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訶:“……”
為什麼在祂的口中, 開分-身就像是灑灑水,不需要擔心其他倫理上的問題。
“那……如果用另一個身體,我自己怎麼辦?”
和祂對這些人類身體覺得無所謂不同, 鬱訶對自己現在的身體沒意見, 而且也很有認同感。
“可以同時操控, 祂道, “就像使用彆人的身體一樣。換一件衣服而已,這樣消磨時間才有趣。”
消磨時間 、有趣。
似乎再次摸到了對方的性情。
和他的性格完全不同。
鬱訶本人確定,自己是那種除非彆人擋在自己眼前, 否則不會去管的類型, 但祂顯然不是這樣。
相較下來,他可能更偏向人類。
不過,他不會去乾涉祂的想法, 畢竟祂從頭到尾都不是人……
可能是因為他才活了十八年。
而對方已經經曆過太漫長的歲月,時間已經對祂失去了意義,所以才會把這當成娛樂的把戲。
曆史書上寫的很清楚。
邪神殘忍活躍, 把人類的極端感情、痛苦和眼淚玩弄在股掌之中,漫不經心地看所有人墮落。
裡世界和現實世界極像。
但那裡卻是腐朽的投影, 承載著死物的肮臟欲-望,沒有任何溫情的色彩, 遍布爬行扭曲的畸形兒。
祂的本體, 在雲層和閃電間浮現, 是彙聚所有極端感情的噩夢之主。
所以,不能用正常的思維去揣測祂的一舉一動。
如果是這樣,那他對祂來說……
鬱訶心底一悶,腦子有點混亂,沒有立刻做出回應。
人類或許有“親情”這種存在。
但對邪神來說, 這是否是又一種可以被隨意嘲弄、打發時間的感情,他不確定。
祂動作停了一下,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忽然道:“這是,我第一次擁有‘父親’的形象。”
“……”
“哪怕是本體沉睡,我也可以穿梭在現實、噩夢和思想之間,用其他身份活躍。”
鬱訶一直清楚這點。
所以,祂其實有很多情況可以出現,而不是在他十八歲生日這一天。
在他被罵孤兒,在他被人排擠。
在他因為和其他人不同,不被理解的時候。
在他隻為了賺取微薄的工資而在路燈熄滅的、寒冷的夜晚裡走路回家的刺骨深冬裡。
……
太多次。
但祂沒有這麼做。
從利益角度來看,鬱訶其實並不怪祂。
祂沒有遲到。
因為他們之間並沒有溫情的約定。
隻是一個小孩子自顧自的幻想而已,從來沒有征求過對方的同意。
說實話,祂從頭到尾都沒必要出現。
正如祂所說的那樣,鬱訶不自覺汲取力量,會自己隨著時間轉移,祂完全可以等待——而時間對祂這樣的存在來說,不是值得在意的東西。
鬱訶不知道祂為什麼要揭露這件事。
他原本在回避去想了。
可真相總是這麼殘酷,讓他不得不直面這件事。
祂或許又準備說些什麼,但他有點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露出什麼表情才比較合適。
“我知道。”於是,他抿了一下唇,讓自己表情保持中立,“謝謝你來見我——”
話還沒有說完,忽然,他感覺到冰冷的觸覺放在了他的臉上。
隨後,被強勢托起。
“我一直在注視你,但從來沒有出現。”
祂的眼眸很深、很黑暗,換做其他人,一定會在祂的目光中清零理智,陷入崩潰,但此時此刻,鬱訶隻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是因為,我在學習。”
既是觀察,又是審視。
這個被祂創造出來,擁有了自我意誌的小東西,擁有和祂一樣的眼睛,卻和祂接觸過的人類不同。
一直以來,祂洞察人類醜陋自私的感情。
時間雖然漫長,但有一個角色,祂卻從未考慮體驗過。
那是一個會產生無法切割的聯係、讓祂學會遷就、學會縱容,會把祂變得像祂看輕的人類的角色。
——“父親。”
鬱訶的存在,打破了祂的計劃。
看著這個人長大,逐漸地,祂身體裡多了一些祂曾經不屑一顧的東西。
那感覺很陌生。
很長一段時間,祂都在思考,這感覺是什麼。
直到某一天,祂看著那孩子眼眸裡,長久蓄積的眼淚,從指縫中滲出,像血一樣滴進了小小的影子裡,破開連接,穿過了裡世界,落在了祂雲層間沉睡本體的觸手上。
那是祂厭惡的軟弱情緒。
可是,它有點溫熱、有些破碎,像一枚臟舊的、被人砸碎的紐扣,和祂冰冷的本體接觸的瞬間,祂忽然看到了那張垂落的臉上,那雙和祂相似的眼睛。
小孩子會嗚咽,向親近的人求助。
但對方張了張嘴,卻又緊緊地閉上,把自己蒙進了被子裡,在本該舒適的黑暗裡獨自啜泣起來。
這一刻,祂忽然意識到,那感覺到底是什麼。
祂失職了。
這是【父親】。
創造是一回事,但真的出現,去參與完善這個身份,又是另外一回事。
或許鬱訶對這個身份沒有要求。
因為從未得到,所以不能想象自己沒有擁有過的東西,在模糊的概念裡,其實埋著黯淡灰敗的悵惘。
但祂不同。
祂見過太多,清楚地知道,從鬱訶意識誕生的那一刻,祂就天然和他有了一個守護的約定。
這是【父親】應該做的事。
所以祂“遲到”了。
不是指這一刻,這一瞬間,或者【上校】這個身份登場的刹那,而是從那個小孩子空無一人的蘇醒,從冰冷的地面爬起,用那雙茫然的眼,看著陌生的世界開始算起。
祂又道:“我欠了你十八年。”
鬱訶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表情變為一片空白。
十八年——
這是,什麼意思……?
“從現在開始,我會在現實世界陪你,滿足你的任何需要。”祂眯起眼,摸著他的頭發,低沉地宣布道,“儘管這裡已經很無聊了——但有你存在,我想我們可以在這裡玩到你滿意為止。”
“……”
那一瞬間,鬱訶忽然明白了祂沒有說出口的話。
祂很謹慎、也很清楚。
知道以邪神的身份,自己不能、也無法真正證明自己的態度。
所以,這已經是祂能說出的,最類似於人類所說的“承諾”了。
畢竟以祂的身份,怎麼看也不像是會遷就其他人的樣子……足以可見他在祂心中的地位。
鬱訶感覺自己變小了。
在祂的注視下,他好像重新成了一個脆弱的孩子。
遇到一丁點的困難,就需要更多的寬慰,卻還不知滿足。
他清了清嗓子,把喉嚨裡的腫脹化開:“……嗯,我知道了。”
“我也會快點讓你醒過來的。”
聞言,祂看著他,唇角往上揚了一下:“等你拯救,我的英雄。”
那是類似於戲謔、喜愛的表情。
忽然,鬱訶心底誕生了某種衝動。
下一刻,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付諸了實際,撲到眼前的懷裡,抱住了【上校】的腰。
他能感覺到,隨著他的動作,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
算了,幼稚就幼稚。
這群審議廣場的人,愛看就看吧。
反正剛才兩人連悄悄話都說了,有關自己的形象已經不是什麼問題了。
鬱訶決定擺爛。
但或許是把他的情緒當成了焦慮,祂開口道:“讓我蘇醒的事,不用太大壓力……如果你在擔心關於分-身同時存在,亦或者如何控製的問題,我都會在後續演示給你看。”
“不用著急。”祂語氣裡有某種興致,說道,“這種情況,你還會經曆很多次。”
鬱訶頓時:“……”
他身體驟然僵住。
救救,希望這個演示,不是他想的那樣。
創意寫作編輯課,終究還是要提上日程了。
……
不遠處,裡昂注視著兩人的身影。
他眼底藏著某種情緒,從迷茫到逐漸堅定起來,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
他終於理解了。
鬱訶沒有將他擺在同等位置,是因為他本身隱藏的懦弱,以及那空中樓閣的仇恨。
這讓他淪為了某種透明的存在。
在這場荒謬的星際歌劇中,鬱訶雖然幫了他,但裡昂並不是等待拯救的公主,而是騎士。
騎士就要做騎士的事。
而不是站在原地,等待垂憐,自怨自艾。
否則,他不值得任何人對他高看。
鬱訶的審判結束了。
但對裡昂來說,一切才剛剛開始。
他收回目光,靜靜地站在原地。
宮廷護衛隊副隊長靠近他的位置,按照皇帝的要求,為這些無罪之人解開手銬。
手裡的銀製嘩潑作響。
裡昂全程很溫馴,配合地伸出手。
但在對方即將離開的時候,他卻忽然低下頭,幅度不大,卻足以讓人心底一突。
雖然他的目光隻看向手銬,但散發的冷意,已經讓那人釘在原地,很快,頭頂響起了一道聲音:“你不配穿這身衣服。”
聞言,被他點到的人一震。
一抬頭,對上了裡昂漠然的眼神,手裡的動作僵在原地,幾乎是被當場凍住了。
好像這身潔白的中世紀盔甲,忽然變得勒人,緊緊鎖住了他的四肢,讓他無法動彈、無法移開目光。
眼前的人淡淡道:“我父親擁有整支宮廷軍,訓練所有人,愚忠地當了四十年的護衛長,從未有任何一次失職——但那一天,卻因為皇室所謂的‘親情’、‘體面’,而像條家畜那樣被踢打、當眾斬首,無人收屍,供給低級惡種食用。”
“……”
他臉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那血腥殘忍的一幕,在他的面前晃蕩,讓他胃裡感覺一陣極度酸痛和不適。
這些年……
他已經極力不去想這件事了。
皇室成員輕蔑、看低賤東西的眼神,以及隨意擺弄生命、居高臨下的態度,讓他時常在午夜夢回喘著粗氣驚醒,任由冷汗滲透衣料。
這公平嗎?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所謂的職責。
有痛苦、不忍。
這是人性使然,也更多是某種兔死狐悲。
但裡昂卻依舊盯著他,讓他避無可避,隻能拚命地吞咽著口水。
“是我父親從貧民區救了你,破格把你招進宮廷,不然你早就被野狗撕碎成肉塊了。”對方的淺金發像某種幽靈,“你有一天想過他嗎?懷疑過護衛隊冠冕堂皇的宣言嗎?”
“不要、不要再說了。”
他痛苦道,卻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緒,“他死了,我什麼都做不了……也不過是副護衛隊……”
裡昂垂眸:“你有一件事能做。”
“……”
副護衛隊猛地抬起頭。
“我要進護衛隊。”
他重新抬起頭,盯著不遠處皇帝暗自慶幸、一無所知的臉,用力攥緊了手,極慢地說道,“我隻是想為我父親,拿回應有的公平而已。”
……
以及,向一個人證明,自己並非怯懦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