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第 151 章 克父就克父(1 / 1)

李長安一臉鄭重對著李隆基行了個叉手禮, 又凶狠瞪了安祿山一眼。

這凶狠的一瞪眼絕對是李長安的真情流露。

“安祿山品德低劣,兒不要他做兒的兄長!”李長安語氣中滿是抱怨。

李隆基看著李長安被氣得鼓起來的臉頰,好奇道:“安祿山怎麼得罪了你, 你要說他品行低劣呢?”

“兒的商隊路過幽州就要被敲詐好大一筆, 若是不給恐怕連長安城都回不來。”李長安冷冷道,“我的商隊有護衛防範歹人,境遇還好一些,有些財富龐大又護衛不多的商隊連幽州都走不出去。”

李長安看著李隆基,抱怨道:“兒覺得肯定是因為範陽節度使故意驅使手下剝削商隊,甚至殺害來往商隊吞沒錢財, 兒手下的商隊才遭遇此等禍事。”

楊玉環看了李長安一眼,眼中略過一絲驚訝。

她還以為李長安會拿出那日勸她的說辭來勸說李隆基,沒想到李長安的說辭竟然如此鄭重。

李長安隻是瞪著安祿山,表情憤怒,心中卻很平靜。

她沒有拿“安祿山克父母”這個說辭來勸說李隆基,儘管那個說辭一定能勸動十分迷信的李隆基。

可她的目的又不是阻止安祿山認爹。

安祿山願意認李隆基為父親就認唄,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能把李隆基克死最好,還省了日後她還得再想辦法父辭子笑。

她阻止楊玉環認這個“胡兒”, 是因為楊玉環跟她交情好,幫了她許多次, 李長安不願意楊玉環身上再多背負罵名。可李隆基跟她什麼關係,殺母之仇?

李長安現在跳出來阻止安祿山的原因隻有兩個。

其一就是她看安祿山不順眼, 致力於在安史之亂前就給安祿山添堵。明明知道自己的仇人是安祿山, 並且安祿山已經壓榨大唐百姓,為禍大唐許久了,安祿山高高興興發育就會讓李長安不高興。

她阻止不了安祿山發育, 難道還不能給安祿山添添堵嗎?

其二就是她必須一開始就立場鮮明站在安祿山的敵對方,而且不能以幼子玩鬨的形象站在安祿山的敵對方,必須以政敵的形式站在安祿山的敵對方。

有了黑暗才有光明,有了邪惡才有正義,安祿山都能襯托的李亨是正義一方,那為什麼不能襯托自己呢?她需要安祿山來襯托她的正義。

她現在用這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譴責安祿山,從近處看,日後安祿山反了她平亂師出有名,旁人來投靠她會說“壽安公主早就認為安祿山不是好東西,咱們跟著她乾準沒錯”。

往遠處看,日後她登基了,史官會在史書上記下一筆“帝少慧,年少見安祿山即斥其奸”。

至於得罪安祿山……他都要跟自己搶大唐江山了自己難道還要怕得罪他嗎。

李長安面上劃過一絲冰冷。

她不願意正面得罪李林甫李亨,是因為這兩個家夥離她近,能給她添堵,安祿山遠在千裡之外的範陽她怕什麼,難道安祿山還能現在就拋棄範陽跑到洛陽攻打她不成。

而且李林甫也沒幾年好活了,李亨智商不太夠用,在她的敵人名單上還排不上名號,她的敵人名單上排名第一的人是安祿山,而後是李隆基,再往後才能輪到李亨。

李隆基聽到李長安的這一番話,心中有了計較。

他是知道李長安喜歡經商的,大唐也不禁止皇室經商,李長安派遣商隊在大唐與契丹回紇之間行商很正常。

安祿山的秉性李隆基自認為也了解,對他忠心耿耿,為人卻不算太忠厚,賊來如梳,兵來如篦,官來如剃,安祿山在邊關吃些卡要也正常。李隆基不覺得這是什麼大錯,李林甫的名聲更差,李隆基都照樣用,隻要安祿山對他忠心耿耿,安祿山的丁點錯處李隆基也不願意追究。

可李長安當著群臣的面提出來了,李隆基也不好直接說“朕不在意百姓”。

李隆基於是責怪看了安祿山一眼,詢問道:“可有此事啊?”

安祿山頓時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給他狡辯的機會這就是不願意追究他了,於是立刻大聲喊冤。

“臣冤枉啊,給臣十個膽子臣也不敢欺負公主的商隊,這其中必定是有什麼誤會。”

李長安冷哼一聲問:“有什麼誤會能讓我的商隊一而再再而三在幽州被吃卡要?你的意思難道是我堂堂大唐公主汙蔑你不成?”

“想必是臣手下的人瞞著臣做了壞事。”安祿山一雙小眼睛滴溜轉,瞬間就想到了借口。

“臣一向謙恭,若是知道公主的商隊途徑範陽,將他們當做座上賓都來不及,如何會吃他們的卡要呢。”

安祿山也知道李長安既然敢在李隆基面前開口,十之八九是確有此事,他心中埋怨自己的下屬在勒索商隊的時候竟然不先查清商隊背後有誰。

可如今最要緊卻不是先追究責任,則是他得先想辦法把這事糊弄過去。

李長安卻依然不放過安祿山,而是步步緊逼:“這麼說起來,是安節度使禦下不嚴嘍?”

禦下不嚴也不是什麼好罪名,尤其是對於節度使。節度使掌管一方,天寶之後更是兼所在地區各個州縣的采訪使,集軍、民、財三權一體。

禦下不嚴,這相當於李長安指著安祿山的鼻子罵他沒能力了。

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安祿山心裡再恨,面上依舊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是臣禦下不嚴,得罪了公主,臣回去以後就查是誰背著臣勒索商隊,一定給公主一個交代。”

到顯得李長安咄咄逼人,他安祿山膽小忠厚仿佛受害者一般。

這一向是安祿山最擅長的事情,示弱,他示弱,聖人便會憐惜他,便會放心給他更大的權力。

李長安挑了挑眉。

嘿,這家夥道德綁架到她身上來了啊。

李長安眼中頓時氤氳滿了淚水,她梨花帶雨看向李隆基:“阿爺,我一看到安節度使,就想到了我手下那去了幽州就沒能再回來的護衛。”

“壽安莫哭。”李隆基看著李長安的眼淚就覺得無奈,“今日是年宴會,該高興才是。”

語氣卻並不重,說到底是他偏袒了安祿山,沒有偏向自己的幼女。

李長安十分乖巧的把眼淚又憋了回去,隻是一雙紅腫的眼睛還盯著安祿山:“今日我坐在此處欣賞歌舞,我那商隊的護衛卻埋骨幽州,他家中八十歲的老母與三歲的幼子卻不知要如何過年。安節度使一句禦下不嚴,卻是我大唐百姓家破人亡。”

“可憐我那護衛,參與過大唐與吐蕃一戰,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最後沒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安節度使治下……”李長安聲音悲傷極了。

安祿山:“……”

呸,他手下的人是貪婪又不是傻子,勒索點錢財他信,可你那商隊都帶著護衛隊了,一看就是背後有靠山,他乾嘛非要想不開得罪權貴啊?

這是赤、裸裸的汙蔑!

李長安看到了安祿山憤怒的眼神,她抽出手帕擦拭了一下根本沒有一滴眼淚的眼角,冷冷道:“莫非安節度使認為是我冤枉你不成?我先前與你無冤無仇,公主與節度使更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我為何要冤枉你呢?”

安祿山氣的腦袋發暈。

他怎麼知道李長安為什麼無緣無故要把屎盆子往他頭上扣啊!

“妾身也不願意認這個胡兒呢。”

就在安祿山正思索應對如何破局之時,一道如溪水般清澈的聲音忽然從高座上響起。

楊玉環以手遮唇,眉眼彎彎,她柔柔看向李隆基:“我家中的兄弟姐妹各個生的儀表堂堂、花容月貌,安節度使這樣的容貌實在是不像我家人。”

這一句話便將李長安和安祿山的殺人之爭扯回了年宴玩鬨上。

到底楊家人收了安祿山不少禮物,楊玉環也得記下這分情誼,加上楊玉環已經看出了李隆基的隱隱不悅,不願意李長安惹怒李隆基,於是楊玉環就開了口。

李隆基也樂得順著楊玉環搭好的梯子下台。

他舉起了手中的酒盞,抬抬手:“安祿山,你看看貴妃家的人,的確是各個花容月貌,你啊,的確不像是楊家人。”

他酒盞所指的地方正是三個國夫人所在之處,的確是各個貌美如花,仿若神妃仙子一般。

安祿山咬了咬牙。

他哪裡是想要認楊家人做親戚啊,他喊楊貴妃一句“娘”為的是能跟帝王攀上關係,他又不能明著喊李隆基一句“爹”,這才委婉要認楊貴妃為母。

聖人的意思仿佛就跟他當真缺娘一樣。

安祿山一咬牙,心想舍不得臉皮套不著富貴,於是又腆起了笑臉,可憐巴巴看著李隆基:“臣有罪,臣其實並不隻是想要認貴妃為母。”

“哦?”李隆基挑眉,似笑非笑看著安祿山。

安祿山臉上的肉晃了晃,叉手道:“臣在心中是拿聖人當做父親一般對待,隻是臣自知出身卑賤,不敢說出來。”

李隆基揮揮手:“朕論英雄不看出身,你既然能為大唐立功,就沒有出身卑賤隻說,胡兒不比擔憂。”

聽到這一句“胡兒”,安祿山大喜,拜下。

“胡兒胡人出身,身份卑微,若無聖人,無有今日。”

李隆基爽朗大笑幾聲,心中頗為滿意安祿山對他的忠誠。

李長安卻詫異看了楊玉環一眼,楊玉環正垂目看著杯中的清酒,她頭上斜插著的一支金鑲玉鸞鳥步搖珠玉流蘇微微顫抖著,遮擋住了李長安的視線。

李隆基那麼迷信的一個人倘若知道安祿山可能有克父母的嫌疑,他絕對不會這麼輕易把一聲“胡兒”喚出口。

看來楊玉環根本就沒跟李隆基提過這件事啊,她不認安祿山的一句“娘”,卻讓李隆基喚安祿山“胡兒”……

李長安迅速瞥了被安祿山逗得哈哈大笑的李隆基一眼,低下頭專心對付她桌案上的點心了。

給安祿山添堵、給自己樹立“早辯奸賊”形象、提醒楊玉環,她的三個目的今夜都已經完成了。

至於日後李隆基會背負認賊作兒的糟糕名聲和李隆基會不會被安祿山克死,跟她有什麼關係?

在上首無人注意下,李林甫的席位上空了片刻,隨後李林甫又坐了回來,面上滿是笑意。

片刻後,一個宦官走到李亨身邊為他斟滿了酒,李亨仿佛受到什麼信號一樣起身向李隆基告罪:“兒不勝酒力,想要出去透透風。”

李隆基本來看見李亨就煩心,李亨走了他正好清靜,於是揮揮手,允許了李亨出去,嘴上依然與楊玉環說笑,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李亨有些嫉妒看了一眼宴會上和樂融融的景象,心中覺得他仿佛就像是個多餘人一樣。

他心裡歎了口氣,收拾好了心情,裝作不勝酒力的模樣被宦官攙扶著出了殿門,走到龍池旁透氣。

看到站在池邊透氣的武將後,李亨眼神一亮,立刻快步走了上去。

“義兄!”

王忠嗣正因為看了半截安祿山跳胡旋舞鬨心,半途就離了宴席,站在池邊透氣,乍一聽到有人喚自己,下意識回頭。

“殿下。”王忠嗣恭敬行了個叉手禮。

李亨笑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生分呢?”

王忠嗣正經道:“殿下是儲君,臣本就當不起殿下‘義兄’之稱。”

李亨面露受傷神情:“莫非義兄也覺得應當遠離我嗎?”

龍池中的湖水平靜,原本上面結了一層薄冰,可今日有宴會,宮人便將湖面上的薄冰砸碎了,放上了宮燈,宮燈漂浮在水面上,隨著湖水起伏,美極了。

李亨看著湖面,苦澀一笑:“當年我還未被封王之時,我與義兄還曾在此湖上泛舟玩耍。義兄年紀比我略長幾歲,還是義兄教會了我鳧水。”

隻是他沒想到當年的人如今竟然成了四鎮節度使,倘若他早知道王忠嗣會有這樣的出息,當年就該與王忠嗣多交好一些。

皇甫惟明折了,他必須再拉一個位高權重的將軍到他的陣營中才行。有將軍做盟友,他才能有地方養兵,逼宮也得有軍隊才能逼宮啊。

王忠嗣聽到李亨提起當年,面上的表情頓時就柔和了起來,他低聲道:“殿下已經是大唐的太子了,臣是外臣,私下交談總歸是不好。”

李亨聽出了王忠嗣語氣的軟化,連忙道:“隻是年宴上與義兄偶然遇見罷了,並非私下見面。”

他苦笑:難道我成了太子,義兄就不是我的兄長了嗎?

王忠嗣心頓時軟了下來。

二人都沒有注意到,不遠處一個手持宮燈的小宦官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