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8 章 生死無咎(十五)(1 / 1)

——

半個時辰後,池水歸於寂靜。

“衛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玄之衍看著衛風,面帶慍怒,眼底卻沾染了幾分焦急。

衛風目光平靜地看向他,道:“這裡是浮泉古神殿,一千年前我曾經被鎮壓在此處。”

玄之衍詫異:“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我不僅知道,而且前所未有地明白。”衛風儘可能細致地同他解釋道,“一千年前,我曾經在夢中遇見江顧,他教了我許多東西,兩年後他卻消失不見,所以我從平澤一直找到望月,陪著我的隻有一柄骨劍、一隻貓和一條小黑鮫,後來我又遇見了一位好朋友,他叫阿濁。”

玄之衍緩緩地皺起眉。

“後來我識人不清,被關進了生死樓,劍沒了,貓和鮫人也沒了,被人抹了脖子卻沒死,成了鬼修,還陰差陽錯被蕭澹發現了劫玉的身份。他想利用我引出玉階,幫他造一條通天路,可惜始終未能成功,阿濁也被我連累隕落,我還險些被一群佛修鎮壓在風月秘境,但最後也沒能逃出望月。我被挖掉心臟,為此蕭澹不惜借用沉曜和平澤的兩大水脈,輔以神器鏡花卷,將我鎮壓在了這神殿裡……後來,便是鄔和致與解拂雪奉命,將我帶去了陽華宗,幾百年後,我借助曲清和衛暝州之子衛風的身體重生,又在鮫人灣陰差陽錯吞噬了神鳶鮫——此後,才是我與你一同長大,遇見了江顧,拜他為師。”

玄之衍看著他搖了搖頭:“這些事情也太……離譜了。”

說到這裡衛風加快了語速:“五年前我和鬆綏樓被陸離雨帶回了望月,隨後便發生了八閣叛亂,叛徒出了界鄉建立了焚台殿,但是他們卻發現依舊擺脫不了煙雨台的控製,他們隻好在五年後截殺前來望月的平澤修士拿到煙雨令,進到試煉之境解除生死契。

而我被楚觀山碎了元神,已經與試煉之境融為一體,所以試煉之境就是一個放大版的劫玉。不管是從平澤來的修士、焚台殿的修士還是從望月順逆樓裡出來的本土修士,都會進到試煉之境試煉,如此一來,不管誰是玉階,一目了然。”

“所以江顧被發現了?”曲豐羽插嘴道。

“沒錯。”衛風道,“但江顧勢單力薄,被望月追殺地無處可逃,所以他必須尋找破局之法,而平澤江家和靈龍宗被各自下令除去對方,根本就是望月想要平澤自相殘殺,江家先是被搶走神器,又被拖進這戰局裡,已經成了望月的棄子,所以江向雲和他背後的江家就是江顧最好的拉攏對象……”

“既然要反,不如大家一起反,所以他們乾脆拉了焚台殿入夥。”衛風咬了咬牙,“但要在蕭澹的眼皮底下打開界鄉就是天方夜譚,十八籠、鏡花卷和金靈塔三件神器都各自有主,而且其中之一還是蕭澹——江顧他們乾脆將計就計,做出副豁出去的模樣,讓江向雲帶著蕭清焰去界鄉邊乾擾視線,江顧則故意留在了金靈塔,他是玉階,他在哪裡十樓八閣和煙雨樓的焦點就在哪裡,尤其是之前江顧大張旗鼓地帶走了蕭清焰

,後面江向雲又放出了生死樓的紙皮人和修士靈獸,所有人都會以為他們是真的想要打開界鄉,不惜任何代價。”

曲豐羽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玄之衍皺起了眉:“這根本——”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衛風接話說,臉上卻有些咬牙切齒的興奮,“從頭到尾江顧和江向雲都不是為了放望月那些被壓迫的修士出去,而是為了放平澤的人進來。”

“估計江顧當時在浮泉神殿看到鮫人石像和那鮫鱗皮球時就想到了,幾年前原本應該在平澤的石像和皮球,卻出現在了望月的古神殿中。”衛風指著那池水道,“這裡原本是放鏡花卷的陣眼。”

“是那條從平澤引來的水脈?”曲豐羽眼睛一亮。

“正是。”衛風道,“那鮫人石像和皮球,都是通過水脈來的望月,而那道界鄉對他們根本沒有任何阻攔作用。”

曲豐羽一砸拳頭,“既然能運物,那這水脈也能運人!”

“沒錯,他們想用這條水脈將平澤的修士全都放進來,而水脈通道畢竟有所限製,所以江顧聯係到了青渡——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麼辦法——而江顧之前挖走了鮫人灣的一部分遺址煉化進了識海,他能操控那些鮫人的怨靈,這些鮫人怨靈用來當平澤修士的引渡者再適合不過,而墨玉鐲作為空間類的神器,代替鏡花卷當做陣眼再合適不過。”衛風攥緊了拳頭,“江顧和江向雲都在惹人忌憚,焚台殿的人又過於紮眼,來這裡打開入口的人隻能是我。”

“為何?”曲豐羽不解道。

“鮫人怨靈由他控製,墨玉鐲也是他的神器,他交給誰都不會放心,但是他信任我。”衛風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所以他早早地便將墨玉鐲放在我身上,消除自己的氣息,還知道我是神鳶鮫,所以可以溝通鮫人怨靈,而且很重要的一點是,不會有人想到我會回到這個能將我鎮壓的地方來,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因為江顧他信任的人隻有我一個。”

“……”曲豐羽禮貌一笑,卻腹誹道,江顧那黑心黑肝的不將你殺了證道就不錯了,還相信你。

“那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烏拓趴在那池已經平靜的湖面上問,“那條大黑鮫剛才不是說那些大家宗門都來了嗎?這入口能擠得下這麼多人?”

衛風擰緊了眉毛,冥思苦想半晌:“我正在想,師父肯定給了我提示。”

*

半個時辰前。

衛風看著青渡和他身後與生人無異的鮫人,一眼便看出了他們的身體都是江顧所做的木偶軀殼,而且他們身上散發著無法忽略的怨氣,顯然是鮫人灣早就死去的鮫人。

“怎麼會是你?”衛風面帶詫異,青渡早就失蹤不見,他都快以為對方已經隕落了。

“小少主,我一直在秘境中療傷,不過也時常出來看看小少主,直到五年前徹底失去了你的消息。”青渡回答道,“其間我多次去江家尋你,都被江顧拒之門外,不過他沒有傷我,可能是因為他也一直在受傷,我能察覺到他的元神很虛弱,最後

一次他答應我,會讓我見到你,但條件是幫他養這群鮫人怨靈,還給了我許多鮫人的木偶軀殼,我就不再去江家了,一直在等他的消息。”

說到這裡,青渡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果然沒有食言,小少主,你被他養得很好,長大了許多。”

他當然會虛弱,因為他一直在鬆綏幻境中穿梭,尋找自己的下落。衛風怔愣良久,道:“……他竟然沒殺了你。”

“他說我是你的族人,應該由你來做決定。”青渡側開身子,露出了身後的鮫人群,“他們身上的怨氣也少了許多,我還在其他地方,找到了其他幸存下來的鮫人,我答應幫忙養這些怨靈後,江顧給我們提供了秘境和島嶼,小少主,我們族群現在有十三條鮫人,還有五條幼崽和兩顆快要破殼的鮫蛋,所以他一說能見到你了,我便迫不及待來找你了,順便幫忙引渡那些平澤的人類修士……雖然我很討厭他們,但是江顧說他們可以救你的命,小少主,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衛風喃喃道,“我還以為他不會在意這些事情。”

青渡那雙灰白色的眼睛盯著他,忽然想起來,開心道:“對了,小少主,我們船上還有你的朋友。”

衛風看了一眼身邊的玄之衍,疑惑道:“我的朋友?”

青渡朝著霧氣揮了揮手,腳步聲過後,響起了一道熟悉又久遠到陌生的聲音:“公子!”

“夏嶺?!”衛風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他看著面前的青年,有些著急,“你怎麼來了?你一個凡人不在攏雲城好好待著來望月這種地方乾什麼?”

夏嶺身為凡人,一直在連雲峰當他的小廝,隻是早在陽華宗出事前,他便將夏嶺送到了自己在攏雲城置辦的宅院裡——那院子是他一開始打算和江顧一起住的,雖然後來沒能實現,但也算有了著落。

“公子,我因緣際會得了機緣,能修煉啦!”夏嶺笑道,“江師父還來看過我幾次,陽華宗之前流落在外的弟子也被找回來了許多,已經快要恢複成從前的樣子了,不過公子放心,欺負過你的那些長老江師父一個都沒留,這回陽華宗也派了許多弟子前來,你看,莫師兄和喻師姐他們都在。”

霧氣散去,莫道津冷著張臉靠在欄杆上,喻千凝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衛風,好久不見啊。”

衛風都快以為自己在做夢了,“你們……竟然還都活著?”

“放心,不會死在你前頭。”莫道津說,“你該謝謝江長老,若非他照拂,陽華宗早就分崩離析了,你那連雲峰現在還空著呢。”

“不過東西一樣沒缺,清平峰的大殿也修好了。”夏嶺說,“就等著公子你和江師父回去啦。”

衛風扯了扯嘴角,想哭又想笑,依舊覺得不可置信,師父怎麼……從未與他提過這些?

“小少主,我們已經在水脈中前行一月有餘,這邊有三萬餘名修士,估計還有五六日便能到水脈儘頭,江顧說一切都會由你安排妥當。”青渡欽佩地望著他,“一切便都有勞小少主了。”

……

*

回憶結束,衛風半點思緒都清理不出來,滿腦子隻剩下了江顧。

江顧究竟為他做了多少事情?

為什麼不告訴他?

江顧一個人去做這些對他而言瑣碎又毫無意義的事情,他在想什麼?

他看著化形成功的烏拓,看著攏起鮫人群的青渡,看著攏雲城宅子裡的夏嶺,看著重建起來的陽華宗……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衛風想象不出江顧為了他拖著從幻境旋渦重傷的元神,日夜泡在天池水中的狼狽模樣,想象不出江顧會為了他做這些多餘的事情,更無法想象他們重逢時,自己無理取鬨發狠鬨彆扭故意刺他的時候,他心裡到底什麼滋味。

可他空洞的胸腔卻酸澀泛疼,他恨不得現在就跑到江顧面前,大聲地、一樁一件地質問他,問問他到底為什麼做這些事情,又為什麼半個字都不肯在自己面前提及,讓自己對所有的事情都後知後覺。

他望著面前那池平靜的水面,忽然有些想哭。

原來他以為是自己自欺欺人的那些話,是真的。

師父最喜歡他,師父最在乎他,師父最愛他。

隻是他從未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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