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對李娘子忠誠(1 / 1)

“老師, 我聽說你被人欺負了?”

李長安風風火火推開書房門,自行搬了個月牙凳坐到沈初對面。

沈初抬起頭,倒也不驚訝李長安這麼快就得到了消息。

今日在場之人零零碎碎加起來有近百人,就算舉子嘴嚴, 他們帶去的侍從婢女嘴未必嚴, 李長安又對他一貫關注, 消息短短半日就傳到李長安耳中再正常不過。

李長安摩拳擦掌,表情興奮:“師恥徒辱,老師放心, 今天的事我都聽說了,那個黃衝敢欺負您,我這就派人套他的麻袋,打斷他的狗腿。”

沈初輕輕歎了口氣, 無奈道:“我都沒有生氣,你這麼憤怒地乾什麼。”

當然, 沈初覺得李長安的情緒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做壞事前的幸災樂禍。

“黃衝還太年輕, 沉不住氣。他以為權貴對他有好臉色是看中了他的才華, 殊不知崔惠童對他有好臉色隻是缺個馬前卒, 而他恰好合適罷了。”

沈初歎息道:“我見過太多這樣的年輕人了, 我都這把年紀了,再和這些年輕人計較, 豈不是白活這些年。”

“老師你也才一十幾歲吧……”李長安看著清雅俊秀的沈初一副中老年人語氣, 忍不住吐槽道。

“我就覺得我還隻是個小孩。”李長安小聲嘀咕著。

反正她的大腦發育水平和激素分泌量都是十歲, 身體也是十歲的身體,那她就是十歲。

沈初輕輕瞪了李長安一眼:“總歸,我沒有生氣。”

他甚至有些可憐黃衝, 寒窗苦讀十年,好不容易出了書房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卻因為自己見識不足,被權貴忽悠了兩句就心甘情願做起了衝鋒陷陣的小卒,以為是握住了機會,實際上是被權貴畫的大餅撐昏了頭腦。

隻是黃衝運氣不好,後世年輕人被社會毒打頂多就是賺不著錢,黃衝卻十有八九要丟了自己的小命。

再加上沈初從李長安那聽到的賀知章的計劃,兩者對比,一個人老成精見勢不對望風而逃,一個愣頭青根本沒感覺出任何不對還悶著頭往前衝,這麼一起想起來還頗具喜感。

“哼,老師就是心太軟了。”李長安嘀嘀咕咕,“你不願意追究人家,人家還不一定會放過你呢。黃衝那家夥有什麼可憐的,也就是老師你有靠山,換一個沒有靠山的寒門世子,被他這麼一打壓人生就全毀了,誰還不是經曆十年苦讀才來參加科舉呢……”

李長安對此沒有絲毫同情,看那個叫黃衝的家夥這個打壓沈初毫不手軟的做法也不像什麼好人,對和他沒有利益關係的同年尚且如此針對,日後為官對百姓隻會更心狠手辣。

他連同年都沒有絲毫同情心,為一己嫉妒就能將同年引到權貴面前陷害,難道還能指望他對素不相識的百姓能有同情心嗎?

沈初有她做靠山,百姓可沒有靠山可以依靠。既然他已經出手害人,那就要有自己有朝一日會死於他人之手的覺悟嘛。

“瞧著吧,崔惠童今日被你當眾下了臉面,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他都不會放過你。”李長安最後總結道。

想要吸引黨羽,可不是一味隻有恩惠,恩威並施是最基礎的要求。

今日崔惠童拉攏沈初被當眾拒絕,要是他什麼都不做恐怕其餘人就會在心裡嘀咕“堂堂世家大族公主駙馬太子妹夫,居然拿一介白身沒辦法”,這話隻要傳出去,就會讓崔惠童顏面掃地。

李長安琢磨了一下要不要在中間煽風點火推一把。

轉念一想現在太子黨就這大貓小貓的三兩隻,也不值得針對,要是這事發生在三五年後,還值得她拿著這件事給太子下個絆子,可現在……唉,這事怎麼就不是李林甫做的呢?

不過李長安還是將這件事放進了她腦內名為“太子李嶼(亨)黑料”的文件夾內,打算日後機會合適時再翻舊賬火上澆油。

沈初看向李長安,抿唇:“我聽聞今歲的主考官是韋陟,若是你為難,我也可明年再考。”

在沈初看來,隻為了他一個進士位置便讓李長安現在和太子對上是極不明智的做法。

李長安叉著腰,洋洋得意道:“等明年乾什麼?你學生辦事你還不放心嗎,放心吧,上下關係我已經都替你打點好了,你等著皇榜中狀元就是。”

“區區一個駙馬衛尉……我還不放在眼裡。”李長安已經打點好了全大唐最硬的那一門關係,李隆基那日的話是當著她和楊玉環的面說的,若是真辦不成,豈不是顏面大失。

“你到底托付了何人?”李長安這麼有底氣,倒是勾起了沈初的好奇心。

李長安神秘一笑:“等到時候老師就知道了。”

李長安估計的沒錯,沒過幾日崔惠童便在家中設下私宴宴請了禮部郎中韋陟。

韋陟乃是太子妃韋氏的堂叔,和崔惠童是拐著彎的親戚,崔惠童隻是隱蔽地一提此茬,韋陟就滿口應承了下來。

“崔衛尉放心,老夫這點權力還是有的。”韋陟拍著胸口保證。

博陵崔氏是五姓七望,他京兆韋家也是“城南韋杜,去天尺五”,同為世家大族,天然就有一份親近在。

沈初此人,說得好聽算是官宦人家,說得不好聽就是破落戶寒門,那一丁點兒的名望還能翻了天不成?

韋陟答應得毫無心理負擔。

今歲的科考與往年又有不同,在韋陟的提議下,今年除行卷外又增加了納卷一下。

納卷,就是考生在參加科舉考試之前,需要先將自己平日所做的詩賦文章編撰成集冊,交到禮部,供主持進士的禮部郎中參考,禮部郎中閱讀文集後便能對考生的文采有更深了解,能夠更好評估考生的才華。

韋陟回到禮部後,剛坐下,眼角的餘光便瞥見了桌上堆放的那一遝文集。

他喚來自己手下的小官,“你去將一冊署名為沈初的文集挑出來。”

小官挑出文集,呈了過來,詢問道:“郎中可是要親自評閱?”

韋陟頭也不抬一下:“拿下去扔了。”

——

時間一眨眼便到了月底,孫大有的老娘雖還有些咳嗽身體卻已經沒了大礙。

李長安考慮到了她既然打算做商隊往來買賣,又打算招募軍中退下的老卒,既然要旁人替她賣命,自然要替人了卻後顧之憂。於是便在永崇坊專門置辦了一套大彆院,將其中改建成一座座如漳縣流民宿舍一般的集體大院,隻有屋子,所有屋子共用一個大院子,專門雇了廚娘做飯,還雇了十幾個娘子照顧老人和孩子。

眾人得知自己的家眷也能得到妥帖照顧後更是對李長安感恩戴德,以往在邊關打仗,最怕的就是家中無人照料出了什麼事情,有兄弟姐妹之人倒是不用照顧父母,可多數下面也有妻女,這些軍漢最怕的就是家中沒有勞力自己妻兒遭了旁人欺負。

如今有李長安這個有權有勢的權貴罩著,還將他們的家眷都接在一起雇人專門照料,這些人便可以放心遠行了。

“此次商隊出塞風險雖不大,可我也不能違心說沒有危險。”李長安看著自己面前這五十個漢子,頗為滿意。

雖說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那麼一點毛病,有的是年紀偏大,有的是身上缺了點零件,可他們身上無一不散發著血氣。殺過人上過戰場之人總歸是和普通百姓不一樣。

孫大有率先開口:“拿人錢財替人賣命,這樣的道理咱們都懂,我等拿了李娘子這麼多錢,便是當真除了什麼意外也是命該如此。”

孫大有一開口,其餘人紛紛應是。

先前他們參軍,還沒有多少錢可拿呢,不照樣得上戰場上拚命。商隊再危險,難道還能比戰場上數十萬人交戰更危險嗎?

李長安端起了手中的酒杯,將裡面的茶水一飲而儘:“話雖如此,可你們既然為我賣命,我就不能不對你們負責。我話放在此處,若是爾等當有又回不來的,那他的一家老小我會贍養,諸位之兒女我送去讀書一直讀到十八歲,諸位之父母我給養老送終,諸位妻子若是願意改嫁我出嫁妝,若是不願改嫁我也會給她找活乾。”

從夏商到唐,這是第一次有人說出這樣的話。

一時之間,在場之人都愣住了。

漸漸地,有人紅了眼睛。

不管李娘子此言是真心還是假意,可至少李娘子願意對他們說出這番話。

誰賣命不是為了家裡人能吃好過好?這些人不怕死,他們怕他們死了以後家裡的孤兒寡母遭人欺辱,他們怕自己年邁的父母孤苦無依。

他們見過太多了,一同上戰場的弟兄死在了戰場上,家裡家破人亡,孩子被賣做奴仆,甚至餓死在路邊,妻子改嫁或者被潑皮欺辱,年邁的父母無依無靠橫死家中……他們親眼見過,就算他們僥幸活了下來,可他們的左鄰右舍,家裡的遠房親戚,總有人回不來。

誰願意當兵啊?死了白死,許諾的土地發不下來,家中的老幼遭人欺負,親眼見過這些的百姓還有哪一戶敢讓自家的兒郎上戰場當兵打仗?

大唐初期人少地多,戰死的將士人人能分到土地,那時候的兵將人人悍不畏死,各個都願意跟隨太宗皇帝的將軍出征。

而如今的府兵製崩潰,說到底還是後勤保障跟不上。

“願為李娘子赴湯蹈火!”孫大有對此感觸最深,他親娘就是李娘子救下來的,孫大有一抹眼淚,吼道。

其餘眾人感受著自己腰間沉甸甸的腰包,又想起了方才他們親眼見著的家屬大院,也齊刷刷叉手彎腰:“願為李娘子赴湯蹈火!”

李長安唇角揚起了笑容。

李長安不隻是將這些家屬安頓在大院中,她還打算請人來教授這些人的兒女讀書識字,還打算找一個說書人給這些人家裡的老頭老太太說書解悶。

說書內容當然是宣揚李娘子是多麼仁愛,給小孩的入學第一課當然是要教他們做人得有良心、有恩必報。

什麼叫忠誠,花錢就能買來的永遠不是真正的忠誠。忠誠是自己遇到危險,這些人會毫不猶豫地擋在自己面前,是自己需要他們做些什麼,這些人不用命令也會想儘方法也會完成為她做事,更是哪怕運氣不好被敵人抓住,也寧死都不會吐露她的秘密。

自己全家人都被李娘子照顧著,兒女開口便是李娘子多好多好,父母張嘴就是李娘子大恩大德不能忘,家裡的婆娘臨睡之前還會在他們耳邊感慨多虧了李娘子才能全家吃得飽飯……有歸屬感才有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