頭,趙臨川今年十九並未弱冠,束發不成,原來的馬尾容易打結,她廢了好大勁才梳開,於是便紮起來盤了一個丸子,想著方便,沒曾想,趙臨川對他的頭發是何形狀異常在乎。
出府門的時候,田丁蘭追出來問道:“少夫人,郎君,今日還回來用飯否?”
褚玉在詢問趙臨川的意見,見她搖頭才道:“不必了。”
軍營在城外,並不在城中,趙臨川見褚玉邁著步子往前走,一把拽著她:“你不會是想走過去吧?”
她回了一個困惑的眼神,“不然呢,我問過卞叔了府中沒有馬車也沒有馬夫。”
“笨。”
趙臨川吹響口哨,他那匹雪駒從府裡聞聲踏來,他翻身上馬,朝著褚玉身手,褚玉並未騎過馬,坐在他身後。
隻見姑娘輕車熟路駕馭高頭駿馬疾馳在街道上,一路狂奔出了城門,她身後的少年嚇得面色慘白,手足無措。
甚是怪哉。
騎馬落地後尚驚魂未定,下一秒,宋川平又送來一個更讓她裂開的消息。
“將軍!今日您該指揮操練眾將士了,我等想您可是想念得緊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