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 78 章 哥舒翰,洛陽事(1 / 1)

四月初。

今年的春格外冷些, 本該踏青的三月長安郊外卻見不到幾個人影,入了四月,天氣方才漸漸暖和了, 郊外山上踏青的遊人也漸漸多了。長安西郊,隨處可見穿著紅綠長裙的小女郎,騎著馬的郎君,還有攜家帶口的中年婦人, 熙熙攘攘, 好不熱鬨。

隻是一般踏青的遊人也多是些女郎和小郎君,偶爾有中年人也都是拖家帶口全家出遊,兩個壯漢混在人群中就略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好在也有不少權貴帶著高大威猛的護衛出遊, 因而這兩個壯漢雖說身材格外高大,卻也不至於引人注目。

兩個漢子似乎頗有遊興, 興致勃勃踏春賞景, 還時不時對著花花草草點評一番……

半個時辰後, 壽安觀中。

哥舒翰聽到壽安公主傳他進去,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身側另一個壯漢也站了起來, 卻被哥舒翰製止。

“左車, 你在此等候。”

那名為左車的隨從悻悻坐了回去。

紅綾領著哥舒翰穿過連廊,走到壽安觀內院。

壽安觀比玉真觀要小許多,玉真觀名為道觀,實則卻更像宮殿,相比而言壽安觀就像是普通道觀了。

哥舒翰在邁入內室前下意識抬手撫平了自己衣衫上的褶皺, 心懸著。

他本來隻想要委托好友為他尋一個門路投軍,卻不承想他那位友人覺得他是可造之才,竟然直接將他引薦給了公主。

也不知這位公主能不能看得上他, 哥舒翰心裡打鼓,雖然他有自信自己的武藝超群,可畢竟這位是眼高於頂的天潢貴胄,一個小小的長安縣尉都敢鄙夷他,哥舒翰實在沒有信心這位比長安縣尉尊貴了不知多少的公主能看得中他這一介武夫。

“哥舒翰拜見公主。”哥舒翰入了內室,內室中卻隻有李長安一人,連一個婢女都沒有,哥舒翰頓時更加提心吊膽,畢恭畢敬行了個叉手禮。

李長安也在打量哥舒翰。

同樣是能帶兵的將才,與身形修長卻不夠強壯的顏真卿相比,哥舒翰顯然更有武將的模樣。

哥舒翰身高八尺有餘,十分魁梧,長相算不上好看,卻十分威武,眼如紫石稜,須發濃密如蝟毛般炸開,燕頷虎須,威武異常。

長相是很純正的突厥人長相。

李長安雖說已經知道了哥舒翰的本事,可她如今也不能一上來就對哥舒翰十分親近,畢竟現在是她為公主,哥舒翰隻是一個想尋門路的普通漢子,她對賀知章等人親近也就罷了,畢竟賀知章已經是位高權重的老臣,李隆基對他都頗為尊敬,對哥舒翰就不太適合一上來就十分親近了,畢竟現在的身份有差距。

就算是做做樣子,李長安也得先考察一番哥舒翰。

“你便是哥舒翰吧。”李長安笑吟吟,“我聽李白提起過你的本事,先坐下吧。”

李長安指指桌案對面的椅子。

“你想從軍?”李長安問。

哥舒翰拘謹道:“某彆無所長,隻有一身武藝還算精妙。”

“從軍是個好主意。既然你已經有了想法,那你可想好要投到哪位將軍麾下?”李長安率先發問。

哥舒翰眼神一亮,顯然他心裡已經有了想法,不過礙於現在的形勢,哥舒翰還是十分識趣道:“任憑公主安排。”

“王忠嗣將軍如何?”李長安說出了哥舒翰曆史上的選擇。

“某仰慕王將軍多年。”哥舒翰急不可耐應道。

“你想上陣殺敵還是謀安穩一些的官職?”李長安又問。

哥舒翰已經想好了投軍,自然對軍隊中的升遷製度了然於心,上陣殺敵帶兵打仗是最快的升遷之路。更何況哥舒翰自己還有一身好武藝,性情豪邁好鬥,若是不上陣殺敵,豈不是浪費了他這身武藝?

“投軍自然是為了上陣殺敵。”哥舒翰道。

李長安聞言挑眉,沒有再接著說這個話題,而是話題一轉,指了指桌面上她已經擺好的邊境圖,其中有一個地方被用紅圈圈了出來。

“你可知石堡城?”

“知道,上月吐蕃來犯,搶走了我大唐的石堡城。”哥舒翰身為突厥人,又有心投軍,對這些消息一向關注。

李長安問他:“你覺得石堡城如何?可有搶回來的必要?”

哥舒翰端詳了一會輿圖,盯著石堡城的位置沉思許久,又俯身細細查看著石堡城周遭的山川位置,眉頭緊皺。

他知道這是李長安對他的考察,所以態度十分慎重。

李長安也不催他,隻是慢慢品著茶,任哥舒翰思考。

“石堡城易守難攻,三面都是天險,不好攻。”哥舒翰指出,“若要強攻,一定會死傷巨大。要進攻吐蕃,倒不如另選一地。”

“如果一定要攻取此地,可以圍而困之,切斷後路,將此地圍上三年五載,亦可不攻自破。”

李長安道:“若是一定要強攻呢?”

哥舒翰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李長安,咬牙道:“若能承擔起數萬死傷,亦可強攻拿下。”

儘管哥舒翰覺得沒有必要這麼做,與吐蕃接壤的城關那麼多,為什麼非要選一座最難攻打的關卡強攻呢?

不過既然上面想攻打,那哥舒翰也不會違抗命令,反正死的將士也是大唐的將士,又不是他家裡的親人。

“你做得對,慈不掌兵。”李長安感慨道,“我也覺得這個地方沒有攻打的必要,隻是有些事情並不是由將領說了算。”

“石堡城,不僅是一座關卡,這更是聖人的顏面。”

李長安淡淡道:“上月吐蕃奪走此地,父皇勃然大怒,認為吐蕃侵犯了大唐威嚴。日後一旦有機會,朝廷必定會命令一定要奪回石堡城,這樣天子的顏面才能得到維護。”

她在隱晦地告訴哥舒翰,戰場上的事情不是將軍能決定的,戰場外的勾心鬥角遠比戰場上的生死搏命複雜得多。

想要出人頭地,可不僅需要戰功,甚至戰功都不算是最重要的一項。

就像安祿山,安祿山若是隻依靠戰功,頂了天也就是個偏將,可他會賄賂官員,討好帝王,照樣能青雲直上。

哥舒翰沉聲道:“某受教了。”

李長安再問他:“你現在依然選上陣殺敵嗎?”

“是!”哥舒翰目光清明。

李長安撫掌笑道:“好誌氣,那我便托人為你在王忠嗣麾下謀一衙將位置。”

曆史上的哥舒翰用了五年時間才做到了衙將,李長安乾脆幫他縮短了這段時間。

哥舒翰大喜過望,連忙起身對李長安長稽:“承蒙公主看重,日後公主若有地方用某,某萬死不辭。”

“你在軍中若有人欺負你,你可給我寫信。”李長安笑道。

隨後李長安又叮囑哥舒翰:“私下寄信,在旁人面前你隻當作不認識我。我再告訴你一句話,隻要聖人還在長安,你就不要和任何宗室子弟交好。”

李長安看了眼哥舒翰,輕聲道:“記住這句話吧,你有將帥之才,這句話你現在用不上,日後早晚能用上。”

畢竟哥舒翰現在崇拜的王忠嗣將軍就是倒在了他心疼將士不願強攻石堡城,還好巧不巧他是和太子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十分親近上。

要是隻論領兵作戰的本事,王忠嗣說不準還在哥舒翰之上。

可惜和太子走得太近。

隻是一句話,哥舒翰卻覺得這一句話比方才石堡城的數萬條人命更腥風血雨,一股涼意從尾椎往上爬,他不禁打了個寒戰。

“多謝公主提點。”哥舒翰正色拱手。

離開了內室,哥舒翰臉色緊繃,抬手製止了左車的詢問,隻是帶著他悄悄又從後門離開了壽安觀。

回到府中,哥舒翰才長舒一口氣。

“公主對郎君說了什麼?我看郎君的臉都變了。”左車好奇道。

左車和哥舒翰一起長大,才敢多問一句。

哥舒翰嚴肅道:“日後在外不要提公主,你我隻當作今日從沒有見過公主。”

“那公主要怎麼提攜郎君……”左車撓撓頭,嘟囔道。

要是不能說出來,那有靠山和沒靠山不就一樣了?

哥舒翰捏緊了李長安遞給他的紙條,上面隻寫了兩個字“新城”。

“此事不用你多管。”哥舒翰叱道。

過了幾日,李長安遞給汝陽王的信也得到了回信。

汝陽王李璡是寧王之子,算起來還是李長安的堂兄。

寧王剛死不久,汝陽王和壽王都在為寧王守孝,李長安也就沒有上門去拜訪,隻是遞了封信說明買地一事。

買地倒是其次,主要是有一個碼頭在汝陽王名下,想要大規模走漕運來運送貨物,還是需要有一個自己的碼頭才更方便。

汝陽王倒是很好說話,隻給了一個合適的價格便將碼頭賣給了李長安。

隻額外列了一條條件,讓李長安把李白所喝的美酒都給他送一份,等他守完孝後再痛飲。

顯然在李長安沒注意到的時候,李白又和這個酒鬼混在一起了,說不準還在他面前吹噓了自己喝的好酒。

汝陽三鬥始朝天,道逢麹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1]。

這也是個酒鬼。

大唐的酒鬼幾乎和它的詩人一樣多。

李長安碼頭到手後立刻就寫信給馮初娘,讓她親自帶隊押送一批糧食和小船運到洛陽,再找一塊地勢高的地方蓋棚子。

……

伊川縣。

伊川縣的曆史可以追溯到神農時期,那時的伊川縣還叫做伊國。到了虞舜,這個地方就被稱為伊川。周朝又改名為了新川縣,東魏時期又變成了伊川郡。一直到隋開皇初,廢除郡製,改置伊州,又廢洛陽郡,析置伊川縣[2]。

東屬箕山山脈,南屬外方山餘脈,北屬嵩山餘脈,西部則是丘陵,地勢易守難攻,擋在整個洛陽的北方,牢牢守衛著洛陽城。

伊川縣的河流大部分屬黃河流域、洛河水係,每年夏季多雨,河水水位總會上升,不過也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泛濫過了。

馮初娘接到李長安的命令後,立刻就調撥了糧食來到此處,船停在碼頭,船上的糧食正在往下卸。

在碼頭上巡視著工人往下卸貨,馮初娘卻注意到了碼頭邊上站著的一個身穿麻布裙的女郎,看上去似乎比她還要小幾歲,手裡拎著竹籃,正伸著脖子打量這邊,仿佛在找人。

“這位娘子,你可是來找什麼人?”馮初娘主動走上前詢問。

女孩仿佛被嚇到了一般往後一跳,聽清楚馮初娘的話後才手忙腳亂抱著籃子:“我叫陳珠,我阿爺叫陳文,在這邊記賬,我阿娘讓我來給阿爺送飯。”

碼頭上的確是雇了幾個會算數的人記賬,馮初娘看了陳珠兩眼,看著她的臉很快就將她要找的阿爺和自己記憶中的人對上了。

“還有一個時辰才下工,你來早了。”馮初娘柔聲道。

陳珠臉瞬間爆紅,低著頭用鞋尖碾著地上的土:“那我再等一陣好了。”

她其實是故意早來,待在家中太無趣,她是過來看熱鬨的。

她家就住在伊川縣,離這邊離得很近,聽說這邊來了一夥做生意的人,陳珠早就好奇了。

一般做生意的商賈都會把貨船停到洛陽縣的碼頭,很少有人會停在伊川縣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