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 128 章 我?哥舒翰?(1 / 1)

天寶二年末, 皇甫惟明帶兵攻占吐蕃洪濟城,帝大悅, 命其入長安獻俘。

天寶三載正月,改年為載。

二月,朔方依然翻飛的雪花,厚厚的積雪壓在城牆上,幾點黑點在雪地中艱難往前挪移。

哥舒翰巡視完邊界回來,絡腮胡上已經結滿了冰霜,鎧甲更是鍍上了一層冰霜, 他身下的馬四肢蹄子都被棉布包裹著,可依然凍得發抖。

下了馬, 自然有身邊的隨從將戰馬牽下去好生照料, 哥舒翰則快步走入了暖廳, 邁入暖廳的瞬間門, 哥舒翰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一冷一熱, 實在是痛快。

廳內生著暖爐, 哥舒翰走到暖爐附近,暖氣落在他的胡子上,冰水便融化了, 順著胡須砸到地上, 哥舒翰脫下鎧甲, 將又厚又重的鎧甲往地上隨手一扔,滿足地歎了一聲。

隻是還是比不上長安啊, 哥舒翰雖然是突厥人,可他卻是在長安城長大,家中又富貴不缺錢,可以說是將長安的繁華享受了個遍, 如今在邊關苦寒之地,便忍不住想念起長安城來。

“將軍,洛陽那邊來了人,想要見您。”

就在哥舒翰舒舒服服坐在交椅上想念長安城時,他的家奴左車匆匆進來道。

哥舒翰睜開了眼睛,站起身,笑道:“貴客上門,還不快快請進來。”

他如今對壽安公主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時常慶幸於自己投到了壽安公主麾下。

壽安公主年紀雖小,可料事如神,仿佛神明一般。

什麼地方要打仗,哪個將領能用,敵人可能會何時進攻……壽安公主雖遠在千裡外的洛陽城,可對這些東西都了如指掌。

哥舒翰正是按照李長安的吩咐,在新城一戰中提前得到了李長安的商隊從吐蕃打探到的消息,而後勇猛戰鬥,成功殲滅俘虜了一支吐蕃軍隊,這才扶搖直上,直接從衙將升為了兵馬使。

去歲秋,壽安公主給他的信中說吐蕃前一年也跟大唐一樣發生了雪災,很可能會劫掠大唐,還告訴他幾個吐蕃可能會劫掠的地方,哥舒翰又事先設下埋伏,將吐蕃兩千騎兵殺儘,這個功勞直接讓他進入了王忠嗣眼中,將他提拔為了右武衛將軍。

再進一步就是節度副使,而後便是節度使了,短短四年多的時間門,他從一個身無官職的匹夫扶搖直上,春風得意極了。

眼見進來了一個須發灰白年過半百的老者,哥舒翰也不輕視,他親自為陳國生搬來交椅。

陳國生對邊關將士十分尊敬,他客氣拱手道:“老夫陳國生,受壽安公主所托來尋高將軍。”

哥舒翰爽朗笑笑,左車已經端上來了兩杯羊奶,而後識趣退下:“陳公不必見外。朔方苦寒,茶葉不頂用,您可喝的慣羊奶?羊奶喝了肚子裡暖和……我倒是忘了陳公是中原人,應當喝不慣羊奶。”

按理說哥舒翰喊陳國生一句“陳老”便夠了,可為了表示他對公主派來之人的尊敬,哥舒翰還是用了公字。

或許是因為邊關太寒冷,這邊的將士格外喜愛羊奶,許多中原將士一開始到邊關乍一適應不了羊奶的腥氣,可日子久了,卻也大多都習慣了羊奶。

畢竟在這“胡天八月即飛雪”的地方,身上暖和才最重要。

哥舒翰邊說邊要站起來翻茶葉,陳國生卻道:“哎,高將軍坐下便是,我喝的慣羊奶。在邊關有的喝就不錯啦!”

說著邊端起茶碗一飲而儘。

哥舒翰頓時便對陳國生升起了好感,他生性慷慨豪放,陳國生很對他的胃口。

“不知公主此次要告知哥舒翰何事?”哥舒翰爽朗笑笑,也端起羊奶一飲而儘。

溫熱的羊奶入肚,將巡視歸來的最後一絲寒氣驅散,哥舒翰滿足地眯了眯眼睛。

“我來助將軍攻下石堡城。”陳國生直入主題。

哥舒翰手中的碗落在了獸皮毯上,沒發出一絲聲音。

他驚愕道:“我?”

石堡城那麼難打,他能行嗎?

“拿下石堡城,將軍的軍功就足夠您升到節度使位置了。”陳國生笑道。

其實大唐目前還是挺缺獨當一面的帥才,要不然也不會讓一個人身兼二鎮、三鎮,甚至四鎮節度使了。

隻要有軍功,不怕升不上去。

何況哥舒翰不知道,但是他們知道往後數年朝廷會“重用胡將”,胡人將領升遷會更容易些。

哥舒翰愁眉苦臉,那張凶悍的臉上露出了卑微:“其實我也不是那麼著急升遷。”

他當然知道打下石堡城是大功一件了,要是聖人不著急,也不會隔三差五就遣使節來詢問王忠嗣了。

而且據他所知,大唐內這幾年風頭正盛的幾位將領都被派去攻打過石堡城,包括年初方才大勝吐蕃的皇甫惟明……但是他們都失敗了。

王忠嗣將軍也說了,要想拿下石堡城,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用人命去填。王將軍的本事那麼大,尚且都如此說,難道他哥舒翰能比有“小霍去病”之稱的王將軍更厲害嗎?

人貴自知嘛。

“唉,哥舒將軍不必自謙,哥舒將軍乃是衛青、白起這樣的將才,何必這樣看輕自己呢?”陳國生撫摸著胡須搖頭晃腦道。

隻是這話可不是他說的,是李白在《述德兼陳情上哥舒大夫》所誇讚“衛青謾作大將軍,白起真成一豎子”。

至於李白有多愛用誇張手法嘛……畢竟他都飛流直下三千尺、十步殺一人了。

“我?”哥舒翰詫異指著自己,他也配跟衛青白起比嗎?

陳國生鼓勵道:“壽安公主認為你是衛霍那樣的將才。”

原來公主竟然如此看重自己。

哥舒翰隻覺得一股暖流從心中流出,是了,在自己還隻是一個長安浪蕩子的時候,公主就已經很看重他了。

世有伯樂,而後有千裡馬啊。

隻是哥舒翰對自己的能力還是不太自信:“石堡城易守難攻,城牆高聳入雲,隻有一條小路能上去……”

“老夫正是為此而來。”陳國生頓時捋著胡須,作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他要開始裝神弄鬼了。

“老夫曾做過一個夢,夢中有仙人撫摸我的頭發,讓我去輔佐壽安公主,還告訴了我一個包治百病的神藥方子。”陳國生半眯著眼道。

火藥在唐朝已經出現了,但是從中唐以後才被使用,最先把火藥用於爆竹的人武德四年才出生,離現在還有近百年,更不用提火藥在唐朝也隻被用於煙花爆竹,極少用在軍事上了。

目前火藥還隻存在於道士的丹爐中,陳國生完全可以假托仙神之名。

哥舒翰一頭霧水:“這包治百病的神藥跟攻城有什麼關係?”

他要殺人又不是救人。

“將軍一看便知,還要麻煩將軍尋一塊完全保密的空地,老夫才好向將軍展示這種神藥。”

陳國生還帶了一些黑、火藥,威力不大,勝在性能穩定不會隨意爆炸,用於演示已經夠了。

朔方就空地多,哥舒翰思忖片刻,很快就想到了一處隱秘之地。

“城外二十裡有一處荒穀,荒無人煙,陳公可隨某到那處。”

兩個時辰後。

哥舒翰震驚的看著那塊被炸碎的巨石,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哥舒將軍認為如何?此物若是有數千斤,能否炸開石堡城的城牆?”陳國生得意洋洋搖頭晃腦,他的身上還沾染著硝煙的味道。

哥舒翰還沒回過神來,他震驚的死死盯著地上的大坑,忽然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喃喃道:“夢乎?幻乎?”

啪!

結結實實的一巴掌把他的臉抽出了半邊血紅印子,哥舒翰是能在千軍中殺兩個來回的猛將,手勁自然大,一巴掌下去他不禁呲著牙捂臉。

面上卻是狂喜。

哥舒翰哈哈大笑,看著陳國生的眼神帶上了三分熾熱和七分敬重:“先生果然是神仙中人,先前是小子冒犯了。”

稱謂又從陳公變成了先生,哥舒翰可以說是很識相了。

數千斤神藥,莫說是石堡城了,就是長安城他也能帶兵打下來。

這一刻,哥舒翰覺得他真的能比肩衛青白起!

“此神藥可是包治百病?”陳國生爽朗大笑。

他看著火藥留下的痕跡,仿佛看著自己親生的兒子一般親切。

哥舒翰目中浮現敬畏,他自己回想了一下確認自己對面前這個老頭一直是恭恭敬敬,這才鬆了一口氣,而後豎起大拇指誇讚:“真神藥也!”

直娘賊的,壽安公主手底下真是狠人多啊。幸虧自己跟壽安公主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是自己是壽安公主的敵人,這得怎麼打啊。

哥舒翰目中滿是熾熱,隻要能拿下石堡城,他的功勞就足以讓他升為節度副使了,而後隻要再有一點機遇,節度使之位觸手可得……封侯拜將,就在眼前了。

“隻是。”哥舒翰又面露難色,“我該怎麼讓朝廷繞過王將軍單獨任命我為將去攻打石堡城呢?”

提起這個陳國生便黑了臉,他哼了一聲,不情不願道:“壽安公主讓我給你捎一句話。”

哥舒翰連忙洗耳恭聽:“請先生告知。”

陳國生黑著臉,一字一句道:“她讓你給李林甫送一份厚禮,再拍一拍他的馬屁……禮物我已經帶來了,你再添一些邊關特產,派人送到李林甫府上就行。”

他這一輩子清清白白,誰知曉到了大唐竟然要面對學生教人如何賄賂奸臣……

哥舒翰大笑道:“公主已經為我指點了一條明路,我豈能再拿公主之錢去送禮?我哥舒翰家資頗豐,送禮還送得起。”

陳國生淡淡看了哥舒翰一眼:“勿要從邊關百姓身上弄錢。”

如今大唐的兵製是募兵製,為了省錢,將士的俸祿朝廷隻會出一部分,剩下的就要看各個將領自己的本事了,但是大部分將領帶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弄錢就不行了,所以多有給百姓加稅之事。

從這個方面來看安祿山雖說打仗水平不如旁人,可弄錢的確是一把好手,能養活他手下的軍隊,還能給李隆基和朝廷重臣送賄賂,若是能用在正道上,也未必不能成為名臣,可惜心術不正,隻能是遺臭萬年的奸臣。

哥舒翰心裡一冽,約莫知曉了李長安的態度,笑道:“自然,我父親原本是突厥部落的族長,給我也留下了不少餘財,我對錢財也沒有多執著。”

就算原本想弄點錢現在也不想了,畢竟錢財夠花就行,哥舒翰還是更喜歡名聲跟權力。

二月初,皇甫惟明入京獻俘。

邊關之地依舊苦寒,可長安的二月已經是草長鶯飛,柳芽初冒頭。

皇甫惟明是勝將,騎在馬上英姿勃發,帶著將士從朱雀大街騎馬炫耀勝利,跟在隊伍後面的,是一串串被捆成粽子的吐蕃俘虜。

朱雀大街兩側熙熙攘攘站滿了來看熱鬨的行人,讚譽聲一波接著一波。

如今正是邊塞詩最為流行的時候,大唐百姓對戰勝的將士從不吝嗇誇讚。

旗幟飄動,鑼鼓喧天,皇甫惟明騎馬引在最前面,意氣風發極了。

李隆基就站在朱雀門城頭上,滿面春風,他追求文治武功,雖然沒有親自上過戰場,可對邊關戰事也一向十分上心。

皇甫惟明翻身下馬,單膝跪地,高喊:“臣皇甫惟明恭請聖躬萬安!”

他身後的將士也紛紛大吼:“恭請聖躬萬安!”

而那些被捆在一起的吐蕃人則瑟瑟發抖,更是趁得整個獻俘場面威嚴無比。

李隆基爽朗大笑,抬手示意眾人起身,然後便讓宦官宣讀賞賜。

“皇甫惟明等,戰功彪炳、忠誠於國……”

加封皇甫惟明為鴻臚卿,又賞賜了一大堆珍寶,可見李隆基對皇甫惟明的寵愛。

皇甫惟明面上帶著意氣風發的笑容,臨離開之時,又遙遙看了李林甫一眼。

站在城頭上的李林甫對著他露出了一個十分和藹的微笑,仿佛當真隻是一位關心邊將的宰相一般。

皇甫惟明卻不加掩飾的露出了厭惡表情。

李林甫卻仿佛沒看到皇甫惟明的厭惡一樣依然滿面春風。

老夫這輩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也配跟老夫鬥?

李林甫面笑心不笑,臉上笑晏盈盈,心裡卻將警惕登記拉到了最高。

來者不善啊。

隻是轉瞬間門,李林甫想到了他這段時間門故意在朝堂上忍氣吞聲,就是為了讓李亨春風得意放鬆警惕,而如今李亨已經膨脹到不知姓甚名誰了。

布局已成,就等著太子黨入甕了。

於是李林甫面上又帶上了真情實感的笑意。

這回他一定要換一個跟他親近的太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