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 沈初的靠山(1 / 1)

正月末, 春闈開考。

在李長安的強烈要求下,沈初還是在三天前從大慈恩寺搬回了家中,原本李長安的意思是讓他從壽安公主府出發考試,隻是沈初覺得那樣實在太過高調。

於是雙方各退一步, 沈初同意李長安給他送考, 李長安也不強求沈初住在壽安公主府。

隻是沈初無比後悔三天前自己怎麼就答應了李長安讓她給自己送考的這個要求呢?

我真傻, 真的。我單知道李長安是我的學生,我不知道學生看著老師考試能有多興奮。

沈初雙目無神地看著面前的一猴一馬,他顫巍巍抬起手指著那隻坐在馬頭上的猴:“這為什麼會有隻猴?”

“馬上封侯, 寓意多好。”李長安美滋滋伸手摸了把猴頭,“這隻猴子還是金絲猴呢。”

這還是李長安前日在長安城中最有名的馴猴人手下的猴群裡發現的金絲猴,李長安本來隻想找隻普通經過訓練過的猴子,沒承想居然還能找到金絲猴。

也對, 畢竟現在可沒有保護動物這個說法,馴猴人走南闖北, 手底下有幾隻相貌好看,性格溫順的金絲猴倒也正常。

金絲猴性格本就溫順, 這隻小金絲猴又是從出生開始就一直被馴猴人馴養, 十分通人性, 一見到李長安向他伸手, 就乖乖抬著頭在李長安掌心內蹭了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李長安和沈初, 乖巧極了。

沈初深吸一口氣, 又抬手指著馬後面跟著的兩個舉旗人手中的旗子:“那這又是什麼東西?”

“旗開得勝, 多好的兆頭。”李長安美滋滋道,“老師先用膳,現在天氣還冷得厲害, 肚子飽了身上才能暖和。”

看到放在桌上的那一大盆湯,沈初隻覺眼前一黑,他指著盆內死不瞑目的老鱉,從喉嚨裡擠出來幾個細碎的音節:“這又是什麼?”

“獨占鼇頭。”李長安喜氣洋洋道,“這可是我專門派人去黃河邊上收的百年大鱉,你瞧瞧這個殼這個肉這個鼇頭,多喜慶啊。”

沈初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面上換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真是豬油蒙了心,竟然讓學生給他送考。

李長安是什麼樣的人難道他還不知道嗎?

沈初面無表情拿著調羹喝湯,儘量讓自己忽略那個趴在盆中的死鱉,心中隻祈求著李長安彆再有什麼其他彆出心裁的主意了。

“今日還隻是赴考,不便太過高調。”李長安頗為可惜砸吧咂咂嘴。

正豎著耳朵聽李長安還有什麼壞主意的沈初頓時鬆了口氣。

“不過等來日老師高中狀元,我一定要好好熱鬨一番!”李長安炫耀著她的安排。

“我專門雇了一隊人訓練舞獅,老師高中之日必定能訓練有成,到時候就一邊舞獅一邊敲鑼打鼓,祝賀老師高中榜首。”

李長安摩拳擦掌:“我那一年市裡的高考狀元就是敲鑼打鼓,還上了報紙呢。那還隻是高考狀元,我老師可是真狀元,必須比那個更熱鬨才行!”

沈初:“……”

他現在棄考還來得及嗎?

唐朝的科舉考試地點並不在貢院,而是在尚書省廊廡中,還需席地而坐,四周圍上荊棘,嚴兵把守。

大部分考生都會自己帶一個炭盆,若是沒有炭盆則難免被凍得縮手縮腳。

正月還是很冷。

吃食也要自備,好在唐朝科舉考試隻持續一天,一般是卯時開始,酉時結束,考完後便可回家等候通知,筆試通過方可參加殿試。

騎著高頭大馬不稀奇,舉子中有一大半都是騎馬而來。

可馬頭上還蹲著隻猴子,身後還跟著兩個舉旗人就頗為稀奇了。

總之沈初是一手牽著馬韁另一手遮著臉邁入了尚書省。

踏進尚書省大門之前,李長安還依依不舍地揮著手帕。

“老師,你一定要好好考啊。隻要你考中了進士,我這麼多年的付出也就算有了回報,你可不要辜負學生的期盼啊!”

李長安望著沈初邁入考場的背影,竟然有了孩子終於長大了的感慨。

她辛辛苦苦養了沈初這麼多年,又給他找名師指導又給他報張九齡課後輔導班,還給他上下打點疏通關係。

今日終於等到了沈初出人頭地的機會。

沈初聽到李長安的話後腳下一個不穩,好在最後還是穩住了身體,隻是表情頗有些滄桑無語。

正月的風還是冷颼颼的,今年冬天下了好幾場大雪,到現在雪也沒有化完。

在廊廡坐下後,沈初抱著李長安專門給他準備的手爐,又從李長安給他準備的那一大堆東西中將炭盆拿出來填上炭。

這個炭盆還是李長安專門找匠人打造的,最下面是放炭的地方上面還帶著一層籠屜,可以將飯保溫。

發下試卷,沈初審了一遍題,面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作為古代文學的教授,沈初還有一點小秘密。

比如他知道唐玄宗年間科考試題題目。

進士科共有三場,分彆為詩賦、時務策、帖經。

對沈初而言,時務策和帖經他十分擅長,大唐舉子一般最為擅長的詩賦卻是他的短板。

倒不是他想不出來好詩句,隻是他能想出來的好詩句太多了,他腦中的唐詩宋詞數以萬計,每回沈初看到題目腦中總能蹦出來相應的千古名句。

可沈初認為那些句子都是前人智慧,並不是他自己的本事,所以他每次作詩都會試圖避開那些千古名句,連帶著意象,也要注意避開。

這就增加了他寫詩的難度,就跟論文查重一樣,彆人隻管寫,沈初寫完後還要查重降重。

不過沈初也不是完全迂腐不知變通,比如這次詩賦考試的題目,沈初事先就已經作好了幾首詩,還專門找李白、孟浩然、張九齡等人替他指導過詩句,沈初隻需要把他經過名師指導的詩寫上就可。

時務策是沈初最擅長的一門,這一門考的並不僅僅是考生的能力,更多的是考生對於上面態度的迎合能力。

皇帝有心發動戰爭,你卻在那兒寫一篇“論和平的重要性”,就算寫得再好也難榜上有名。這時候最應該寫的應該是“犯我大唐者,雖遠必誅”才對。

恰好沈初就很了解唐玄宗的心思,甚至還有往後數年的曆史可以讓他輕易得出唐玄宗未來打算做什麼,加上他有著豐富的理論經驗和間接從史書上得來的經過驗證的正確實踐經驗,策論手到擒來。

至於帖經,沈初手拿八股文標準模板。其他舉子還是在寫小學生作文,沈初卻是按照高考優秀作文模板寫的文章,在文體上先贏一步。

直到天色黑沉,沈初桌上的蠟燭已經燃沒了半截,沈初才終於落下最後一筆,揉了揉僵硬的手腕。

走出尚書省衙門,李長安正眼巴巴地等著沈初出來。

遠遠瞧見了沈初,李長安立刻舉起手揮動著,“老師,來這。”

因著晚上天氣太冷,二人並沒有騎馬回去,而是上了李長安的馬車。

李長安拍著伸出的肩膀安慰他:“不管是好是壞,反正都已經考完了,老師不必太過憂慮成績。我們該吃吃該喝喝,你好好玩上兩天,休息休息。”

反正我已經給走好了後門。

沈初:“……”

這聽著怎麼這麼像他隔壁那戶小孩考試完後她爸媽對她說的話呢。

“我沒有憂慮成績。”沈初道。

李長安了然地看了眼沈初道:“好哦,你沒憂慮成績。”

沈初覺得李長安是在糊弄他,沈初深吸一口氣,沈初露出了笑容。

“這段時間我忙著考試,沒有來得及管你學習,實在失職,如今我已經考完了試,我明日就可再接著給你進行一對一輔導了。”沈初溫聲道。

李長安目瞪口呆:“我還要上課嗎?”

“你不用上課嗎?”沈初反問,“《商君書》《韓非子》《素書》《資治通鑒》……還有個朝代的曆史,古今中外的曆史,你不需要學嗎?”

帝王術是屬於君王個人的學問,旁人教不了,可要總結出這門自己的學問卻也不是簡單的事情,除了必須有實踐經驗外,還要有足夠的知識積累。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李長安頓時就蔫了,她垂頭喪氣道:“老師說得對,學海無涯……我學。”

為什麼穿越到了唐朝也還得上課啊?

——

興慶宮勤政樓。

李隆基正在欣賞著歌舞,口中還輕輕地合著拍子。

作為帝王,李隆基卻在音律一道上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他近來正打算為他親自譜曲的《霓裳舞衣曲》再編一支舞。

就在李隆基閉著眼睛設想應該用什麼動作來與樂曲相合時,高力士走了進來。

“陛下,殿試的名冊出了。”高力士手中拿著一個簿冊道。

李隆基緩緩睜開了眼睛,以往這些事他都直接讓手下人處理,畢竟李隆基對科舉取士並不算太看重。

從朝中官員結構便能看出來這點。李隆基重用的這些官員大多都是由人舉薦出頭,從朝中的李林甫到軍中的王忠嗣,都是通過舉薦入仕。

開元前期,那時候朝中的官員還有大批是通過科舉考試入仕,隻是隨著以張九齡為首的文人黨在黨爭中落敗,科舉考試上來的官員也一蹶不振。

如今李隆基偏愛用李林甫這樣的人,這些人的權力和富貴都由他一人說了算,因此對他忠心耿耿,用起來也更順手。

所以李隆基對科舉就更加不上心了。

不過這次倒有些例外,李隆基抬手拿過名冊,翻看起來。

李長安隻是給沈初求了官,並沒有給沈初求狀元之位,不過李隆基倒也願意給小女兒一個恩典,把狀元之位也順手給那個沈初。

這倒不用他專門吩咐下面官員,過幾日殿試,他直接當殿將那個沈初點做狀元便是了。

讓他看看沈初……

李隆基翻了一遍卻沒有見到沈初這個名字。

“沈初沒有進殿試?”李隆基不信邪又翻了一遍,確實沒有找到沈初這個名字。

他皺起了眉,安娘那日那麼信誓旦旦給這個沈初求官,他便默認了這個沈初一定能考上進士。

要是連考都考不中,那從何來的給他求官?

“去禮部將沈初的試卷拿來。”李隆基側頭吩咐高力士。

他倒要看看這個沈初難道不學無術到了這個地步嗎,公主親自舉薦都入不了科考官的眼嗎。

高力士得了命令,走出主殿就派人去禮部拿試卷了。

那日李長安向李隆基求官時高力士就在一側伺候,自然知道李隆基為何要看這個沈初的卷子。

內侍拿著李隆基的命令到了禮部,禮部之人不敢怠慢,連忙先找出了沈初的試卷呈給內侍,又派人去通知了韋陟。

韋陟匆匆忙忙一路跑過來,臉色煞白,從懷中掏出金塊塞進內侍手中:“敢問內官,陛下為何忽然想到要沈初的試卷?”

內官目光閃了閃,斟酌了片刻,將金塊不著痕跡收入了袖中。

“奴所知也不多,隻見到高將軍拿著名冊入了殿,沒過多久高將軍便吩咐奴來禮部找沈初的試卷。”

韋陟臉更蒼白了三分,他心慌意亂:“這,這沈初是何身份啊,竟能讓陛下……”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內侍看了一眼韋陟,眼珠子轉來轉去,猜到了韋陟恐怕和那個沈初不對付,於是直起了腰杆,對韋陟也不如方才一般恭敬。

韋陟心神已經全亂了,哪裡還顧得上一個內侍對他的態度。

內侍拿著沈初的試卷離開後,韋陟立刻手忙腳亂跑回了自己屋內,渾身癱軟倒在椅上。

他看了那個沈初的籍貫啊,沈佺期之孫,父母早亡,家裡隻剩下了他一人,也沒有娶妻,沒有有權勢的外家……怎麼就在聖人那掛了號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沈初已經攀附上了能夠求得動陛下的權貴。

韋陟眼前一黑,渾身癱軟。

那個沈初的確是才華橫溢,他的卷子自己看過,點一個狀元完全不為過……

完了,全完了。

李隆基也的確不出韋陟所料,李隆基看著沈初的三張答卷,已經完全沉浸了進去。

尤其是策論,和他的想法不謀而合,簡直就像是他自己寫的一般。

還有帖經,行文嚴謹,讀起來抑揚頓挫,經義借鑒完美,似乎還融入了詩賦的行文特點,讀起來美極了。

李隆基長舒一口氣,然後眉毛狠狠顰了起來。

安娘說得不錯,此人的確有狀元之才。

那為何答卷這樣好,卻連殿試都進不了呢?

“傳韋陟。”李龍基冷冷地吩咐。

韋陟面色蒼白被帶到了勤政樓,一進殿就跪了下來。

“臣見過聖人。”

李隆基居高臨下,打量著韋陟,語氣意味不明:“韋郎中眼界甚高啊。”

韋陟身體抖了抖,心裡已經把崔惠童罵了八百遍。

“臣萬死。”

“萬死?”李隆基譏笑一聲,“說吧,是誰讓你把沈初之名劃去了。”

李隆基如今在意的已經不是沈初了。

他更在意的是這背後的博弈。

比如,太子是不是想要打壓誰立威?

韋陟抖了抖,不敢隱瞞,連忙將崔惠童找他之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崔愛卿。”李隆基冷笑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

轉而冷眼看著韋陟:“科舉乃是為朝選才,你因一己私利而損害大唐之利,徇私舞弊,那這個禮部侍郎你也不用當了。”

至於到底是借題發揮,還是輕描淡寫揭過去,還要等著他再查一查太子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不過無論如何,李隆基心裡都被紮進了一根刺。

朕還沒死,你一個太子就敢插手拉攏朝廷未來官員,士子不依附你,你就要弄他,真是好大的威風。

韋陟面如死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為官二十載,好不容易爬到了禮部侍郎的位置,竟然就這麼沒了……

“傳朕命令,崔惠童公報私仇,奪了他的銀青光祿大夫位。”李隆基這一遷怒,就有人要倒黴。

等到殿內安靜下來後,李隆基才揉揉眉心,“高力士,讓你手下的人查一查太子與此事的關係。”

第二日,韋陟被貶官三品,崔惠童被奪銀青光祿大夫位的消息頓時引起了一片嘩然。

太子李嶼下朝後急匆匆派人去打探消息。

最後得知此事背後竟然隻是崔惠童意氣之爭時李嶼都被氣笑了。

“真是蠢貨啊。”李嶼恨得咬牙切齒,“他也不想想那個沈初有膽子拒絕他是因為什麼嗎?”

“我不是說過嗎,遇到事情先來告訴我!”李嶼在堂中踱步,面上表情變幻。

真是天降橫禍,他本來想著借著這次科舉籠絡一些新人,可現在不但新人沒有籠絡著,韋陟還丟了官位,他在朝中的勢力本就不大,如今還折了一個高官……

李嶼都是能猜到他那個蠢妹夫的想法。博陵崔氏,目中無人不是一日兩日了,根本沒覺得得罪一個小舉子能是什麼大事。

“一群混賬。”李嶼深吸兩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最要緊的是怎麼把自己摘出去。

畢竟這事他是真從頭到尾一無所知。他又不是閒得蛋疼,放著李林甫不去對付,腦子抽了才會想著對付一個正當寵的公主。

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先給壽安公主解釋清楚,自己並不是有意欺負她……要是晚一點,壽安公主哭啼啼去找那老家夥告狀,李嶼都能想象得到自己會有多慘了。

“來人備馬,我要親自去……”李嶼快走兩步,忽然又停住了腳步。

他沉思片刻,轉變了主意。

“來人,讓和政郡主來見我。”

小女兒之間的事情,他插手反而不妙,讓她們這些小女郎去說清楚反而更合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