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7 章 生死無咎(十四)(1 / 1)

金靈塔內。

一條布滿了尖刺的鎖鏈懸浮在江顧周身,對他的血肉蠢蠢欲動。

宋時峻將手中殘留著的元神碾碎,讓人難以想象半個時辰前,他還對著自己的弟弟溫柔地喊崇兒,他看向江顧,發現對方眼底微微流露出來的愕然。

像是難以接受他竟然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同胞兄弟。

宋時峻對他流露出來的這一絲不忍非常滿意,他笑道:“我一直都聽人說,江顧修習無情道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可惜你也不過一介俗人,為了自己的母親放棄全盤謀算,甚至心甘情願放走劫玉,明面上滿不在乎,實則對他情根深種,台主說你能渡劫成功還真是看走了眼。”

江顧像被戳到了痛處,垂下眼睛淡淡道:“無情道並非要斷情絕愛,而是不受牽絆,該放則放。”

宋時峻笑了笑:“這不是巧了嗎?我修習的也是無情道,若真如你所說,我還能活到現在?”

江顧聞言沉默了下來。

宋時峻對他這種無聲地認輸取悅,隨手扯了個分神出來碾碎,充當靈力附著在了那根繩索上,封住了江顧周身的大穴,“知道我為何不懼怕失靈陣嗎?因為我根本不需要靈力,隻要我面前有活人,我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元神可以使用,比起天地間那些不可控的靈力,還是元神更好掌控,你說呢?”

血從白衣下洇了出來,江顧沒有理會他的自賣自誇,隻冷聲道:“將我母親從天機盒內放出來。”

宋時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倏然笑道:“好啊,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

他扔出了手中的天機盒,盒身碎裂,顧清暉的分神現身,她從地上起身的瞬間,下意識地背對著江顧,將他護在了身後。

“不過我需要提醒你,她現在隻有元神沒有肉身,能不能讓她元神不散,就看你的本事了。”宋時峻已經勝券在握,他離開前還“好心”提醒:“哦,對了,這木盒是用來保護元神的,可惜你非要我將她放出來,現在已經摔碎了,隻能勞煩你自己想辦法了。”

顧清暉聞言身形一動,卻被身後的江顧扣住了手腕。

宋時峻見狀古怪地笑了一聲:“不管你是不是在演戲,但我信你說的話。知道我為何相信嗎?因為你能為了救出衛風,設計殺死楚觀山和溫自衡。你確實有些本事,不過楚觀山很早之前就已經死過一次了,你能殺得了他,是我這麼長時間唯一的疏漏。”

“所以我很期待你還可以給我什麼驚喜,江顧。”

殿門在江顧眼前緩緩合上,唯一的一點亮光也悄然熄滅。

黑暗中,江顧緩緩地皺起了眉,之前許多被他忽略的細節終於串聯了起來:五年前八閣為何會出現那場聲勢浩大又猝不及防的叛亂、楚觀山為何會被他們輕而易舉地殺死、鄔和致為什麼不惜毀掉分神也要親自進來帶走曲豐羽……

假設他能控製或者影響金靈塔內的所有分神,那麼這些就能解釋得通了。

因為焚台殿的那些叛徒都已經

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會更好控製;因為從一開始楚觀山謀劃的叛亂都是宋時峻在背後影響元神,所以蕭澹通過八台叛亂順藤摸瓜隻找到了楚觀山,卻沒有查到宋崇時;因為鄔和致知道自己的分神不會受自己控製,所以他要親自來才能放心。

如果以上推論成立,那麼宋時峻在八閣和十樓中隱藏的勢力已經遠超過眾人的想象。

?想看歸鴻落雪的《閒與仙人掃落花》嗎?請記住[]的域名[]?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衛風曾經被楚觀山碎開過元神,倘若背後有宋時峻的手筆,他又會被影響多少?

這個結論讓江顧心底一沉,隻是宋時峻既然能當這幕後的黑手,為何又如此輕易地將這一點暴露給他?

江顧腦思緒紛雜,掌心卻倏然一涼。

他抬頭,對上了顧清暉平靜的視線,長久被關押在天機盒中,讓她的元神看上去渾濁又蒼白,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翳,見江顧看向自己,她對江顧笑了一下:“阿屍,我接收到元神本體的記憶裡,她是叫你這個名字的吧?”

她沒說我,而是稱呼自己為“她”,聰明又委婉地告誡江顧,不要將她們混淆,儘管她們本質上就是同一個人。

江顧問:“你被關在這裡多久了?”

“幾百年了吧,記不清楚了。”顧清暉笑道,“顧清暉在金靈塔中出生,她十六歲出的塔,分神就會被關進天機盒陷入沉睡,她死後我就會醒過來,接受她的記憶。”

“你與宋時峻熟悉嗎?”江顧又問。

顧清暉道:“我同他打過許多交道,宋時峻此人縝密聰敏,但又天生喜歡刺激,許多行為都不合常理,他有時候為了尋求刺激,甚至會主動將弱點暴露給對方,不計後果,對他不能用常人的想法來猜測。”

她頓了頓,又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和他很像。”

江顧說:“我不會為了尋求刺激暴露自己的弱點,刺激感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用處。”

顧清暉道:“那你為何將自己的心臟挖出來,放在那孩子的眉心?隻要他捏碎那顆心臟,你就會性命不保。”

江顧目光微頓。

“你從來不會相信任何人,也不會相信他。”顧清暉說,“你卻將心臟給他,甚至放他出去代替你去完成一些事情,又是為了什麼呢?”

“宋時峻也許會誤判你的仁慈,我不會。不過他有一點是對的,無情道就是要斷情絕愛,不會在乎任何人。”顧清暉說,“阿屍,你的道心還穩固嗎?”

顧清暉的話讓江顧臉色冷得更厲害了。

“顧清暉與你父親江淵曾討論過,世間道萬數,人間法千條,我說拯救蒼生猶如蚍蜉撼樹,是人世最難走的路,他卻說無情和六欲最難,無情關最難過,六欲病最難消。”顧清暉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幾分不忍。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和你沒有關係。”江顧說,“你也不必在意。”

“我無法不在意。”顧清暉道。

江顧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因為宋時峻在影響你?”

“因為顧清暉選的是無情道。”顧清暉

給了他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她的無情道沒有因為江淵而動搖,卻折在了你身上。”

江顧平靜的目光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在看到你之前,我始終認為自己不會像她一樣。”顧清暉看著他,笑容釋然,“可現在卻覺得這樣也不錯。”

“阿屍,人的感情是最不受控製的東西,也許我們都領會錯了。”

顧清暉說完,竟強行催動元丹,元神開始迅速消散。

江顧卻比她的動作還要快,巴掌大的木偶人從他袖中飛出,半張朱砂紙皮人貼在了木偶上驟然漲大,將顧清暉的元神籠罩了進去,失靈陣中無法動用靈力,他又撕了塊自己的元神,做了個簡易的凝神陣,因為之前許多次這樣聚攏過衛風的元神,他做起來得心應手。

“你不會影響我的決定,不需要多此一舉。”江顧冷淡地看著她。

他不再是毫無自保之力的孩童,不再需要顧清暉犧牲自己來保全他,顧清暉生他養他,又以血肉相護,如此天大的恩情,他永遠無法償還。

但他這話說得並不怎麼客氣,顧清暉看了他一眼,抬手想碰江顧被封住的穴位,卻被不著痕跡地躲開。

“不必如此,我有辦法。”江顧說。

顧清暉笑了笑,而後找了處僻靜的地方打坐,加快元神與軀殼的融合。

江顧對那些帶刺的鎖鏈毫不在意,開始探查大殿,過了沒多久,他撕下來貼在木偶凝神陣上的元神悄無聲息地回到了體內,甚至還多了些微弱的靈力——是久遠到有些陌生的氣息。

他拿天機盒的手一頓,又神色如常地繼續,沒有回頭去看顧清暉。

而顧清暉也沒有睜眼。

就像某種與生俱來的默契。

——

浮泉古神殿廢墟。

烏拓被玄之衍牽著手,不解地看向衛風。

玄之衍和曲豐羽第一次來這裡,神情俱是疑惑,曲豐羽問:“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浮泉古神殿的遺址。”衛風看著神殿廢墟中各種殘破的陣法,又低頭看向手中那片殘破的紙皮人碎片,那抹緋色是一千年前那紅衣少年的一絲殘靈,也是江顧要他來做的事情。

他走到了大殿中央,鮫人石像早已碎得不成樣子,斷裂的手臂摔在地面,還在不甘地往前伸出雙手,對著之前放著鏡花卷的陣眼,那裡面已經積蓄起了一汪池水,周圍斷裂的石壁上還有江顧渡劫時被天雷劈焦的痕跡,用銀藍色鮫鱗做成的皮球早已爛成了碎片,漂浮在渾濁的水面上,折射出朦朧的光。

衛風俯身,撈起了一塊碎鱗。

不管是江向雲帶人去界鄉,還是江顧被扣留在金靈塔,這些對江顧和江向雲的計劃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絕對不能出現在這個地方,所以從一開始他們就從未提過關於浮泉神殿的任何事,而衛風身為最不可能會在這個能封印他的地方出現的人,就是被選中的最佳人選。

衛風拿出了墨玉鐲——這神器長時間待在他身邊,早就被他周身的汙濁之氣浸染,幾乎察覺不到江顧的氣息——他將鐲子放到了池水中。

原本平靜的水面漾起了圈圈漣漪,水面中倒映著的不再是繁茂的枝葉和陽光,而是重重迷霧,霧氣隨著漣漪散開,數不清的黑點逐漸被放大,是一艘艘龐大的飛舟,上面站著數不清的修士,而畫面還在繼續放大,最後定格在了一張不算陌生的臉上。

他應該是站在飛舟的甲板上,看見衛風,臉上浮現出一個溫柔的笑來:“小少主,彆來無恙。”

是青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