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第 152 章 哥啊,長點心吧(1 / 1)

吳懷實接到了手下人的稟告之後眯了眯眼, 揮手招來一個小宦官:“咱記得酒庫裡還有一壇子上好的劍南燒春,你去拿出來。”

右相托他將聖人帶到外邊透透風,他身為宦官, 自然有他的辦法讓聖人出動提出出去透氣。

端著酒壺, 吳懷實躬身進了殿內,沿著殿牆邊緣往裡走,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路過王公大臣席位時,視線和李林甫一交而錯。

李隆基興致正高,楊玉環和楊玉瑤輪流給他勸酒, 十幾杯酒下肚,李隆基也沒有感覺到清酒被換成了劍南燒春。

隻覺得越喝越上頭,畢竟年紀上來了,酒喝多了頭便有些暈。

李隆基搖了搖頭,抬手拉著身側高力士的手站了起來,對楊玉環道:“朕不勝酒力,出去透透風, 你先與三姐喝著。”

楊玉環點點頭,貼心道:“妾身讓宮人煮一碗醒酒湯候著陛下回來。”

花萼相輝樓在興慶宮的西南角, 因著修建此樓時李隆基親言“與民同樂”,所以樓的一側挨著宮牆, 從樓中出去就直接能到宮外,另一側則出門就是龍池禦園, 已經有幾個不勝酒力的臣子在龍池邊上透氣了。

李隆基也不欲引起旁人注意, 所以隻帶了高力士與吳懷實一人沿著龍湖散步透氣。

寒風吹在他的臉上,頓時將酒氣吹散了不少,李隆基昏昏漲漲的頭腦也清醒了一些。

“等等。”李隆基忽然停住了腳步, 眯著眼睛往遠處看,表情微妙了起來。

無論是王忠嗣的紫袍還是李亨的太子衣袍,都十分顯眼,如今天色雖然已經黑了,可禦園中處處掛著宮燈,看不清表情,但是想要辨認來人身份卻不難。

高力士自然也看到了站在池邊說話的王忠嗣與李亨一人,對李隆基的心思十分熟悉的他頓時心裡就一咯噔,知道事情要壞。

他連忙搶在李隆基之前開口:“奴聽手下人說,王將軍入朝以後整日待在府中,想必今日才有緣分與太子在年宴上相見,一敘舊情呢,畢竟王節度使也是在陛下眼前長大的孩子,與陛下情同父子,與陛下的子嗣便如兄弟一樣。”

李隆基收回了視線,淡淡道:“回去吧。”

高力士提著的心卻沒有放下去,聖人既沒有說不信也沒有說信。

這是最糟糕的一種情況,尤其是高力士跟了李隆基幾十年,他太清楚這位君主有多麼多疑猜忌。

偶爾他心裡也會想,聖人怎麼會對自己的兒子多疑到了這樣的地步呢?當初多疑如武皇尚且沒有把子孫都拘束在十王宅、百孫院中啊……

可他畢竟隻是個閹人,沒有兒子,也沒法評價天家父子之間的事情。

李隆基回到宴席上,興致已經比方才要淡了許多,雖然還是飲酒作樂,可手中卻隻是端著酒盞,沒有如先前一樣一杯杯往口中送。

“右相交代的事情咱已經辦妥了。”吳懷實手中端著酒壺,給王公大臣們斟酒,走到李林甫桌案邊給他斟酒時候,嘴唇微微開合,從齒縫間露出了一句聲如蚊呐般的話。

李林甫端起酒盞輕輕抿了一口,也壓低了聲音。

“本相就提前恭喜吳將軍的侄子高升了。”

吳懷實雖然已經入宮做了宦官,可他和高力士那樣全家都不在了、一心隻忠誠於李隆基的宦官不一樣,他有侄子,他的侄子還在朝中為官。

李林甫恰好既是右相又是吏部尚書。

又飲了一口酒,李林甫呼出一口淡淡的酒氣,他平日不太喜歡喝酒,覺得喝酒會讓人的頭腦不清醒,奈何大唐人人都好酒,尤其是聖人也好酒,李林甫便也隻能喝幾杯。

往日他覺得酒不好喝,今日這杯酒味道卻不錯。

李林甫仰起頭將酒盞中的酒水一飲而儘。他知道聖人不會因為今日看到了王忠嗣與李亨見面便大發雷霆,可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了,聖人這樣多疑的性子,隻要他日後略微一挑撥,這顆種子就會從聖人心裡破土而出。

到了那時候,隻要李亨與王忠嗣有一點勾結的跡象,聖人便一定會雷霆震怒。

李亨也就坐不穩太子之位了。

寬大的袍袖遮住了李林甫那雙冰冷的眼睛。

鐘聲一聲接著一聲,響徹大半個長安城。

——天寶四載,到來了。

散了宴席後,李亨剛滿面春風坐上了他的太子車架,就被駕車的宦官往手中塞了一張紙條。

李亨坐在輿車上,打開紙條剛看了一眼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隨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定格在了憤怒上。

他憤懣一錘大腿,恨恨將紙條結實放回了袖子中。

高力士叮囑他不要再試圖拉攏王忠嗣了,說今夜他與王忠嗣聊天被聖人看了個正著。

可天地良心,他是想有勾搭王忠嗣的心思,但是他今晚真的隻是與王忠嗣敘舊,根本就沒有開始勾搭王忠嗣啊。

何況他堂堂大唐太子,難道連跟大臣說兩句話都不行嗎?

那詔獄裡面的囚犯都還能和牢頭說幾句話呢!

李亨滿腹怨氣,狠狠在心裡罵了一聲。

昏君!沒有一個為君為父的樣子!

李亨長歎了一口氣,頹喪任由自己癱在車廂中。

得了,王忠嗣是難拉攏了,再看看旁人吧。

李亨也不是不知道李隆基忌憚他拉攏朝臣,可李亨也沒辦法啊。他手下要是一個人都沒有,怎麼穩住他的太子之位。隻依靠李隆基對他的信任嗎?

那老東西對他根本就沒有信任!他手上要是一點勢力都沒有,李林甫那條瘋狗就能把他吃的骨頭渣都不剩……

正月,王忠嗣便要回朔方了。

李長安給他送行。

剛下了一層薄雪,雲層幾重厚,灞橋上還有些打滑,柳樹尚未冒芽,乾枯的枝上蓋著一層雪白的雪,城門處也沒有幾個人進出,隻有守城的士卒搓著手哈氣。

“阿兄不等過了上元節再走嗎?”李長安有些舍不得王忠嗣。

其中僅僅有七分的原因是因為對免費私教的舍不得,剩下三分都是李長安的真情流露。

足足三分真情呢!

王忠嗣柔和看著李長安:“長安城不需要我,朔方的將士和百姓需要我,我待在長安城也沒什麼事情做,還不如早些回邊疆。”

王忠嗣在邊關與契丹回紇互市,擴充戰馬,修建大同,安撫百姓,朔方萬裡邊塞安然,已經十數年沒有發生過戰爭了。

“我送阿兄的書,阿兄可看完了?”李長安拉著王忠嗣的衣袖詢問。

王忠嗣面露無奈:“我知曉一十九娘是想要讓我戒備李林甫,他隨是我的上官,可手也伸不到朔方,你不用擔心奸臣害我。”

他這個一十九妹,腦子整日不是想著安祿山造反就是想著李林甫害他,要不然就是太子是個掃把星……小小年紀,腦子裡怎麼想的都是壞事呢?

李長安怒其不爭,狠狠磨了磨牙。

她就知道!

王忠嗣這個養父腦,根本不會想李隆基一點不好!

“唉……總歸你多防範一些,說不準你手下哪個官員會被李林甫安祿山收買誣陷你呢。”李長安長歎一口氣。

“我記住了,一十九娘不必為我擔憂,下次再見面,我還要親自帶著你熟悉邊關防務呢。”王忠嗣爽朗笑著,拍了拍李長安的肩膀,“好好讀兵書,有什麼問題就寫信問我。”

王忠嗣將袖角從李長安手中撤出的時候露出了半截赤·裸的胳膊,一道崎嶇的刀傷從手腕處一直寫斜斜延伸入袖中,李長安低頭看到這道刀傷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好重的傷勢。李長安不僅感慨。

為了應對不時之需,她也學了一些外傷急救方法,略微辨認就認出了這道疤痕的凶險。

這道刀傷再深一些就要把王忠嗣的右手砍斷了。

王忠嗣將袖子拉下來遮住了刀傷,笑道:“開元一十一年,我那時候還年輕,不沉穩,吐蕃讚普大酋在我大唐之地練兵,我怒氣上頭帶著一支隊伍衝入了敵陣,斬敵數千,亂軍之中也被吐蕃敵將砍傷了手腕,不過那一戰我大唐大勝吐蕃,這道傷受的值得。”

他年輕時,也是勇猛魯莽的性子,後來擔任了節度使,看到了大唐將士的不易這才一改之前的性子,變成了如今儒雅溫文的模樣。

王忠嗣抬頭摸了把李長安的後腦勺,感慨道:“為將者,以將士的性命去換取軍功是愚蠢的做法,如今我回想我年輕時候,隻覺得魯莽愚蠢。上兵伐謀,你記好這句話,便能少走些彎路了。”

李長安不禁道:“阿兄,不僅要謀戰,人還得會謀身啊。”

王忠嗣灑脫一笑:“某知曉了。我該走了,你也回去吧,我常年在朔方不懼寒冷就罷了,你年紀小,還下著雪彆凍壞了你的耳朵。”

說完此話便瀟灑登上了馬車,衝著李長安揮揮手。

看著李長安還愁眉苦臉,王忠嗣掀起車簾笑道:“莫非一十九娘還打算贈我一首送彆詩?”

大唐有為友人送彆要做送彆詩的風俗,許多送彆詩最後都成了流傳千古的詩。

李長安沉默片刻,眼神飄忽了一下。

“阿兄不湊巧,我今日送行一個朋友都沒帶……”

害,早說你要贈彆詩啊,我就提前向我的詩仙詩聖詩佛朋友們買幾首了,保管你名流千古。

什麼“渭水河水深千尺,不及忠嗣贈我情”啊,“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啊,“勸君更儘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啊……

王忠嗣哈哈大笑,對著李長安揮揮手,離開了。

李長安看著王忠嗣離去的車隊,憂愁歎了口氣。

哥啊,你可長點心吧。

咱們能在邊關見面就彆在長安見面啊。

雪花紛紛落下,很快就遮住了王忠嗣車隊留下的痕跡,什麼都不留。

李長安披著一身薄雪回到了壽安公主府,沈初已經在此等著她了。

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

“老師這是知道我身上冷,特意給我熬了薑湯嗎?”李長安脫下鬥篷,抖了抖上面附著的雪花。

雪花一接觸到廳中的熱氣便化作了雪水,滴啦落在地板上。

沈初手中捧著茶盞,身上穿著一身淺藍色厚袍,一頭如墨般的頭發披在身後,他剛下朝就來了公主府,頭發被雪水沾濕了,乾脆就散下來放著。

聽到李長安的話,他垂目一指夾起扣蓋抹了抹茶沫。

“這不是給你喝的東西。”

李長安已經走到了桌邊,她也看到了藥湯下面壓著的那一張藥方。

“按照我們先前商量好的,我今年就會調任到洛陽,有些事情還需趁著我在長安的時候處理好才行。”

李長安耳邊響起了沈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