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江顧在身邊,衛風難得放鬆了下來,他卻不敢停留太長時間。
他太想江顧了,他看著隻有軀殼的江顧,思念反而會愈發濃烈,一發不可收拾,他怕自己又走火入魔,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不允許任何人褻瀆江顧,哪怕是他自己,哪怕這隻是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紫府再次歸於寂靜。
躺在床上的人呼吸依舊平穩,隻是在紫府閉合的刹那,睫毛微微動了一下。
——
雖然鏡花卷已經是殘破,但衛風這段時間一直在搜集神力修補,而且這些年他搜羅了不少像烏虛牌一樣能傳送轉換的法寶,雖然無法開辟去往沉曜的通道,但聊勝於無,他將這些法寶都煉化進了鏡花卷。
他看著腳下的城池,江殷重封印通道時也不過大羅境,與他現在的修為相差無幾,但衛風暗中潛入試過許多方法都行不通,他為此拚命修煉,但後來終於明白橫亙在他和江殷重之間的並非修為上的差距,而是幾千年的閱曆和經驗,可他等不了幾千年,如果有可能,他現在就想找到江顧。
衛風摩挲著鏡花卷上的花紋,著魔地、事無巨細地回憶著和江顧曾經的點點滴滴,痛苦之餘竟生出一種自虐般的歡愉,比之當初在望月飽受折磨等待江顧,這種不知結果的尋找更加痛苦,是細密綿長又無法斷絕的折磨,經年累月纏繞在他的骨血裡,一刻不停地消磨著他的期待,將他逼在絕望和崩潰的邊緣,卻又不得不保持著理智——倘若他真的走火入魔,世上又有誰還能這樣找江顧?萬一他被困在什麼地方不得出,他死了豈不是沒有人會去救……
衛風眼中的猩紅一閃而過,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攥緊了赤雪劍,貪婪又小心翼翼地盯著江顧留下來的東西,空蕩的胸腔中疼痛蔓延,額心的金墜散發出柔和乾淨的光芒,慢慢地將他整個人籠罩了起來,將那些汙濁又猩紅的魔氣滌蕩一空。
冷靜下來的衛風怔愣良久,小心地摸了摸眉心的金墜,他不知道江顧給的這個小東西到底是什麼,但無數次他快要走火入魔時,都是這顆不起眼的小墜子將他的元神護住。
大概是回憶過去險些走火入魔,衛風的記憶有瞬間的恍惚,他空洞的目光落在鏡花卷邊緣的花紋上,藤蔓上雕刻著的花朵栩栩如生,竟讓他覺得有一絲熟悉——衛風的目光陡然一凝。
他直起身子,拿著鏡花卷仔細端詳著上面的花紋,擰起了眉。
這藤蔓和花朵他應該在哪裡見過。
久遠的記憶悄然回籠,衛風仿佛被嘈雜喧鬨的人聲湮沒,眼前的記憶畫卷悄然展開。
*
一十五年前,平澤大陸,蛟龍城。
十六歲的衛風穿行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尚且不知道體內的神鳶鮫血脈正在覺醒,骨頭裡泛著細密的疼癢,他心中既害怕又難過,覺得自己命不久矣,但少年人又有些盲目的自信,他覺得自己一定能找到辦法救命,儘管現在他隻能往身上貼滿密密麻麻的符紙,企圖緩
解自己的痛苦。
衛風點了點耳邊的玉墜,開口便帶上了輕鬆的笑意:“玄之衍,我來蛟龍城了!”
“祖宗!我的親祖宗!?[]?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玄之衍崩潰的聲音從玉墜中傳來,“你把藏書閣霍霍成這樣,我師父差點打斷我的腿,你去蛟龍城乾什麼,那地方亂得很!”
“聽他們說蛟龍城的消息最靈通,我自然是來打探消息。”衛風竭力忽略身上的疼痛,眯起眼睛看向了遠處鶯鶯燕燕的花樓,低聲道,“聽說城內尋綠樓的消息最靈通。”
“尋綠樓?”玄之衍疑惑道,“什麼地方?”
“花樓。”衛風淡定道。
“噗——”玄之衍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他最近喜歡上鼓搗茶藝,從亓鳳元那裡討了套千年紫砂壺,天天當寶貝似的抱著,衛風想象著他噴了一地的茶水,幸災樂禍地笑出了聲。
“你瘋了!陽華宗門規不許狎妓更不許逛花樓!”玄之衍的怒吼聲從耳墜中傳來,“你天天和那些師姐師妹們去看雲海也就算了,要是被刑罰院的長老們知道,非得扒下你一層皮來!”
衛風被他吼得歪了歪頭,抱著胳膊看向尋綠樓裡攬客的鶯鶯燕燕,門柱上雕刻著纏繞的藤蔓,上面的花朵栩栩如生,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這花樓裡妖氣很重。”衛風心一橫,“我進去買個消息就出來。”
玄之衍憂心忡忡道:“就怕你出不來了。”
衛風天不怕地不怕地笑了一聲,掂了掂手中的靈石,哼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他與藤蔓上的花朵擦肩而過,砸了不少靈石,才買到了神鳶鮫鱗三日後會在拍賣場出現的消息。
他費了好大的功夫,又砸了許多靈石,才進了拍賣場,結果枯等了一夜,神鳶鮫鱗連影子都沒有,他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少年人脾氣暴躁,咽不下這口氣,準備去尋綠樓討個說法,結果剛出拍賣場便被人盯上,不過對方修為平平,他耍了些小手段將人擺脫,骨頭縫裡的疼痛讓他愈發煩躁,壓著怒火進了尋綠樓,砸錢要見他們的老板。
彼時衛風莽撞非常,他設想地很好,要將這黑心肝的老板痛罵一頓,最好再揍一頓解解氣,敢惹到他的頭上,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但當對方進門的一瞬間,衛風就知道自己大錯特錯,活得不耐煩的是他自己——對方修為比他高,而且周身妖氣濃鬱,像一口氣能活吃八個他。
衛風背後的冷汗唰得一聲就冒了下來。
“公子,請喝酒。”尋綠端起酒杯,遞到了他嘴邊。
衛風臉上扯出了個僵硬的笑,端過酒杯卻沒敢喝,餘光瞥見了尋綠袖子上的藤蔓和花朵,猜測這應該是隻花精,眼看對方氣勢不善,他咽了咽唾沫,攥緊酒杯一飲而儘,趁著對方靠過來的瞬間,從儲物袋中摸出了幾張最貴的符紙,藏在了袖子裡。
酒了摻了妖氣,他倒在榻上的時候眼前一陣黑一陣綠,腦子像被塞進了棉花,好在他骨頭縫裡的疼和癢密密麻麻無處不在,讓他
勉強保持住清醒同對方虛與委蛇,生怕自己說錯話就小命不保。
在尋綠試圖摸向他丹田的時候,衛風瞬間警鈴大作,抓了把扇子就擋住了她的手,咬牙抵住她的手腕擋了回去,勉強笑道:“郎君是我未來道侶喊的,你是嗎?”
他看見了尋綠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在尋綠質問他神鳶鮫鱗在何處時,衛風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個愚蠢的決定——尋綠樓根本就是在利用他釣魚,讓他拍下神鳶鮫鱗再伺機搶奪!
他以為自己猜到了真相,大罵自己蠢貨,又忙不迭地逃命,好在符紙效果不錯,他那一萬上品靈石沒白花,竟真讓他逃了出來。
藤蔓上的花朵擦著他的眼睛一閃而過,他便跳進了傳送陣中。
後來,他看見了一隻用鮫人皮做的皮球,又與玄之衍聯係上,拿到了伴生戒的圖,抬眼便看見了馬車裡那隻戴著伴生戒的手……
再後來,他借那隻手殺了尋綠,從此這藤蔓和花朵便消失在了記憶中。
*
回想起年少時做過的蠢事,衛風臉上的表情一言難儘。
他理解不了當時自己的想法,比如砸那麼多靈石去花樓打探消息,結果被利用,被騙還不算完,竟然又回去砸靈石隻為給自己出口氣,還自以為天衣無縫地裝成浪蕩熟客,實則漏洞百出險些被那隻花精反殺……他終於明白為何當年江顧總是嫌棄又一言難儘地看著他。
彼時衛風覺得自己聰明絕頂天下第一,現在衛風隻想回去掐死自己。
他垂眸看著鏡花卷上的花紋,擰起了眉。
蛟龍城在朝龍秘境水脈附近,那隻名為尋綠的花妖平平無奇,放在現在他半根手指就能捏死,但她的藤蔓卻出現在了神器鏡花卷上,倘若她真的和望月大陸有聯係,是蕭澹派出去追殺自己的,為何修為如此低下?
矛盾和疑點重重,衛風反複回憶,終於抓住了一點靈光——如果尋綠和望月無關呢?
‘沉曜大陸啊,那裡可比望月和平澤亂得多,人修在那邊反倒稀少,妖魔鬼怪靈精羅刹……隨便哪個都能要人性命。’
‘衛風這個怪物肯定是那邊過來的……’
衛風忘記了是什麼時候聽的這些話,但此時卻浮現在了腦海中。
如果尋綠是沉曜的人呢?蕭澹利用鏡花卷連通了平澤和沉曜的水脈,尋綠便是通過水脈進入了平澤的蛟龍城尋找神鳶鮫鱗,那她又是奉的誰的命令?對方如果這麼想要神鳶鮫鱗,為何又隻派了這麼個修為平平的花精來?這花精的藤蔓為何又被雕刻在鏡花卷這種重要的神器上面?
衛風思緒一片混亂,但又出奇地興奮起來,硬闖被封印的通道已經行不通,既然尋綠這種修為的都能通過鏡花卷,那就說明一定有彆的辦法,隻是他還沒有想到。
鏡花卷中人影綽綽,衛風為了找江顧早已將這些背影爛熟於心,他早已確定裡面沒有江顧,但還是下意識地掃了一眼。
隻這一眼,便看出了細微的不同。
“什麼人?!”他面色一凜,掌心霧氣彌漫,竟真從裡面抓出了一個虛弱的元神來。
對方想逃竄,衛風釋放出了大羅境的威壓,將他的退路全都堵死,終於逼他現出了原形。
“宋時峻?”衛風緩緩眯起了眼,電光火石間明白了過來,“我說我最近為何頻頻走火入魔,原來是你在搞鬼。”
宋時峻被他的威壓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沒想到衛風竟然如此敏銳,明明他已經萬分謹慎小心。
衛風對他可謂恨之入骨,毫不吝嗇地調動周身的靈力與鏡花卷中神力,牢牢將他困縛在了鏡花卷內,他居高臨下盯著宋時峻,眼中猩紅的魔氣一閃而過,他慢條斯理道:“宋樓主,好久不見啊,咱們來敘敘舊吧。”
宋時峻面如土色。
在兩人都沒注意到的地方,衛風衝動之下注入的靈力與神力席卷過鏡花卷上的藤蔓和繁花,洶湧湮沒過卷中的各色人影,重重地撞擊在了虛空中堅硬的屏障上,激起了一圈極其微小的漣漪。
熟悉的靈力混雜著濁氣,可憐巴巴地趴在屏障上翻滾,正在虛空中打坐的人猛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