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
江顧把人從靈泉中撈出來的時候,他還遲遲沒有要醒的跡象,濕漉漉地趴在江顧懷裡翻了個身,巨大的鮫尾巴江顧圈了起來,看樣子是想拖著江顧一起進水中繼續睡。
但江顧並不打算讓他如願。
“衛風,醒醒。”江顧拍了拍他的臉。
鮫人艱難地動了動眼皮,赤|裸著上半身摟住了他的腰,含糊不清道:“師父,我再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他撒嬌似的湊上來蹭了蹭江顧的臉頰,江顧餘光瞥見了他白皙的胸膛和線條流暢的鎖骨,頓住,又移開。
衛風的確長大了許多,肩背不再像少年時那般單薄,腰腹也變得線條明朗勁瘦有力,江顧很滿意這種變化,托住他的鮫尾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陡然的懸空讓還在昏沉欲睡的人猛地睜開了眼睛,待看清是江顧後他又鬆了口氣,然後在江顧冷淡的目光中陡然紅了臉,“師父,你、你乾什麼?”
他這麼大一隻鮫窩在江顧懷裡,畫面屬實有些驚悚。
“重了許多。”江顧又有些不滿意,從前衛風還是條少年小鮫時,被他抱在懷裡正好,雖然他記不太清楚到底有沒有抱過。
衛風咧嘴衝他笑,露出了閃著寒光的獠牙。
江顧眉梢微動,一抬胳膊便將人拋到了半空,隨後赤雪劍出鞘,直衝衛風的眉心而去。
衛風在半空中懵了一瞬,緊接著便感知到了股凜冽的殺意,這讓他回想起了當初在陽華宗天池被江顧追殺時的場景,心中頓感不妙,一邊本能地逃竄一邊回頭大喊:“師父!我覺得我們可以換個訓練方式——”
回答他的是一道凜冽的劍氣。
江顧的殺意絲毫不做偽,衛風後背上很快就多出了幾條深可見骨的血痕,他心中知道江顧不會手下留情,一咬牙開始專心和江顧對戰。
江顧壓了半數修為,而且隻用赤雪劍攻擊,但即便如此修為全失的衛風也根本招架不住,好在鮫人的反應速度極快,利爪和龍綃都是殺傷力極大的武器,兩人過了近百招,最終還是衛風落敗,赤雪劍堪堪停在了他眉心中間。
衛風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赤|裸的上半身布滿了血痕,看著莫名地……旖旎。
江顧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隻當是衛風在他耳邊總念叨什麼臠寵爐鼎的緣故,他將目光移到了衛風微微泛紅的臉上,“你輸了。”
衛風動了動喉結,收起被砍斷的龍綃,捏住眼前的赤雪劍移開,嬉皮笑臉道:“可我修為全失也在師父手下過了百招,師父,有獎勵嗎?”
“再來。”江顧將赤雪劍挽了個劍花,提起他按進了水中,“化作鳶鳥試試。”
巨大的雙翼在水中展開,衛風敏捷地一個轉身攥住了江顧的手腕,卻沒能從水中出來,隔著水面和江顧對視幾息後嗆了幾口水,而後眼睛一眯,忽然拽著江顧一起沉入了靈泉水底。
江顧的招式在水中也絲毫不落下風,但他
閉氣的時間有限,衛風仗著神鳶鮫的形態能在水中呼吸??[,一招一式都死死拖著他不讓人浮上水面。
赤雪劍堪堪擦著他的脖頸而過,在水中洇出一片淡粉色,沾了水的羽翼猛地收攏,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陌生又熟悉的氣息陡然將江顧籠罩,燥熱頓時從小腹直衝腦海。
江顧眸色一冷,一邊閉氣一邊手腕翻轉,擋住了從背後偷襲的人,聽見了骨頭清脆的斷裂聲,卻猝不及防肩膀一痛,衛風鋒利的獠牙已然刺穿了他的肩膀。
他體內沉寂許久的翅根血變得滾燙,衛風靈活地從背後纏了上來,手掌抵住他的下巴覆上了他的嘴唇,渡了口清冽的氣進來。
嘩啦——
一人一鳶鮫幾乎同時破水而出,江顧一腳將人踹翻在地,赤雪劍錚鳴,纏在了衛風白嫩的頸間,隻要江顧一動,衛風的腦袋就能整個滾下來。
“你在乾什麼?”江顧臉色漆黑。
衛風嗆咳了一聲,捂住方才被他一肘險些擊穿的心口,委屈道:“師父,我隻是想給你渡口氣。”
“我看起來很蠢嗎?”江顧下頜緊繃,周身的殺意幾乎要掩飾不住。
衛風卻絲毫不怵,紅著眼睛果斷承認錯誤,“對不起師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饒了我這次吧。”
他說話時眼眶裡蓄滿了淚,看起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江顧一口氣堵在心裡不上不下,他冷眼看著衛風,“你最好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心思,否則——”
衛風忽然直起了身子,江顧手中的劍瞬間一鬆,卻也將他的脖頸蹭破了些皮。
“師父,我方才在水下憋氣憋昏了頭,想著能再同你多過幾招,”他乖巧地湊了上來,眼巴巴地望著江顧,可憐兮兮道:“你也知道的師父,我在望月遇到的都是些壞人,他們鬥起法來都不擇手段,我催動翅根血也是想要保命,赤雪劍這麼鋒利劃得我好疼……師父,我再給你舔舔傷口就能將情毒渡過來。”
“不必。”江顧額頭青筋直跳。
低頭想湊上去的衛風眼底劃過一抹失望,抬起頭來又是滿臉無辜,“師父,要不我們還是去殺彆人訓練吧,你根本舍不得傷我。”
“……”江顧看著他滿身淒慘的傷,懷疑這廝是在陰陽怪氣。
“你現在太弱,出去隻能被彆人殺。”江顧從外面拿了柄陌刀扔給他。
衛風接過那柄長刀,眼裡滿是驚豔,他眼睛發亮地望向江顧,“師父,這是給我的?”
“三天時間,煉成本命刀。”江顧道。
衛風拿著那柄長刀愛不釋手,見江顧遲遲沒有說出懲罰,他試探道:“師父,如果我三天沒能煉成——”
“那就還給我。”江顧面無表情道。
衛風瞬間抱緊了自己的長刀,江顧輕嗤了一聲,準備出靈境,卻猝不及防被衛風抬手蹭到了唇角。
冰涼的指腹擦過嘴唇,觸感怪異,江顧皺眉,卻見衛風伸出手指示意他看,“師父,有血。”
江顧冷冷看了他一眼,消失在了原地。
衛風抱著長刀笑了笑,低頭將指尖的血抿進了嘴裡。
是師父的味道。
去而複返的江顧正巧看見了這一幕,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衛風修為全失之後,嗅覺也退化了許多,後知後覺地抬起頭,對上了江顧略顯複雜的目光,心底一慌,“師父?”
怎麼又回來了?
“刀上還有禁製。”江顧抬手將陌刀上的禁製解除,頓了頓才道:“鬼面白目喜食血□□念,切忌被它操縱。”
衛風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他過了許久才艱難開口:“所以師父你認為,我想與你神交給你渡氣貪戀你的血肉是……因為鬼面白目?”
“不然呢?”江顧蹙眉。
衛風當初因為鬼面白目的影響立了六欲道,但實則心思赤誠單純,如今也應該是被雜亂的欲念影響所以才屢次作出逾矩之舉,他並不介意,但也不喜歡。
“將心思都放到修煉上,其餘不要多想。”他對衛風告誡道。
他不希望衛風如此好的開始被欲望支配,耽溺於情愛這種多餘的事,他雖修習無情道,但對情愛也並非一竅不通,身為師長,他該幫衛風掐斷這些無謂的念頭——他早已做好決定,既然蕭清焰身上和他有同樣的疤痕,無論真假,不如順勢而為,讓蕭清焰來應他的情劫,屆時他將人一劍穿心證道,而衛風便可以安心做他的師承弟子,兩全其美。
“師父,其實我……”衛風話說了一半,欲言又止,他看見了江顧眼底的清明與坦然。
他能感受得到,自從重逢之後江顧對自己的在意和喜愛,為此興奮雀躍,沾沾自喜,甚至奢望暢想過兩人心意相通之後的種種美好,可現在他忽然明白過來,江顧的在意和喜愛,僅限於師徒。
因為沒有動心,所以不會太過在意,所以對他的冒犯處之坦然,隻當成是晚輩心性不穩的胡鬨,所以能心平氣和地同他談論這些事情。
衛風猶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我知道了,師父。”他低聲應下,胸腔中滿是酸澀和難過。
他曾經苦苦追求的師徒名分,滿心仰慕欽佩的無情道,如今竟成了橫在他和江顧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
他甚至有些厭惡自己,明明師父現如今已經對他好到了極點,竭儘了身為師長能付出的一切,可他竟然還貪得無厭,想要求更多。
“那便安心修煉。”徒弟聰慧明事理,一點就通,江顧很滿意。
衛風攥緊了手中的刀柄,方才的興奮和雀躍已經當然無存,誠然他喜歡江顧,但他更尊敬愛重江顧,迄今為止做過最過分的事情也不過是仗著撒嬌無賴占些江顧的小便宜。
他不願用那些肮臟的手段和心機去對付自己的師父,那是對真心愛護自己師長的侮辱。
可他又該怎麼辦呢?
衛風望著江顧離開的身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