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年少春衫(二十八)(1 / 1)

衛風醒來時已到了深夜。

周圍是蓊鬱的森林,稀疏的月光透過枝椏的縫隙灑下來,像層冷白的霜,古木下青年正盤腿打坐,周身靈力環繞泄出淡金色的光,比地上的霜還要冷上幾分。

衛風被煉器法陣溶掉的血肉正在緩慢生長,若是放在一年前,他定要疼得哭爹喊娘滿地打滾,但是現在卻隻是皺了皺眉,靠在了身後粗糙的樹乾上。

左臉頰隱隱發疼,像是被什麼人給掐腫了一樣,不過也可能隻是傷口快速愈合的關係,他很快就將這點疼拋諸腦後,專心地看著江顧修煉。

江顧生得極好,像映入清泉的明月,像落在山鬆的薄雪,蕭肅疏闊,俊美不似塵世間的人,但那倨傲冷淡的性子和強悍到恐怖的實力又往往讓人望而卻步。

像落入凡間的仙人。

衛風用舌頭抵了抵發疼的臉頰,從眼角耳後頸側冒出來了數十條鬼紋,貪婪地嗅聞著江顧身上的氣息,有的甚至匍匐在地遊蛇一樣衝向了江顧,卻在快要碰到衣擺時被拽住。

微涼的山風吹過,樹梢的葉子簌簌而動。

江顧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了衛風那張無害的笑臉。

那些在半空中張牙舞爪的鬼紋早已消失不見。

“師父。”衛風試探地喊了他一聲,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生氣,但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挨了上去,乖巧地坐在他身邊。

江顧掃了他一眼。

衛風側頸冒出來了團鬼紋,而後如花苞張開,嘩啦倒出了一堆法寶和靈石,他邀功似地望著江顧,眼睛亮晶晶的,“師父,這是姓周的那群人身上搜下來的寶貝,我都沒吃。”

有幾件天階法寶,但品相平平,江顧眼皮都沒抬一下,“你自己留著用。”

衛風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哦。”

他對著江顧的那半邊側臉還泛著紅,纖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眼下落了小片陰影,像隻沒找對寶貝的尋寶鼠。

原本已經爬到江顧肩膀上的幾條鬼紋也懨懨地耷拉了下去。

“……”江顧沉默了片刻,隨手拿了件天階無風燭,扔進了儲物袋。

衛風瞬間支棱起腦袋,“師父,你要不要鬼紋?”

七八條黑漆漆的鬼紋爭先恐後地往江顧跟前湊,其中一條用力過猛,直接撞到了江顧懷裡。

江顧一言難儘地看著他,之前他薅了衛風大半鬼紋煉器,更是讓他差點丟了性命,但凡這廝有點骨氣也不會巴巴往他跟前湊。

見江顧沒說話,衛風抬手便要扯斷那幾條鬼紋。

“衛風。”江顧打斷了他。

少年盤腿坐在月光裡,抬起頭來懵懂地望著他。

“不要做多餘的事情。”江顧沉聲道。

他眉峰壓得很低,像是在警告衛風,又像在警告自己。

“不是多餘的事情。”衛風垂下眼睛小聲嘟囔,但還是聽話地把鬼紋收了起來,“師父,隻要你不趕我走,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幾條

鬼紋而已,我很快就能再長出來。”

江顧眼底多了幾分冷意,“為何?”

“師父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衛風說這話時沒敢看他的眼睛,手裡拿著根樹枝往地上使勁戳,很快就戳出了個小土坑,他頓了頓才道:“要是連你也不要我了,我就無處可去了。”

“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低著頭,將那根樹枝掰斷成了許多小段,扔進了那小土坑裡,聲音在夜色裡微微發悶,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單純地闡述事實,“挺沒意思的。”

他在陽華宗大部分時間都過得不怎麼如意,同齡人都欺負他無父無母又沒有師父庇佑,玄之衍雖然和他是好朋友,但也有自己的師父和師兄弟,性子又軟,有時候被欺負了還要他幫忙揍人,夏嶺雖然照顧他,但終究隻是個凡人,衛風生怕他被那些修士不小心給捏死了,將人護在連雲峰都不敢放出去……江顧是他生命中第一個站出來保護他的長者。

就算江顧另有所圖,待他嚴苛冷漠,卻是唯一一個能切實保護他的強者,衛風分得很清楚。

他用靈石換來同門玩伴,他用自己換來江顧庇佑,是一樣的。

也可能不太一樣。

衛風抬眼偷偷瞄了江顧一樣,他很喜歡江顧,更崇拜江顧,他想有朝一日變成像江顧這樣強大的人。

六欲道大概是天生的多愁善感,衛風悄悄抹了把眼淚,抓住了江顧雪白的袖子,嘟囔道:“就算師父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我現在這麼厲害,可以幫你打架。”

那隻爪子剛玩了樹枝和泥巴,在雪白的袖子上落下了臟兮兮的印子,江顧理解不了他這種咬死不放的執拗,權當這樣的雜種天生腦子不好使。

“修煉。”江顧冷淡地打斷了他的剖白。

衛風剛準備乖巧點頭,面色忽然一變,“師父——”

他話音未落,整個人就已經被抄了起來,方才他們坐著的地方轟然炸開,漫天塵埃中,衛風甚至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江顧拎上了劍往前飛去。

“師父,我可以殺了他們!”衛風聞到了兩個人的氣息。

江顧不停地在結匿息陣,腳下飛劍的速度越來越快,眸光冷厲,“他們有一個是真仙境。”

衛風趴在他肩膀上往後看,學著他之前的樣子冷笑一聲:“嗬,區區真仙境。”

搜尋的神識幾乎擦著他們的結界過去,江顧忙著結陣沒工夫搭理他,不然高低得再把這個夯貨扔進煉器陣裡扒層皮。

“把鬼紋收好!”江顧厲喝一聲,轉身將赤雪劍橫在身前,浩瀚磅礴的靈力壓下,劍身竟出現了幾道裂縫。

衛風神魂動蕩,鬼紋已然控製不住想要冒出來,但江顧的命令他不敢不聽,死死壓製住鬼紋白瞳,用自己那點靈力幫江顧抵抗,鼻腔眼角很快就滲出了血。

一道渾厚溫和的聲音在空中響起,“江顧,把神器交出來,你與我靈龍宗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

江顧隻是煉虛中期,同真仙境差了幾乎三個大境界,上次

能從江向雲的手下姚立手中逃脫純屬僥幸,而這個宋屏的修為顯然比姚立還要高,他甚至還沒有動手的打算。

“一件神器,居然驚動了宋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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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器是被江顧和路真儀發現的,恩怨也是他們這些小輩之間的糾纏,林周兩家派人來搶也是讓林飛白周寧薑這些同輩動手,修為至高不過大乘,頂多也就像林家多派幾個大乘期的修士,靈龍宗卻直接派了宋屏這種地位僅次於掌門景蒼的大長老來搶神器,可以說是半點臉面都不要。

上了真仙境的那群老家夥一個比一個鬼精,沒想到景蒼這麼按捺不住。

江顧心中轉圜過千百個念頭,臉色罕見的難看,衛風躲在他身後,兩耳轟鳴,威壓之下他甚至無法聽清對方的聲音,但卻眼尖地發現江顧握著赤雪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虎口已經裂開往外滲血。

衛風對真仙境有多強完全沒有具體的概念,他隻在透春峰上課時聽過那些“傳說”

中的大人物,這還是第一次面對面——也不算,對方甚至沒有現身。

“神器不在我身上。”江顧面不改色,“宋長老若不信,大可搜查。”

宋屏輕笑了一聲:“你是我教過的最聰明的學生,也是我見過最識時務的孩子,我不想折了你這根好苗子。”

“那便得罪了!”江顧忽然暴起,執劍直衝宋屏所在的方向而去。

高空中的宋屏漫不經心一抬手,數百倍的法相手掌轟然朝著江顧壓下,赤雪劍在觸碰到法相的瞬間斷裂成了無數碎片。

“嗯?”宋屏忽然疑惑了一聲。

法相手掌並未抓住江顧,而方圓數萬裡,徹底失去了江顧和那小煉氣的氣息。

子虛牌中,衛風被江顧從身後死死捂住口鼻,他的後背緊貼著江顧的胸膛,完全察覺不到一絲起伏。

江顧的手裡全是血,身上也不遑多讓,他幾乎像個血人,捂著衛風的胳膊因為脫力在微微顫抖,卻又被江顧強行穩住。

子虛空間中一片寂靜,連衣角都不曾動一下。

衛風甚至不知道江顧什麼時候拿走的子虛牌,但這與他之前使用子虛牌的感覺完全不同,他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每一處動靜,宋屏的深紫色的神識鋪天蓋地壓下來,有幾縷甚至透進了子虛牌內,擦著兩人的腳邊滑了過去。

江顧的意思很明顯,不能動用一絲一毫的靈力和神識,但凡有點動靜,他們師徒便會死無葬身之地。

但是江顧忘了一點,他常年遊走在生死邊緣可以閉氣幾個時辰,但衛風卻不行。

被他捂住口鼻的少年開始渾身發抖,臉色已經由紅變紫,再這樣下去便會活活憋死,而子虛空間外,宋屏的神識依舊在耐心細致的搜尋,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衛風眼前已經一片模糊,他竭力控製著要掙紮的本能,原本抓在江顧小臂上的手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江顧捂著他口鼻的手掌忽然上移,就在衛風準備大口呼吸的前一秒,嘴唇碰到了片軟意,渡給了他一口氣。

衛風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覆在他眼鼻上的手掌修長有力,隔著層黏膩溫熱的血腥氣,貼在他唇間的那片軟意透著絲涼意,渡進他口中的氣息沾染著熟悉的暗香,大概是怕氣息泄出,江顧另一手抵在他的後頸,將他壓向了自己。

寂靜虛無的空間裡,少年人被比自己高半個頭的青年抬手捂住眼睛擁在懷中,在死亡的邊緣得到了一個活命的吻。

但是還不夠。

遠遠不夠。

在衛風想明白之前,緊緊摟住了江顧的腰,憑借本能追逐著江顧的唇加深了這個淺嘗輒止的吻,猩紅的舌靈巧地抵開了唇齒,貪婪地汲取著他胸腔中更多的氣息。

江顧神色驟然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