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訶再次返回地面。
這一次, 白霧依舊和幾個小時前那樣。
微涼的氣息從腳踝的位置湧過,仿佛有什麼東西即將從中爬過,但沒有接觸到他的皮膚, 這些白霧就微微分開了。
他仔細地觀察了一下。
與其說是白霧, 不如說是細小的蟲子,在空氣中浮動。
不知道長期攝入, 對人體有什麼影響。
唯一的好事, 就是它似乎刻意繞開了鬱訶, 讓他不至於呼吸到這種惡心的東西。
所有的建築物,都像是放置了許多年, 牆體呈現出了不同程度的腐爛症狀。
與此同時,隨著他聞到了空氣中硫磺的味道, 不但刺鼻, 也掩蓋不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在他身旁, “秦猶妄”厭惡地伸出手, 在自己的鼻底揮了揮。
“死太多人了。”他繼續道, “那個街區,全都是屍體,根本沒人來收——對了, 特級惡種吃人, 你們會吃屍體嗎?”
他的舉止很輕鬆。
似乎認為, 有鬱訶這個特級惡種在,所以沒有必要去提高警惕。
鬱訶還記得自己之前在霧裡, 看到的那個長條、模糊的影子,像是有人形又像是沒有,搖搖晃晃地遊蕩。
但這次,他沒有看到痕跡。
似乎和他想到了一樣的事, “秦猶妄”忽然微微一笑。
“你果然是特級惡種。”他似乎不經意道。
“……”
電光石火間,鬱訶明白了他話裡透露出的潛在含義。
他並沒有完全信任他的說法。
但他卻沒有追問,隻是用實際行動來驗證,看他是不是真的在說實話。
所以,這種生物能識彆他身上的氣息,然後避開了他的路線,就像現在環繞在他身旁的白霧。
想到這裡,鬱訶皺了皺眉。
這不符合他先前的經曆。
在他剛進入表世界的時候,這些霧氣、霧中的怪物,都沒有給他特殊待遇,好像“邪神血脈”這東西已經消失了,甚至那些怪物識彆了他的位置,在霧氣中搖搖晃晃地朝他靠近。
這說明,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
難道有人和他一樣進入了這個混亂的時間裡?
但是,這個概率應該不高。
他是因為和這段經曆有關聯,所以才會被定位在這個事件裡,其他人如果進入,多半會在判定後卷入其他時間。
“……”
鬱訶決定暫時不想。
表世界的訊息太少,而且太詭異,憑空推測隻是在增加麻煩。
他們沒有繞路。
很快,兩人就來到了熟悉的街道。
鬱訶站在街首。
他看著這破敗的景象,心裡忽然升起了一絲複雜的感觸。
在這裡待了十七年,其實他稱不上多喜歡,但那是可以被稱之為“家”的感覺。
眼前的畫面,熟悉而陌生。
十七年前、十年前,甚至是正確的時間軸,所有擺設交織在一起,看起來雜亂無章,就好像把他記憶裡的所有東西全都不規則地擺放,讓他腦子混亂,那一瞬間,甚至不知道自己正站在哪個時間。
雖然看不到自己的精神值,但他十分確定,一定在逐漸地往下跌。
其他人如果站在這裡,多半會被衝擊地精神混亂,以至於分不清楚情況,陷入了這個虛假的世界裡。
鬱訶頓了頓,抬起頭,看向街道的兩旁。
路燈是好的。
在霧氣中,它微微亮起,像是一團光芒,指引著在這裡迷失的人,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跟著它的方向遊蕩。
這和現實不同。
正是看到這些燈,才讓他意識到,這絕對不是現實世界。
鬱訶定了定神,轉過頭。
在他身旁,“秦猶妄”同樣露出了迷茫的眼神,像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隻渴望地盯著那些路燈。
“我從來沒有注意過……這裡的光看起來真好……”
不是幻覺。
隨著精神崩潰,他的身體發出了嘎吱嘎吱的骨骼崩裂聲,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牙酸不已。
他的身體似乎在拔高。
手臂在伸長,面頰凹陷,新鮮血肉在消失,逐漸脫離了人的標準形體,而成為了某種可怖的東西。
竟……逐漸地像鬱訶在霧裡看到的東西了。
他的心裡,閃過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那些東西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如果精神崩潰陷入了其中,被這些燈光吸引,就會不斷地在地表上遊蕩,成為表世界的俘虜。
表世界果然危險。
鬱訶忽然道:“邪神血脈在哪裡?”
他的聲音不大,卻突兀地打破了此時靜謐的奇詭氣氛。
“秦猶妄”感覺自己的大腦被猛地撞擊了一下。
下一秒,模糊的色塊消散,眼前的東西終於清晰起來,變回了最初看到的畫面。
他抱著頭,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我……哦,我,我在帶你找邪神血脈……對,我還活著,在帶你找……”
半晌後,他終於平複了下來。
再次抬起頭,他臉上所有的恐懼奇跡般消失了,好像根本就沒經曆過剛才的插-曲,倒退回了幾分鐘前的狀態。
大概,被刪除了這段記憶。
就連變異的身體,也在一陣嘎吱聲中回歸了原本的正常外貌,。
“我在帶你找邪神血脈。”
鬱訶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又機械地重複了一遍,然後才道:“你看到街道儘頭了嗎?我們要過去。”
他當然知道。
那是他的住處。
“有教團的指示,我在來E星的第三天就找到他了,真不敢相信,之前怎麼沒有彆人來試圖做過。”對方聳了聳肩。
說著,鬱訶和他一同前往街道深處。
這裡的所有建築都被藤蔓覆蓋,像是活著一般跳動,隻是縫隙間或探出了幾根藤蔓,又在接觸到鬱訶之前收了回去。
見狀,“秦猶妄”哼了一聲。
“奇怪,它們對我之前可沒這麼溫和。”他隨口道,“特級惡種,和特級巡查官,有什麼區彆?不都是特級嗎?”
難怪這麼有把握。
這家夥雖然是學生,但已經是特級了,所以不擔心和他一同出來。
鬱訶隻接觸過兩個特級巡查官。
而這兩個人,他能感覺到,如果讓他們對付當年E星的罪魁禍首,不大可能會輸。
特級巡查官沒那麼不值錢。
但這位出現在這裡,卻代表著他已經迷失在表世界。
或者,換句話說,他已經死掉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個“秦猶妄”到底是怎麼死的?
鬱訶不認為,當年E星上的那些惡種,有殺死眼前這個人的能力。
對方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隻自顧自繼續道:“算了,教團一項信奉的是和惡種和平共處,我們算是朋友了,對嗎?那麼,朋友之間需要開誠布公,既然我們都安全到了這裡,那我實話告訴你,我其實沒有真的見過邪神血脈。”
鬱訶看他:“然後?”
“我每次隻停留在他門口,然後敲門,把食物放下,附贈一張自我介紹的紙條。”
“他可能沒看。”鬱訶道。
反正他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的。
“他肯定看了。因為每次我去,食物和紙條都消失了。”
“紙條?”
他在問紙條內容。
至於食物……
這陰差陽錯,解答了他在十年前的困惑。
鬱訶一直沒想通,在吃的極度匱乏的時候,那隻黑貓是怎麼給他弄來食物的。
現在有了答案。
它沒出去找。
因為門口就有現成的。
但新的問題又誕生了。
紙條居然一次都沒有送到他的手上。
對方理解了他的意思,隻聳了一下肩,說道:“我知道孤兒一般都性格敏感,所以采取的是循序漸進的方式,紙條很真誠、很管用。對了,你不用擔心,他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所以我在紙條裡寫的是,我是他的親人。”
“沒有哪個孤兒,能夠抗拒家人找上門來,對嗎?”
他的嘴角擒上了一抹微笑,“尤其是我這麼真誠,當然更容易獲得信任了,所以……”
對方刻意停頓了一下。
鬱訶:“所以?”
“我們應該提前約定一下,彼此可以達成什麼交易。”他哼笑一聲道,“邪神血脈,對吧?誰知道他有什麼特殊能力?你應該不想來硬的。我已經獲得了他的信任,而你可以直接摘取果實,所以我想我們應該提前說好一些事情。”
“比如。”
“秦猶妄”矜持地微笑:“教團沒讓我帶活人回去,隻是反複強調了‘血液’,我想他的血很重要,所以我隻要這個。至於彆的,我都不需要,無論是血-肉、眼球或者其他器官,你都可以吃掉,我知道惡種之間有吞噬的傳統……怎麼樣?”
在他的話語裡,邪神血脈已經是囊中之物,可以任意像豬狗一樣分食。
鬱訶:“聽起來不錯。”
“所以,你的意思是已經同意了?”
“你都幫我想好了,我確實沒理由拒絕。”
鬱訶也抬起了嘴角,看向他道,“但你想要什麼?我不覺得,這些東西是免費的。”
“很簡單。”對方意味深長道,“你是很強大的特級惡種……我也想要你的一些血。”
教團想要的東西,都是血。
稍微聯想一下,可以猜到,這些人多半使用了血,來做些實驗或者惡種的改造。
比如融合之類的。
他沒忘記萊爾手裡的資產12,他就是呈現出猩紅到發黑的血液狀,所以……這是教團製造怪物的核心。
鬱訶:“可以。”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對方微笑道,“這對我們都沒有害處。”
對此,他不置與否。
現在他越來越好奇,這家夥是怎麼死的了。
起碼鬱訶本人對他沒有一點印象,甚至連對這人的存在,都沒有一絲察覺,隻說明對方死的確實很早。
這條街道並不長。
所以,在邁過了坑坑窪窪、泥濘的地面後,他們走向了熟悉的出租屋。
鬱訶發現窗簾是拉著的。
而在掉繩上,係著一個用粗劣的手法製作而成的玩偶,在紐扣眼睛的位置甚至能看到突出的線頭。
這是他在手工課上的作業。
老師要求,他們每個人需要縫製某個親近的人,由於鬱訶並沒有這種存在,所以他勉強縫了一個自己。
很醜、很劣質。
它盯著窗外的不速之客。
而在它的身上,有一道紅色的染料,像是被血濺過。
鬱訶情不自禁,對著這道痕跡皺了皺眉。
這是某個人類的血。
那個家夥,試圖闖入他居住的地方做點什麼。
E星混亂後,每個人類都變成了獸類,失去了正常社會應該有的道德感,為了存活下去,被饑餓推動著做出許多不可思議的事。
那時候,鬱訶不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
然而,在對方試圖打開窗戶的時候,一隻遊蕩惡種忽然貫穿了對方的身軀,直接拖走了這具身軀。
他盯著屍體的血手在玻璃窗上滑下,粘膩的血液捏濕了他的玩偶。
鬱訶知道今天是哪天了。
因為這個玩偶,在沾染上血跡的當天,就徹底消失了,所以具體的時間很好辨認。
而它不是那天唯一失蹤的東西。
忽然,鬱訶注意到了一道目光。
他低下頭,和一雙不屬於人類的雙眸對上了,不由怔在了原地。
“我要敲門嗎?”
在他身旁,“秦猶妄”毫無察覺,隻自言自語,厭惡地皺眉:“我沒真的接觸過孩子,都是惡心的東西,我要不還是——”
他的聲音停了下來。
因為他感覺到了,某種極其危險的東西出現了。
他的脊梁下意識地爬上了一陣寒顫的暈眩感。
他緩緩地看向那個,讓他感到可怖的方向。
那是……
一隻黑貓。
它骨瘦如柴、身體嶙峋,不知何時出現在視線裡。
從外表來看,它完全不像是被人圈養的寵物,那些毛發甚至打結,細瘦的肢體僵硬不已,難以想象它是怎麼輕盈地跳躍,用那雙突出來的、怪異的紅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抬頭注視著眼前的人。
就像一具死貓。
是恐怖的幽魂,藏在動物屍體裡,面無表情地審視著他。
他情不自禁,就此打了個冷顫。
雖然他已經見過諸多惡心的惡種,卻唯獨在這一隻小小的動物面前,感到毛骨悚然的寒意。
“滾開!”
本來是極其厲聲的嗬斥,卻因為他牙齒不受控製打顫的響動,完全削弱了本身的氣勢。
忽然間,他感覺自己很可笑。
在這樣的注視下,他的身軀似乎在不斷地縮小,被周圍湧動的霧氣嗆得幾近窒息。
他不敢動彈。
儘管,他一路上已經做了心理準備。
這就是,他至今沒有見過邪神血脈的原因。
這隻黑貓。
隻是坐在那裡,看了他一眼,他已經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勇氣。
這他媽,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很想尖叫,但現實是,他隻是凍僵在原地。
就在空氣陷入冷硬之際,他察覺到身邊的人忽然動了一下,竟然俯下身,靠近了這隻黑貓。
“我好想你。”鬱訶道。
他盯著它,目光在這隻貓的身上擦過,不放過它身上的每一寸痕跡。
原來,它比他記憶中還要弱小。
說出來,或許有些奇怪。
但從見到它開始,他的心臟就克製不住地加速跳動起來,稱得上是興奮、喜悅和痛苦。
鬱訶是一個敏感的人,說的沒錯,就像那些習慣了什麼都得不到的孤兒。
他很少要東西。
因為不認為自己應該得到,這種不配的感覺,幾乎貫穿了他的整個人生。
黑貓的出現,是一個意外。
鬱訶沒有說過,他在它的身上看到了某種熟悉的東西。
迷失、沒有目標,像是踽踽獨行的遊魂。
它身上的痕跡,表明了它是被人遺棄,或者從未被人在乎過,讓他有了勇氣去接近。
有很多次,他的額頭抵著它。
它是一隻不愛叫的貓,所以隻是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鼻尖。
像安慰,又不像。
這種無法被準確歸集的情緒,正是他需要的東西。
不至於太多、又不能算太少,剛剛好是他能接受的擁有,不至於讓他驚慌失措、患得患失。
而他唯一認為,自己有權利、有資格獲得的東西,卻在他習慣了它的存在後離開,甚至沒有告訴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你為什麼要離開?”他輕聲道。
鬱訶很清楚,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他甚至能感覺到,“秦猶妄”的視線一直盯著他,刺痛著他的後背,但他卻不在乎。
“……”
沒有回答。
一片寂靜。
他忽然意識到,那雙動物的眼眸中,竟沒有倒映出他的身影。
不知何時,“秦猶妄”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也消失了。
這是……
鬱訶睜大了眼睛。
他站起身來,看向身後的人。
“秦猶妄”還在,不過,他的眼底也沒有了他,隻剩下門口的這隻黑貓。
而對方的頭頂,不知何時,竟然懸浮起了極其熟悉的指針。
它繼續撥動。
這一刻,鬱訶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猜測。
他的存在被表世界發現了。
原本擾亂的進程,又再一次地走上了正軌。
接下來即將發生的這段經曆,是過去真實發生過的,隻是沒有他,所以他理所當然,被這個場景裡的其他存在無視了。
鬱訶盯著眼前一無所知的“秦猶妄”。
“讓開。”對方再次道。
“……”
黑貓沒有動靜。
他按捺不住,牙齒打顫:“滾開!”
話音落下。
下一刻,黑貓終於動了。
隻見它活動了一下身軀,就像一隻真正的動物,伸了個懶腰,尾巴在地面輕輕地搖晃了一下。
那雙猩紅的眼珠,漫不經心,注視著眼前的人類。
很快,周圍空氣變潮濕了。
他眨了眨眼,後知後覺,遲鈍地看向地面的台階,在看清地下一秒恐懼出聲!
就在泥濘的地板上,竟出現了大量黑色的液體,順著三階台階,不斷地往下滑落,向著他的方向爭先恐後地湧動而去。
比起說是液體,更像是某種活物。
在這樣毛骨悚然的畫面裡,這隻黑貓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任由液體從它身後流出。
“秦猶妄”連連後退,想要逃走,但卻遠沒有液體湧動的速度快,很快就讓它們來到了他的鞋邊。
它順著他的褲腳,爬了上去。
他又抓又撓,想要把覆蓋上身軀的黑液扯掉,但源源不斷的新液,隻是進一步地逐漸覆蓋了他的面孔。
鬱訶看到,它從他的口鼻、尖叫的嘴裡灌入。
而他的身軀被壓倒,匍匐在地面,這些液體進一步地碾壓,很快,這人類的身體就消失在了其中。
讓鬱訶無比在乎、甚至違背感情不外露原則的那隻黑貓——
竟在片刻間融化進了黑液中。
他可以確定,這和“秦猶妄”被吸收不一樣。
更像是……
回歸了本源。
黑液歸於平靜。
但很快,它上面忽然湧動了一下。
一具新的、陌生的身軀,就這樣逐漸地升高、出現,凝聚成了新的模樣,穿著和方才那人一樣的服飾。
與此同時,這些液體也滲透進了鞋底的地面,消失在了視線裡。
鬱訶盯著黑液褪去後,露出的那張臉。
冷漠、桀驁。
有點像終年不化的雪山,讓人望而生畏。
再熟悉不過。
而當他面無表情的時候,這些氣勢都收斂了進去,好像他不過是某個會擦肩而過的路人,而不是剛才恐怖畫面的締造者。
他並沒有注意到鬱訶的目光,甚至沒有發現他的存在,隻是彎下腰,撿起了地面上掉落的卡片。
“秦、猶、妄……”
這個青年,艱澀地說出了這個名字,然後皺眉。
他一字一頓:“難聽。”
這次說話終於歸於正常,甚至相當流暢。
看來,他很快就拋棄了貓的習慣,完全適應了這具新的人類構造。
新的、鬱訶認識的那個秦猶妄,隨手把身份ID卡放進了衣服口袋裡,臉上露出的漠然,讓人覺得他不會擁有任何人類的感情。
但很快,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窗戶上。
鬱訶不知道這個時候的自己在做什麼。
他可能在睡覺,也可能在乾彆的事,總而言之,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窗外發生了什麼。
難以置信。
秦猶妄似乎打算立刻離開。
但忽然,隨著他看到的東西,他不打算這麼做了。
隻見他伸出手,打開窗戶,輕輕地取下了那個沾著血的玩偶。
粗糙的鬱訶玩偶,用紐扣眼和他對視,仰著身體,有一種滑稽的倔強感。
他低下頭,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忽然勾唇笑了。
對於一個如此冷漠、又以可怖方式出現的未知存在,這個表情竟使讓他眼底的雪山融化,驚人地呈現出一種類似於人的模糊感。
“再見。”
秦猶妄對著它道。
很快,他的目光閃爍著厭惡,低聲道,“教團……”
隨著他的聲音,周圍的空氣發出了震動和嗡鳴。
整個表世界,似乎都因為他此時流露出來的情緒而做出回應——哪怕這不過是一段過去而已。
鬱訶看到他把玩偶放進了口袋裡,然後,轉身離開了這條街道。
他一直盯著這道身影,腦海裡混亂無比。
無數念頭都在同一時間浮現出來,讓他無法準確地思考,將自己看到的東西和現實聯係在一起。
秦猶妄,就是當年的那隻貓?
那麼……
他為什麼會在他身邊?
而他當年離開,是因為發現了教團的存在?
他到底是誰?
和表世界到底有什麼關係?
“哢噠”
頭頂的指針,忽然發出了巨大的響動。
鬱訶猛地抬起頭,看向頭頂,卻發現指針在視線裡融化。
黑色的液體流淌下來,緩緩地滲入了地面,湧動著,將淩亂的景物拖進了暈眩的氛圍裡,讓這虛假的表世界陷阱不攻而破。
極其熟悉的畫面。
這樣的液體,這樣的場景——
鬱訶若有所覺,看向正前方。
不知何時,一道身影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在朦朧的霧氣裡,閃爍的路燈裡,那抹輪廓存在感極強,讓人完全無法忽視。
不是幻覺。
不是過去。
而是完全真實的存在,就站在離他不足十米的位置。
猝不及防間,他直接對上了那雙猩紅的眼眸,正靜靜地看著他。
是他的那個秦猶妄。
鬱訶想到了自己先前的問題,關於貓為什麼要離開……
“我從來沒有離開。”秦猶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