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洪水來了(1 / 1)

陳珠偷偷打量了一下馮初娘, 覺得她和自己年紀差不多。

“你也來給家裡人送飯嗎?”

馮初娘看了陳珠一眼:“我是這裡的管事娘子。”

“哇,你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居然是管事娘子!”陳珠驚訝道, 隨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很可能是自家父親的頂頭上司, 於是瞬間抬手捂住了嘴。

“我應當比你大一些。”馮初娘被陳珠的動作逗笑了, 陳珠的年紀倒是和她家中幼妹差不多大, 她忍不住愛屋及烏,聲音也更加柔和了一些,指著不遠處的小棚, “那邊是剛搭起來的臨時歇腳地, 你可以去裡面坐著等你阿爺。”

馮初娘事務忙碌, 隻留下了這一句話就轉身離開了。

站在原地的陳珠看著馮初娘的背影滿眼羨慕:“真好啊……”

在陳珠記憶中,她年幼時候家裡還是有幾個婆子照顧家裡的,隻是後來祖父死了,她阿爺又隻會讀書不會乾活,家裡的婆子就漸漸沒有了, 她也從洛陽城內的大宅子搬入了伊川縣的小院子。

要是她家現在還有錢, 能給她請得起女先生, 說不準她也能像這個娘子一樣厲害。

陳珠晃晃頭,把腦中的想法打散。

其實現在也挺好, 阿爺比以前強多了, 他能識字算賬, 做賬房先生也把她和阿姐養大了, 過兩個月阿姐還要都要嫁人了。

隻是想起阿姐要嫁人, 陳珠就又不高興了。

阿姐要嫁的那個男人雖說還算老實,但是他肯定沒有自己會照顧阿姐!她會給阿姐繡帕子,還能給阿姐跑腿, 那個男人能嗎?

陳珠一邊跟她沒進門的姐夫生悶氣,一邊挎著籃子走到了馮初娘指的棚子中。

棚子有些簡陋,隻是用木架子和茅草搭起來的茅草棚子,凳子也隻是木凳。陳珠走到棚子中是看到了棚子裡已經做了幾個人了,打著赤膊,圍坐在一起聊天喝水,棚子角落裡放著一口大缸,裡面浮著幾個葫蘆瓢,兩個男人正在拿著水瓢往嘴裡咕嘟咕嘟灌水。

陳珠找了個木凳坐下,抱著竹籃開始發呆。

她幻想自己阿姐出嫁的樣子,想到了那天她該做什麼……

“二娘。”

一道聲音將她從幻想中拉了回來,陳珠抬頭看向來人。

陳文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圓領袍,語氣帶著些許得意:“我跟你一起回去,這艘船上東西搬完了,今天結了工錢,下一趟還得等些日子。”

陳珠才注意到她爹腰間掛著一袋沉甸甸的銅錢。

她抱著籃子和她爹一起往家走,走到縣裡街上,陳文忽然停了下來,他踟躕了許久,抬手摸了摸腰間的錢袋。

終於,陳文下定了決心,他帶著陳珠走入了鋪子,從錢袋中摸出了十文銅錢,買了幾塊糖。

“給你和大娘甜甜嘴。”陳文看著這幾塊糖心疼得吸氣。

十文錢要是換成粟,都夠全家人吃上許多天了。

陳文年輕時一心讀書考科舉,沒成想書沒讀出來,也不善管家,亡父留下的那點家產被他年輕時就花光了,到了中年,已經是貧困潦倒,陳文才放下自己讀書人的傲氣出來找活乾,好在他能識字算賬,幾年下來家中的日子也好過多了。

還在縣城郊外置辦了一套小院子。

回到家,陳珠的母親梁淑和姐姐陳珍已經吃完了飯,少了個桌角的桌面上還擺著一碗糙米飯和半碗豆子,這是給去送飯的陳珠留的飯。

“這趟活做完了。”陳文解釋了一下自己為什麼晌午就回來了。

他從袖中掏出那幾顆糖,數了數,分成了兩份,可惜糖塊是單數,多出來的一顆糖陳文又放到了其中一份,然後將那份遞給了陳珍。

陳文板著臉告訴陳珠:“你阿姐就要嫁出去了,往後她不住在家裡了,這回她就多吃一顆糖,你不準胡攪蠻纏。”

陳珠撇撇嘴,她阿爺還當她是八歲孩子嗎,她早就不跟阿姐搶吃的了。

夜晚,陳珠抱著枕頭,厚著臉皮上了阿姊的床。

她們家很小,隻有兩間屋子,父母住一間,她和阿姊兩個人住一間。

陳珍正盤腿坐在榻上繡紅蓋頭,她有一手極好的繡活,繡得鴛鴦栩栩如生。

看著阿姊滿臉嬌羞,陳珠嫉妒了,她酸聲酸氣:“還有兩個月你才成親呢,這麼早繡蓋頭乾什麼……你都沒給我繡過這麼好看的帕子。”

後面半句,愣生生聽出了嫉恨來。

陳珍瞥了自家妹妹一眼,笑吟吟:“以後你要是出嫁,我也給你繡紅蓋頭。”

“阿姊,要不然你彆嫁給他了,你嫁人以後我就沒法天天都能見到你了。”陳珠撅著嘴,使勁晃著陳珍的胳膊。

她從一出生開始就和姐姐待在一起,一天都沒有分開過呢。憑什麼忽然出現的一個男人就要分開她和姐姐!

陳珍攬著陳珠:“好妹妹,我還有許多天才嫁人呢……就算是我嫁人以後你也可以來找我,我們姐妹還一起睡。”

月光從土牆上破了一半的窗子裡照進來,照著兩個摟在一起說著小話的姐妹,又從窗口穿出去,照到了長安城的公主府。

“……聖人親手為我調羹。”

李白神色激動,絮絮叨叨訴說著他今日進宮的經曆。

“你已經給我說了三遍了。”李長安打了個哈欠。

她覺得李隆基為李白調羹,頂多也就是拿著銀勺在碗裡隨便轉了兩圈,李隆基說不準現在已經把這事忘乾淨了。

不過李白顯然覺得這是莫大的榮耀,他回府後不但立刻就寫了一首詩紀念此事,而且逢人便說,公主府中就連給花木修枝的花匠都已經聽李白說過了一遍。

好在李長安雖然嘴上說她已經聽過了三遍,可身體還很誠實的坐在石凳上一邊納涼,一邊聽李白訴說。

進入六月,天氣已經頗為炎熱了,李長安也喜歡在無事的夜晚坐在花園中乘涼。

就是蚊蟲有些惱人。

李白聊天並不就著茶水,而是就著一壺酒,口乾舌燥便狠狠喝上兩大口酒。

李長安一開始還奇怪為何李白這麼能喝酒,後來想了想“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就釋然了,這家夥就是在沒有人和他一起喝酒的時候,他也能“對影成三人”。

酒酣耳熱,李白便開始念詩:“魯連賣談笑,豈是顧千金……餘亦南陽子,時為梁甫吟……願一佐明主,功成還舊林……”

李白自比戰國時期的魯仲連,談笑之間說服魏燕兩國,助趙擊秦。又自比諸葛亮,鞠躬儘瘁,輔佐明主。

“二十九娘進來又在忙些什麼?整日不見人影。”李白念完詩,這才看向李長安。

李長安面色平靜道:“洛陽一帶可能會有水災,我在籌集賑災的糧食。”

“這樣的事情沒有稟告朝廷嗎?”李白驚訝。

李長安表情依然很平靜:“賀監上奏父皇,父皇認為洛陽不一定會遭遇水患,所以並不願意處理此事。”

李白想了想,揮揮手豪放道:“無礙,如今我受到聖人重用,明日我便諫言,說服陛下……”

說著又痛飲一杯酒。

輔佐名主,濟蒼生,安社稷,李白覺得他的誌向如今觸手可及。

李長安卻輕輕歎了口氣。

她看著現在意氣風發的李白,很難狠得下心來告訴李白帝王隻是拿他當做逗樂解悶的臣子。

翰林待詔固然清貴,可翰林待詔這個官職貴就貴在一般這個官職隻是當做其他官職的附屬官職,就像銀青光祿大夫一樣,屬於一個名譽官職。

因為這個官職除了待在翰林院中聽從天子召喚之外,其他什麼事情都不用做。

一般的翰林待詔,都是有他們原本的本職工作,翰林待詔這個名頭隻是方便他們待在翰林院,而翰林院又離皇宮很近,他們能夠方便被帝王召見罷了。

可李白並沒有被授予其他實權官職,身上隻孤零零地掛了一個翰林待詔的名頭,說白了就是李隆基從來沒想過將李白當做治世之臣,他需要的隻是李白為他的盛世歌功頌德。

酒水從酒壺嘴裡傾瀉而下流入李白的嘴裡。

雨水從雲層中滂沱落下,厚重的雲層籠罩著整個洛陽。

洛陽已經下了半個月雨了,雨滴幾乎連成了一條線從天上往下落,分辨不出到底是雨滴還是雨串,黑雲滾滾,雨水像瀑布一樣往下衝。

陳珠抹了把臉,收起了已經被吹得有些散架的油傘。

“老孫頭,我來拿木盆。”陳珠蹦了蹦,將身上的水抖落,這才抬腳走進木匠鋪子,前面的店面沒有人,陳珠隻好推開門進到後屋。

這個天氣要不是來拿她阿姊的嫁妝,陳珠也不願意頂著大雨出門。

本來嫁妝三天前就該準備好,隻是這雨淅淅瀝瀝下了三天,不見雨小,反而越來越大。

準備嫁妝是大事拖不得,陳珠隻好頂著大雨穿過半個縣到木匠鋪子裡來拿陪嫁的木盆。

“咋頂著雨來哩。”因為下大雨,店裡也沒有生意,老孫頭懶洋洋的窩在裡屋榻上,聽到陳珠的腳步聲後才掀起了半個眼皮,打了個哈欠。

“我阿姊還有半個月就要出嫁,嫁妝還沒備齊呢。”陳珠接過老孫頭扔給她的破布擦了把臉。

那把破傘打了和沒打沒有什麼區彆,風太大了,把雨吹的斜著往下落,將她澆成了一隻落湯雞,從頭到腳都濕透了。

老孫頭慢悠悠從裡屋角落裡扒拉出來個一竹筐工具。

“你在這先坐會,木盆還餘下盆邊毛刺沒磨乾淨,我拿刮刀再給刮一刮。”

陳珠嘟囔著,聲音很小,無非也就是怪老孫頭乾活不及時,老孫頭隻當沒聽到。

他收錢是全縣幾個木匠鋪子裡最便宜的一家,便宜嘛,乾的慢這些人也得受著。

忽然,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同街上往屋裡傳。

一開始聲音小還聽不清,後來聲音越來越近。

陳珠好奇推開鋪子門,看到一個男人跌跌撞撞往前跑,他身後還跟著一大群人,都在往前跑。

“快跑啊……快跑!”

“伊河……決堤了!”

“洪水來了!”

男人撕心裂肺的聲音在沉重的雨聲下幾乎聽不清。

雨水連成線砸在地上,劈裡啪啦的聲音幾乎把男人的聲音都給蓋了過去。

人群越來越近,有很多的聲音都在喊,有男有女。

“洪水來了,快往山上跑!”

陳珠的腦子懵了,她看著那些人來的方向。

那是縣東邊。

她家就在縣東城外。

頓時,陳珠像瘋了一樣往外跑。

陳珠喉嚨裡冒出一道淒厲的喊聲。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