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修霽很快就聞聲趕來。
他一進門,便看見江顧臉色蒼白地靠在床頭,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和平日裡判若兩人——之前他對江顧的印象是狡詐狠辣冷酷無情,現在卻忽然發現原來江顧長得如此好看。
但也僅限於此,江顧抬眼淡淡看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想要拔劍。
然後他就驚悚地發現江顧眼尾似乎微微泛著紅。
“???”他整個人如遭雷劈,正待細看,卻發現江顧臉色已恢複如常。
什麼情況!?
溫修霽心中驚疑不定,對江顧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面上卻維持著一派溫和:“江道友,可感覺好些了?”
江顧沒應聲,手中拿著那把染血的七絕刀,好像在走神。
“江道友?”溫修霽皺起眉,江顧這副心不在焉為情所傷的頹廢模樣看得他眼疼,他又想起之前在藤妖城江顧和衛風抱在一起親的畫面,登時恨不得把眼睛挖出來。
好好一個轉世仙君怎麼就喜歡男的,這不是腦子有病嗎?
江顧依舊沉默。
溫修霽簡直一刻都待不下去,轉身就出了門。
江顧對此毫無反應,隻是兀自靠在床頭,看著那把七絕刀走神。
“他簡直失魂落魄,看起來半死不活的。”溫修霽在主殿裡咬牙道,“大長老,神諭裡真的說他就是曜琰神君嗎?”
大長老道:“江顧向來心性堅定。”
“衛風是他徒弟,又是他結了道侶契的道侶,結果江顧險些被他一刀捅死。”溫修霽道,“這樣一想好想也情有可原。”
“江顧既然與衛風結了道侶契,就會同生共死,衛風不會真的殺了他。”大長老思索片刻,“且再看看。”
結果一連十幾天,江顧都閉門不出,也不修煉,除卻昏睡時便是盯著那七絕刀愣神,整個人愈發死氣沉沉。
大長老終於按捺不住,露了面。
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陽光照進來,江顧微微眯起了眼睛,蒼白的側臉在光下勾勒出脆弱的弧度,他既不躲,也對來人毫無興趣,隻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整個人看著又消瘦了許多。
“江道友,神殿大長老來看你了。”溫修霽在旁邊攏著袖子道,“大長老是曜琰神殿唯一能溝通上界神靈的人,你——”
他還要說,卻被大長老抬手製止。
大長老低頭看著江顧,不急不緩道:“江道友,事到如今你該知道,隻有我們曜琰神殿才是真心為你好了。”
江顧聞言看向他。
此人一頭白發蒼蒼,面容卻似青年,周身散發著淺淡的神力,看上去竟也有幾分仙風道骨。
“江道友,情之一字最難解,你又何苦為了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如此消頹?”大長老見他看向自己,唇邊的笑意加深,“江道友以為呢?”
江顧聲音沙啞地開口:“不過是被人背叛而已,我已經習慣了。”
“那你為何
天天攥著七絕刀還足不出戶?”溫修霽問道。
“自然是想辦法報仇。”江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經脈儘斷元神碎散,就算勉強補好也動彈不得,你以為我在乾什麼?”
“……”溫修霽陷入了沉默。
“是我識人不清,活該落到如此下場。”江顧冷聲道,“承蒙溫道友和沉曜神殿搭救,若來日有機緣,江某必報此大恩。”
大長老欣賞地望著他:“江道友果然道心穩固,有如此魄力,飛升有望。”
江顧面無表情道:“多謝。”
大長老笑了起來:“你且在此處安心養傷,無論報仇還是飛升,我沉曜神殿自當竭儘全力。”
江顧沒說話,隻是閉上了眼睛繼續休息。
兩人摸清了江顧的態度,並未停留太長時間,很快便離開了偏殿。
一條透明的鬼紋又鍥而不舍的從識海中冒了出來,焦急地尋找著江顧的元神,但就像之前十幾日一樣,它剛冒出頭來,便被法陣絞滅,沒有給衛風絲毫能現身的機會。
江顧的經脈被溫修霽等人用神器一刻不歇地溫養著,元神也被極品神器凝聚重凝,他將元神粉碎拚了一些給衛風,又無法知道所謂的仙骨是具體某塊骨頭,還是指全身的骨骼,但他更傾向於後者,所以均勻地挖走了身上半數骨頭,引混沌之氣侵蝕溶解,其餘一半以幽石築起,如此以來溫修霽等人隻會以為他為了救衛風,混沌之氣入體侵蝕骨頭,碾碎元神,傷得均勻便不易露出破綻。
但此招凶險,他稍有不慎就會隕落,單憑他自己或者衛風等人根本無法維持如此浩瀚的靈力和神力養傷,所以他找到了曜琰神殿,不過是再往心口捅一刀,再劃算不過。
療傷最開始幾日的確難熬,他自認承受能力強悍,卻第一次對痛不欲生這四個字有了具體的理解,隻是他不想任何人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包括衛風。
衛風剛開始隻是通過姻緣結找他,後來這幾日便不管不顧地用鬼紋往他識海中鑽,隻是當時他元神實在慘不忍睹,被衛風看見又要嚇個半死,少不了要哭要哄,又要找借口騙過去,他實在不想耗費這個精力。
時至今日,他的元神才堪堪凝聚,勉強能開口說話,見識海中的鬼紋一條一條前赴後繼地來“找死”,江顧輕輕歎了口氣,撤去了法陣。
法陣撤去的瞬間,衛風的元神便橫衝直撞地衝了出來,直直撲進了他懷裡,江顧伸手去接,被他撞得往後踉蹌了幾步,元神險些又碎開。
衛風的元神用力地抱著他,將頭埋進了他肩膀裡,粗重地喘著氣。
江顧從疼痛的空白中緩緩回過了神,伸手攬住了他的腰,皺眉道:“不過幾日未見,你——”
“十七天五個時辰。”衛風悶聲打斷了他,用力的將人抱住,“你又騙我。”
江顧嗤笑一聲:“出息。”
衛風泄憤似的咬他的脖子,江顧微微偏頭,衛風卻不肯放過他,身後洶湧而出的鬼紋瞬間將他湮沒。
有一瞬間,江顧的障眼法陣險些沒能維持住,他伸手將人推開,低聲道:“這裡是曜琰神殿,我周圍全是半仙族的神器,彆胡鬨。”
衛風順著他的力道抬起頭來,眼睛通紅地盯著他:“為什麼會有半仙族的神器?”
“權宜之計。”江顧回答得模棱兩可,捏了捏他的後頸,“你在長寧神殿如何?”
“常平安看得緊,我們根本沒機會靠近那些紫府,他們正在找啟用通天路的方法,已經打算來劫蕭澹了。”衛風見他臉色隱隱發白,忽然止住話頭,“師父,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無妨,隻是假意受了些傷,方便行事。”江顧想將話題引開,“溫涵玖可找你說過什麼?”
衛風卻不肯,鬼紋熟練地纏住他的手腳,抬手就扯爛了他元神上靈力化作的衣服,江顧反應不及猝不及防周身一涼,眼底愕然:“你乾什麼?”
衛風的目光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的心口,伸手覆了上去,分出了絲靈力進去:“我剛才就聞著不太對,曜琰神殿那群人都是活了成千上萬年的老妖怪,你若不真受了傷能瞞過他們?”
“你——”江顧有些詫異,剛開口就被打斷。
“我被雷劫劈出了腦子。”衛風氣悶地瞪著他,又低頭舔了舔他元神上的刀口,“那把七絕刀我恨不得趕緊煉化,天天都盯著,你卻趁我們圓房順走了,師父,你在床上都能分神去想彆的事情,是我不夠用力嗎?”
江顧冷不丁被他噎了一下,臉色有些變幻莫測。
“你肯定有事瞞著我。”衛風目光篤定地看著他,周圍的鬼紋和霧氣慢慢入侵他燦金色的元神,“雖然我猜不出來是什麼,但你就是在心虛。”
他信不過自己的腦子,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江顧衣衫不整地躺在鬼紋裡,眉梢發絲都被潮濕的霧氣纏繞,聞言勾起了嘴角:“我何時教過你憑直覺做事了?”
他嘴角那點嘲諷又冷淡的笑意勾得衛風心裡發癢,他沒好氣地咬了江顧一口:“我自己學的,我還教了你許多其他東西,你都很喜歡。”
江顧緩緩地眯起了眼睛:“你是越發不知廉恥了。”
衛風親昵地用鼻梁蹭了蹭他的臉頰,委屈道:“師父,你讓我獨守空房這麼多天,我天天都以淚洗面。”
江顧冷笑道:“天天想儘辦法往彆人識海裡鑽。”
衛風小雞啄米似的親他:“你又不是彆人,你是我師父,還是我夫君,是最愛我的道侶,也是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
這話實在厚顏無恥又肉麻至極,江顧極力壓平嘴角,手卻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語氣淡淡道:“回去吧,再待下去會被發現。”
衛風自然不想離開,但要從江顧嘴裡套話簡直比飛升還難,他師父想瞞的事情就沒有瞞不過的,可他心底的不安和焦躁並未因為見到江顧而減少半分。
“師父,你親我一下。”他眼巴巴地看著江顧。
然後就得到了一個慢條斯理又溫柔克製的吻。
“儘快說服常平安來劫走蕭澹。”江顧道。
衛風疑惑道:“可這樣一來混沌核豈不全都落到了長寧神殿手裡?”
“混沌核隻會落在我們手裡。”江顧點到即止,拍了拍他的後腰,“走吧。”
衛風一步三回頭地出了江顧的識海,江顧定下心神,繼續療傷。
並未注意到元神的心口被放上的一絲極其細微的靈力,以及識海中被多畫了一筆的法陣。
長寧神殿,衛風感受到自己離開後江顧驟然虛弱下去的元神,神色逐漸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