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鬆綏幻境(十)(1 / 1)

直到江顧解了那要命的法訣,衛風才得以喘上口氣,他眼神有些渙散地盯著江顧的側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師父話裡的意思。

師父不喜歡那些東西碰他。

衛風緩緩地睜大了眼睛。

江顧心情正惡劣,便看見衛風潮紅著臉,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心起來,他彎起眼睛翹著嘴角,露出了兩顆圓潤的小虎牙,笑得要多傻有多傻。

江顧面無表情地同他對視,懷疑他壓根沒聽懂。

衛風毫不避諱地貼了過來,他渾身被汗濕透,江顧嫌棄地要躲,卻被一把抱住了腰,他笑嘻嘻地望著江顧,“師父,我以後肯定不讓它們碰到一根頭發。”

這混賬東西全身滾燙,江顧不自在地蹙起眉,“鬆手。”

衛風有些不情願,磨磨蹭蹭地哼唧了兩聲才撒了手,江顧剛準備再訓斥兩句,人又倒在了自己懷裡。

昏過去了。

“……”江顧沉默了片刻,扶起他的肩膀將人帶了起來,衛風毫無防備地靠在他身上,露出了白皙泛紅的脖頸,脆弱到隻要他微微一用力就能折斷。

江顧覆在上面的手指緩緩收緊。

他並沒有殺死衛風的打算,這個動作對他來說多餘且毫無意義,但他偏偏這樣做了。

衛風跳動的脈搏,柔軟的皮膚,身上的味道……都讓他心中倍感煩躁。

門扇開合,隻剩了少年安靜地在法陣中沉沉熟睡。

江顧捏了個匿息陣,跟著幻境中那些江家子弟,一路摸到了靈境公主的院落裡。

靈境公主正坐在樹下石桌旁神色倦怠,桌上放著的正是縮小版的鬆綏樓,而在她對面是個穿著江家弟子服的青年,眉眼稍顯淩厲,仔細看竟和江向雲有三分相似。

“江略,你說鬆綏為何不肯出來見我?”靈境公主目光哀傷地望著那棟小樓,“我並非故意隱瞞身份,隻是倘若他知道我是修仙者,定然不肯娶我。”

那名喚江略的青年道:“公主也明白我們同凡人不是一路。”

靈境公主搖頭,“鬆綏他不一樣,他是我見過世上最乾淨無瑕的人,不管是江家還是我在望月乾樓裡,從未見過如此純善至真之人,他甚至不舍得傷害路邊的螞蟻,他讓我知道原來每一個生命都是珍貴平等的……倘若世間真有人能修成蒼生道,合該是他。”

江略嗤笑一聲:“公主,你能從乾樓盜出神器跑到平澤大陸,竟也信這些?你殺過的人恐怕比他吃過的鹽都多,那你就該明白,這世上沒有真情。”

靈境公主陡然陷入了沉默,良久她才緩緩開口,一滴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重重砸在了地上。“有的。”

“我要帶他回望月。”

江略眼底一暗,“公主為了保住他消耗了太多靈力,如今修為大跌,貿然回望月恐怕不妥當。”

“待在江家就妥當麼?”靈境公主問他。

江略目光一頓,起身跪到地上拱手道:“江家由

乾樓一手扶植所建,江略身為江家家主絕無二心,還望公主明鑒。”

“起來吧。”靈境公主捧起那棟小樓,心不在焉道:“我自是知道江家忠心,否則也不會在此修整,待我回去定虧待不了你。”

江略低頭做感激狀。

江顧躲在暗處,看見那江略袖中的匕首閃過寒光,便知道這靈境公主恐怕是回不去望月大陸了。

“真蠢呐。”一道涼涼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江向雲的修為比他高,破開他的隱匿陣法江顧並不意外,但仍感到不悅,“她若不蠢,我們現在就不會在鬆綏樓內了。”

江向雲被他噎得夠嗆,抱著胳膊笑道:“莫非七弟信她說得這些?”

江顧並不信,但他無端想到了衛風,可衛風性情看似軟弱無害,實則狠戾善變,同那鬆綏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一句不信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緊接著赤雪劍出鞘,江顧破開了隱匿法陣直衝江略而去,在那柄匕首刺穿靈境公主的咽喉之前一劍挑開。

江向雲緊隨而至,掐訣結陣一氣嗬成,將靈境公主牢牢護在了自己身後。

“竟敢壞我好事!”江略猝不及防被擊退,臉上滿是怒色,“你們難道要背叛江家嗎!?”

江顧面不改色,江向雲笑眯眯道:“老祖宗息怒,晚輩二人絕無此意。”

他們倒不是真心要幫靈境公主,畢竟萬年後鬆綏樓成了江家的神器,顯然當年江略已經得手,隻是如今他們被困在這幻境之中,而靈境公主是破陣的關鍵,自然不能讓她死得如此草率。

江略冷笑道:“兩個黃口小兒竟也敢攔我!”

他手中的匕首倏然化作了柄長刀,威壓鋪天蓋地而下,竟是金仙境的修為,江顧和江向雲面色同時一變,沒想到鬆綏幻境中還有如此強悍的幻象。

“你帶靈境公主先走!”江向雲當即便衝上去擋了江略一擊。

江顧毫不遲疑,抓起靈境公主便鑽入了傳送陣,即便他已經用上了最快的速度,仍舊被江略的靈力擊中了心口,眼前一黑險些失去意識。

“喂,你沒事吧?”靈境公主扶了他一把,反手拽住他繼續跳入下一個傳送法陣。

江顧強行穩住心神,在傳送法陣換陣路過的間隙,一把將還在熟睡的衛風給扯了進來。

衛風尚未睜眼就被凜冽的罡風撲了滿臉,下一瞬他待著的院落就被強悍的靈力直接碾碎。

衛風驚恐地睜眼,就看見了渾身是血的江顧和他身後出掌的靈境公主。

“師父!”他眸光一厲,白瞳倏然顯現,靈境公主的動作僵硬了一瞬,江顧的赤雪劍便纏在了她的小臂上,隻要稍一用力,便能叫她血肉橫飛。

“我們舍命救公主,公主便是這樣報答的?”江顧冷聲道。

靈境公主嗤笑,“你們不也同樣是為了鬆綏樓?”

“我們並不打算要鬆綏樓。”江顧開門見山道:“你既然是一縷魂魄,應該知道從樓內出去的方法,不如

我們來做個交易。”

靈境公主面色忽變,周遭的傳送陣都開始隱隱出現碎裂的痕跡,她死死盯著江顧,你怎麼知道我是一縷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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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中的幻象雖然同真人彆無二致,但有一點不同,他們的七情六欲都是既定的,連眼淚都是虛像。”江顧道:“但你的眼淚卻有重量和溫度。”

靈境公主有些愕然地看著他。

“或者說,我該稱你為鬆綏公子。”江顧道。

“靈境公主”定定地望著他,良久後慘然一笑,原本曼妙婀娜的身形陡然拉長變形,最後化作了個清瘦雋雅的男子,他穿著身青色的衣衫,膝蓋往下卻是朦朧扭曲的殘影,“這萬年來你是第一個認出來的,可惜是個江家人。”

“不必可惜。”江顧淡淡道:“隻是詐你而已。”

鬆綏臉上慘淡的神情一滯,衛風看他那神情像是要揍江顧一頓,警惕地站到了江顧身邊。

鬆綏的目光先是在衛風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果斷落回了江顧身上,“你要同我做何交易?”

“我讓你見靈境公主一面,你送我們出鬆綏樓。”江顧道。

如今鬆綏樓中的幻境全都碎裂,連中心的這個幻境也搖搖欲墜,倘若繼續留在這裡,隻有死路一條。

鬆綏苦笑道:“靈境早已隕落,當初是她苦苦求著見我,如今卻換做我苦求見她,早知今日——”

江顧攤開手,掌心多了個小小的書卷。

鬆綏眼神忽變,出手便要拿那書卷,誰知衛風的鬼紋比他還要快,徑直將那書卷搶走融進了鬼紋之中。

“找死!把靈境還給我!”鬆綏喝道。

江顧手中的赤雪劍狠狠一擰,頓時讓他的小臂血肉橫飛,江顧目光陰沉道:“鬆綏公子,我們是在做交易,硬搶就沒意思了。”

鬆綏面帶怒意,“你們這些修仙人全都陰險狡詐言而無信,我憑什麼信你們?”

他話音未落,整個幻境都因為他的怒意變得晃動混亂。

“這些傳送陣都與靈境連接在一起,你若不信那便連這靈境也一起毀了,我們如果死了,你永遠也彆想再見到她。”江顧道:“更何況分明是你自己暴露了弱點。”

鬆綏眼神戒備,“你故意引我進這傳送陣?”

“我猜外面那些幻境之所以全都碎裂,是因為你感應到了衛風身上靈境的氣息,所以才逼迫我們來到最中心的這個幻境。”江顧看著他的神色,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衛風恍然大悟,“難怪之前你一看到我便要我上前!那時候靈境正在我身上!”

他就說自己怎麼可能將鬆綏樓這麼多幻境全都影響碎裂。

鬆綏冷笑道:“是又如何!這神器本就是靈境公主的,她為了救我不惜以根骨相換,這本來是她的!結果你們江家恩將仇報弑主奪寶,將鬆綏樓鎮壓在江家,甚至不斷消耗我的精魂養煉幻境,再將融了我與公主氣息的江家人送到望月,這萬年來你們借此從望月撈了多少好處?”

他生性高潔,萬年來卻被迫做著這些投機取巧以身飼仇敵的事情??[,對他而言已是最大的侮辱和最痛苦的折磨,他對江家人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

“分明是你們無力自保,卻反過來怨天尤人。”江向雲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江顧抬眼望了過去,便看見爛了半邊身子的江家大公子,眼底閃過一抹失望。

“沒死成真是不好意思啊,七弟。”江向雲拄著劍抹了把臉上的血,笑眯眯道:“怪祖父給我的法寶實在太多,扛個金仙境勉強還能揀條命。”

江顧面無表情地收回了目光,想起江向雲在主宅存放的那塊元神,放棄了現在弄死對方的打算。

“你們江家人真是讓人惡心!”鬆綏厲聲咆哮,“把靈境還給我!”

他周身的幻境倏然成了無數碎片,化作尖刺直衝衛風而去。

衛風直接被他強橫的修為嚇出了原形,本能地躲到江顧身後,數不清的鬼紋張牙舞爪,他齜牙道:“你信不信我直接煉了她!”

那些尖刺倏然凝固在了半空。

鬆綏打量了他和江顧一眼,又看了眼江向雲,語氣陰沉道:“如今幻境已毀,我也已被消磨得隻剩一縷魂魄,出去的辦法自然也有,而且隻有我能幫你們辦成。”

江顧眸光微動,江向雲攥緊了手中的劍柄,衛風急忙道:“什麼辦法?”

“留一人接替我,永生永世封印在這鬆綏樓內。”

話音一落,周遭隻剩幻境破碎的裂紋聲。

江向雲笑眯眯地看向了躲在江顧身後的衛風,“這個好說。”

衛風頓感不妙,他趕忙變回人形抓住了江顧的袖子,然後就對上了江顧那雙冷漠的眼睛,心臟頓時重重一跳,冷汗唰得一聲就下來了,他本能地退後了半步,身後的鬼紋都嚇得支棱起來,乾巴巴笑道:

“師、師父,我覺得我其實還能再養養……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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