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煙雨八閣(二)(1 / 1)

天地閣位於望月大陸中央偏南的一座宏偉的城池,與陰陽樓所在的城池不同,這座城池依山傍水而建,奇峰峻嶺高懸空中,飛瀑傾瀉猶如九天銀河落下,奇珍異草天材地寶無數,靈力之充裕世所罕見。

此時距陰陽樓大亂已經過去兩月有餘。

飛舟停懸在一懸崖旁邊,扶梯延伸而下,精準地卡在了停泊樁上,幾頭體型龐大的靈獸乖巧地伏在地面,上百名修士分列兩側,恭敬地望著從船上走下來的蕭清焰。

“恭迎主人回家。”

蕭清焰心中裝著事情,神情懨懨地擺了擺手,轉身對江顧等人道:“幾位暫且先在我府中安置,待我去拜見過父親,我們再詳談。”

幾人自然不會有異議。

待蕭清焰匆忙離開,出來了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青年,他穿著身考究的藍紫色長袍,劍眉星目,氣質周正,笑道:“在下韓斜,是蕭府的管家,幾位貴客請隨我來。”

蕭清焰的府邸奢華寬闊,庭院中栽種的都是些平澤古籍中才有的花樹,天階法寶隨處可見,甚至隻當個普通的燈籠用來照明,更不必說那些隨意活動的高階靈獸,就算舉江家一族之力,都未必能湊出這半個院子的天材地寶來。

江顧和江向雲被安排在兩座相鄰的院落裡,而衛風和姚立則被韓斜默認為他們的隨從,安排在了各自院落之中。

韓斜臨走前留給了他們幾枚玉牌,客氣道:“貴客若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通過這玉牌聯係到我,在下一定傾儘全力。”

他恭敬地行禮,又帶著人浩浩蕩蕩地離開。

院中自帶陣法,江顧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問題,才帶著衛風進了房間。

剛一進門,衛風便又加了層隔絕靈力的法陣,“師父,你是不是快要突破了?”

“嗯。”江顧沒有否認。

進二重境之前,他借助劫雷殺了閻淮然,修為已經突破至了真仙境中期,待他吞噬了閻淮然的元神之後,丹田裡靈力充裕,隱隱便有突破至真仙境後期的趨勢,但當時試煉在即,他便強行壓製了下來。

楚觀山身為天地閣閣主,修為已經到了大羅境初期,當時溫自衡、洛小園、白欒二個太乙境聯手都沒能將他殺死,但他也受了重傷,而江顧和江向雲耍了陰招,先是利用蕭清焰掩護墨玉鐲傷了楚觀山,又利用了他隻有元神的致命缺陷事先在千歲城內埋下了煉神大陣,後問心又舉全族之力讓他的本命法寶血菩提反噬,外加上衛風拚儘整個試煉之境的力量才終於把人給殺死。

即便是如此,江顧幾人包括衛風在內,元神都受了極重的傷,療養了兩個月甚至半點起色都不見。

哪怕衛風已經將他散落在試煉之境的元神都搜集回來,還有墨玉鐲在不停地修複,江顧的元神現在依舊千瘡百孔,現在並不是突破的好時機。

如果劫雷到來,江顧隻有魂飛魄散這一個結局。

衛風現在元神困在木偶殼子裡,又被江顧勒令改換修煉方式,能

給他的助力少之又少,自從發現江顧快要突破,他看起來比江顧本人還要著急。

“師父,要不你將元神藏進我的元神裡,暫時應該引不了劫雷前來。”衛風怕他不同意,又道:“你若不放心,用靈力隔絕元神便是,我絕對不會越雷池一步。”

江顧卻沒同意,隻淡淡道:“你不必操心這些,我自有辦法。”

衛風將信將疑,等他再問什麼方法時,江顧卻不再開口了,反而開始繼續打坐療傷。

他合理懷疑江顧想到的也不是什麼好辦法,畢竟依他師父的狠勁,能留一口氣在也叫有辦法。

夜半時分,正在打坐的江顧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低頭,便見衛風蜷著腿枕著胳膊睡在他身邊,元神安穩,大概是怕他離開,還在他身邊放了幾個動靈陣,一有動靜便能將自己叫醒。

江顧輕而易舉地繞開了那些陣法,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熟睡中的人猛地睜開了眼睛,化作一片霧氣遠遠地跟了上去。

江顧對蕭府並不熟悉,耽擱了片刻才從那些繁複的陣法中出來,而後憑風到了高空,在一片山峰雲霧中尋了處靈力偏弱的僻靜處落了地。

月朗星稀,蟲鳴聲陣陣,他隨手開了處洞府,設下重重結界,神識在山洞周圍鋪散而開,確定無人之後才將儲物袋中的天池扔了出來。

卻沒有注意到貼著地面藏在石頭縫隙裡的朦朧白霧。

這塊天池是他離開江家之前尋機挖來的,一直藏在他的骨肉之中,之前喂衛風吃法寶他也沒有動,防備地便是不時之需。

衛風與山間霧氣融為一體,幾乎沒有任何區彆,這是他在試煉之境中琢磨出來的用於逃跑保命的法子,從未現於人前,便是江顧都沒有透露過,他篤定江顧沒有察覺到。

他緊緊盯著江顧的動作,便見江顧站在那汪池水前,伸手解開了衣裳,衛風尚未來得及升起興奮和雀躍,便看見了江顧肩背上嶙峋的白骨和腰腹間腐爛的傷口,呼吸頓時一窒。

這種程度的外傷以江顧的修為完全可以用靈力修複,除非他的元神已經虛弱到了極點,然而衛風回憶起這兩個月之間的點點滴滴,從未發現江顧有什麼異常,他雖然元神重傷,但給衛風的感覺一直都是遊刃有餘從容不迫——除了那次剛殺完楚觀山江顧出去借靈石。

從前在飛舟上修煉,他也沒見江顧用過靈石擺陣法輔助,但那次江顧卻破天荒地用上了靈石還出去借,衛風在修煉之事上對江顧的任何說法都深信不疑,自然接受了當時他的說法,但是衛風忽然想起來,在殺楚觀山的整場戰鬥中,江顧一直都是修為最低的那個。

但他的聰明和狠辣甚至是不擇手段,都很好地掩飾住了他修為上的短板,然而無論如何,修為在鬥法中都是最根本所在,他卻硬憑著真仙境中期的修為設計殺了楚觀山,還將衛風全須全尾地帶出了試煉之境,恐怕當時在飛舟上就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所以才會那麼容易就被他撲倒在榻上……當時他在做什麼?

他在

試探江顧的真心,在半真半假地同他鬨脾氣。

衛風死死盯著他滿身的傷痕,難以想象他頂著這一身傷過了兩月有餘,直至今日才尋到機會出來療傷,他從不在任何人暴露自己的弱點。

衛風看著他將整具軀體都浸入了池水之中,乳白色的池水瞬間被汙血染紅,腐肉被灼燒的聲音回蕩在寂靜的山洞中,而江顧隻是垂著眼睛微微皺起了眉,額頭和鼻尖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不知被誰抓穿的鎖骨間是明晃晃的血洞,腐肉被侵蝕慢慢生出新肉,肩膀裸露出來斷裂的骨頭在緩慢的愈合,江顧微微闔上眼睛,墨玉鐲從他腕間飛出,懸在池水上空,在緩慢地修複他快爛透的元神。

衛風難以形容心中是何滋味,他惱怒於自己的遲鈍和無知,又氣憤江顧的逞強和淡定,心疼和惱意像是密密麻麻的尖刺纏繞在他身上,空氣中的血腥味濃鬱得嗆鼻,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江顧在他心裡太過強大,即便他現在的修為已經比江顧高上許多,在他心中江顧依舊是無所不能不可撼動,是他永遠需要追隨和仰望的存在。

師父無所不能,師父永遠都有辦法。

但是現在他才隱約知道江顧因為他這聲師父付出了多少。

江顧正在引導墨玉鐲修補元神,忽然察覺到一陣詭異的靈力波動,正打算睜眼收攏神識,識海中突然出現了個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識地皺眉,“衛風?”

衛風的元神瞬間便到了他面前,漆黑的眸子沉沉地望了過來,“師父。”

“出去。”江顧對他擅闖自己識海的行為十分不滿,更不虞自己竟然沒有發現他跟了出來。

“我幫你療傷。”衛風低聲道。

“不需要。”江顧依舊冷漠地拒絕。

然而空曠的山洞中,濕漉漉的霧氣彌漫在水池上空,數不清的黑色鬼紋從池水中冒出,纏繞在了江顧身軀上,將上面的傷口細致入微地包裹住,隔絕了那些強橫霸道的天池水,冰冷滑膩的觸感讓闔著眸子的人緊緊皺起了眉。

識海中,衛風的元神已經散成了霧氣,聲音卻緊緊貼在江顧的耳邊,聽起來難過又哀求,“師父,我真的能幫你療傷,等這破鐲子給你養好元神,劫雷都劈了八十道了,師父,求求你了,我不想剛剛自由就沒了師父。”

“……”這話說得屬實誇張,江顧剛想出聲訓斥,意識便感覺到一陣朦朧的模糊,他神色一厲,“你乾了什麼?”

“鬼紋……催、情。”衛風有些心虛地用元神蹭了蹭他的後頸,放軟了聲音道:“我本體元神的效果……比軀殼更管用,師父,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從未有過的陌生渴求來勢洶洶,澎湃地壓過了他強悍的意識和清明的神智,江顧下頜緊繃,咬緊了牙關才讓自己的聲音沒有發抖,“衛、臨、明。”

衛風嚇得一個哆嗦,低頭舔過他元神鎖骨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心下一橫,帶著江顧虛弱到極點的元神化散成了濃鬱的霧氣。

江顧的元神已是外強中乾,衛風極力克製著洶湧而出的渴望,仔細地修補著那元神上千瘡百孔的傷口,他甚至害怕江顧更生氣,在識海中連形都沒敢化出來。

寬廣無垠的識海中,一金一黑兩團霧氣親密無間地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而山洞天池水中,被鬼紋纏繞的人眉頭緊皺,冷若冰霜的俊臉上泛起了淺淡的緋色,又被強行壓製下去,他抿緊了蒼白的嘴唇,額前的碎發被霧氣打濕,搭在池邊的手臂肌肉驟然繃緊,手背都因為過分用力泛起了青筋。

幾條黏膩冰冷的鬼紋纏繞在他頸間,在他唇邊停留片刻,又順著他的流暢緊實的手臂一路滑過,化作了一隻寬大漆黑的手掌,強硬的分開他的五指扣了進去。

入水的月光斜斜灑進了洞中,攪亂了滿池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