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年少春衫(十三)(1 / 1)

衛風淒惶地望著他,滿臉都是不可置信,“……師父?”

江顧毫不留情地震開了他的手,隻眨眼的一瞬便消失在了他面前。

“師父!”衛風拚儘全力一抓,卻抓了個空。

他急火攻心,眼前一黑,竟直接失去了意識。

——

陽華宗,主峰。

鄔和致捂著帕子連著咳嗽了許久,才詫異地看向了面前的江顧,聲音虛弱道:“可是陽華宗招待不周,江長老怎麼忽然要走?”

江顧淡聲道:“江家急召。”

家族急召,便是鄔和致想留都留不得,何況他早就巴不得送走這尊大佛,隻是有一點是他在意的,他轉頭和旁邊的解拂雪對視了一眼,解拂雪瞬間會意,笑容滿面道:“既然是江家有命,我們也不好再強留江七公子,隻是衛風這孩子——”

衛風身上關係著藏寶閣的根基,陽華宗是決計不會放人離開的。

江顧冷淡道:“衛風是陽華宗的弟子,自然還是留在此處。”

鄔和致與解拂雪頓時都鬆了口氣。

鄔和致又咳嗽了兩聲,裝模作樣客氣道:“明日便是宗門大比,江長老急著走也不差這一兩日,留下來熱鬨熱鬨也是好的。”

“宗主說得是。”江顧點了點頭。

鄔和致一愣,沒想到他真的會答應,捂住帕子瘋狂地咳嗽起來。

江顧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起身告辭便出了大殿。

大殿內鄔和致咳得驚天動地,解拂雪默默扶額,屏風後繞出來了名女子,無語地看著鄔和致,“你就非得嘴欠這一句是吧?”

“我咳咳咳……我就是客套客套。”鄔和致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無奈道:“他怎麼答應得這麼痛快?”

“能讓你們不痛快唄。”曲豐羽抱著胳膊懶洋洋道:“就算衛風再不入他的眼,那也是正兒八經磕頭敬茶拜了他師父的,你們這樣當著人師父的面算計徒弟,換我我也想氣死你。”

解拂雪皺眉道:“路夫人——”

“路你大爺的夫人,我又不是沒名字。”曲豐羽沒好氣地看著她,“瞪什麼瞪,小胖子,有本事出去練兩招?”

“你——”解拂雪被她氣得臉色煞白。

“豐羽。”鄔和致喊了她一聲,又看向解拂雪,“解宗主,你先去忙吧。”

解拂雪冷冷看了曲豐羽一眼,轉身對鄔和致拱手,“是。”

待解拂雪離開,鄔和致才頭疼地看向曲豐羽,道:“她如今才是真正掌控陽華宗的人,你多少待她客氣些。”

“沽名釣譽之輩,懶得搭理她。”曲豐羽坐在了榻邊,抬起胳膊搗他,“往裡稍稍,給我讓個空。”

鄔和致被她擠得又咳了幾聲,苦笑道:“你現在是路真儀的道侶,你我這樣孤男寡女共處一世,實在於禮不——”

“鄔和致!”曲豐羽一把薅住了他的前襟,惡狠狠道:“我跟你說了多少遍,我是

被曲清算計了才嫁過去的,我對那個姓路的混蛋沒半點好感,他看我也不順眼,待我辦完手上這件事,我們就會解除道侶契!”

鄔和致任憑她拽著自己的領子,如畫的眉眼帶著無奈的笑,“靈龍宗是平澤第一大宗門,路真儀是靈龍宗首席弟子,你若——”

“你若再多說一個字,老娘就拔了你的舌頭。”曲豐羽沉下了臉。

鄔和致笑了笑,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睛,“我已是……油儘燈枯。”

“我又不是為你來的。”曲豐羽鬆開手,彆開了臉嘟囔道:“雖然曲清瘋了,但衛風好歹是我親外甥,我會想辦法帶他走。”

鄔和致緩緩閉上了眼睛,任由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你如果想保衛風,就算沒有江顧,你要對付的也不止解拂雪阮克己這群人,還有曲清那邊的人,何苦?”

半晌才響起了曲豐羽的聲音:“我有愧於他。”

殿內篆煙縹緲,殿外起了大風,陰沉的天黑壓壓的逼近,吹得窗欞劈啪作響。

鄔和致擦掉了嘴角的汙血,歎了口氣,“這天怕是要變了。”

——

陽華宗,斜雨峰。

“江顧要走?”阮克己看著坐在對面的解拂雪,皺起了眉,“怎麼這麼突然?”

“說是江家急召。”解拂雪眉頭皺得比他還要深,“但是鄔和致開口留他說等過了宗門大比,他竟也一口答應了下來,我說不能帶衛風走,他也沒有異議。”

“這就奇怪了。”阮克己那雙刻薄的三白眼眯了起來,玩味道:“他這是急還是不急?”

“不好說,江顧這個人雖然年輕,但很難對付,江家那些個哪個不是人精,千八百歲的老東西都忌憚著他。”解拂雪沉吟道:“他之前擺明了是衝衛風來的,結果又要一走了之,而且現在又來了個曲豐羽,她本人倒不足為懼,但她背後是靈龍宗的路真儀,周家最近也向我遞了帖子說要來人……怎麼想都不太對勁。”

“如此看來,江顧倒像是看出什麼來準備提前抽身。”阮克己屈指敲著桌子,“難道是溪源秘境之行他得了神器?”

“那路真儀就沒必要和周寧薑打得你死我活了。”解拂雪搖頭否定,“聽說路真儀現在還在療傷,周寧薑也直接閉了關。”

“這事蹊蹺,咱們不能坐以待斃。”阮克己道:“待江顧一走,我們便動手。”

解拂雪點了點頭,起身離開。

阮克己沉思半晌,拂袖展開了面前的一副水鏡,裡面露出了個黑袍女子,她摘下面罩,是張和曲豐羽七八分相似的臉。

“曲夫人,你都聽見了吧?”阮克己道。

曲清神情寡淡,“我會助你一臂之力,希望你說話算話。”

“那是自然,解拂雪屆時定會按捺不住殺了鄔和致,隻要你我合力再殺解拂雪,助我登上宗主之位,衛暝州的紫府和衛風我一並奉上。”阮克己說。

“不,我隻要暝州的紫府。”曲清道:“你想辦法殺了衛

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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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已經成了個大麻煩,此時不殺,於你我都是滅頂之災。”

——

清平峰。

衛風再次醒來時,是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模模糊糊看見個身影,心中頓時一喜,艱難地蠕動了一下嘴唇,“師父……”

“醒了?”響起的卻是玄之衍的聲音。

他朝著衛風走了過來,衛風的視野逐漸清晰,看到他愣住,“之衍?”

“你怎麼在自己家還搞成這樣?”玄之衍歎了口氣,伸手將他扶起來讓他靠在了床上,“你身上的傷太重,元神都傷了,我讓幾個連雲峰的醫修過來給你療的傷,不過他們修為有限,隻能治個七七八八,剩下的還是要你慢慢養著,我尋遍了整個陽華宗也沒找見江長老,你知道你師父去哪裡了嗎?”

衛風目光慘倦地望著他,伸手撐住床柱便要下來。

“祖宗!你不要命了!”玄之衍連忙一把將人按住,“你手腕腳腕都碎了!剛長好的骨頭哪能隨便落地!”

“沒事,我……我去找我師父。”衛風試圖推開他。

“衛風!”玄之衍忽然聲音一沉。

衛風愣了愣,同他對視片刻,又默默移開了目光。

“從溪源秘境回來你就不對勁,江顧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情?”玄之衍擰眉道:“他乾了什麼?”

“沒有,你彆瞎猜。”衛風垂下眼睛道:“師父他一直待我很好,他十分愛護我,更是舍命救我,他不會害我。”

他說著忽然沉默了下來,目光空洞地盯著自己重新長出骨肉的手掌,上面還殘留著猙獰的血色。

玄之衍起身,煩躁地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忽然停下來一腳踹翻了床邊的凳子。

“你他娘的就是個傻子!”他指著衛風怒罵:“用你那狗腦子好好想想,江顧他放著江家公子爺不做,跑到陽華宗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收你當徒弟將你捧起來當寶,是你骨骼清奇還是你命好!?他要不是對你有所圖謀我玄之衍名字倒過來寫!”

衛風被他突然爆發嚇了一跳。

“但凡有腦子的都能看出來,你之前跟我說你心裡有數,我看你的腦子是被狗吃了。”玄之衍深吸了一口氣,俯身又將那凳子扶了起來,“方才我來見你倒在他門口便覺得不對勁,他一個煉虛期的大能,若不是他默許,誰敢在他眼皮底下將你傷成這樣?”

衛風沉默地盯著自己的手掌,半晌才聲音嘶啞道:“他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他……為什麼他就不能好好做我師父呢?”

玄之衍抹了把臉,“估計是不稀罕吧,他可是江家七公子,想要什麼樣的徒弟沒有?哪能真看得上咱們陽華這種小門小戶。”

衛風抬起頭衝他笑了笑。

“你還有臉笑。”玄之衍伸手掐住他的腮幫子,“下回可長點腦子吧,彆人稍微對你好點就顛顛湊上去,碰上蠢的也就算了,碰上像江顧這樣的,十條命都不夠你死的

。”

衛風含糊不清道:“知道了。”

“算了,你先好好養傷,我回去跟我師父打聽打聽。”玄之衍告誡他,“萬一你師父又回來,千萬彆硬來惹怒了他,江家的人咱們惹不起,先保住命再想辦法,明白了嗎?”

衛風點了點頭,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放心吧。”

玄之衍又叮囑了幾句,才不放心的離開了。

等他出去,衛風臉上的笑容緩緩斂了起來,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極淡的暗香,數不清的黑色鬼紋如同發絲般飛快地蔓延到了眼睛,從脖頸耳孔以及蒼白的眼瞳中緩緩地探了出來,瘋狂地嗅著那股屬於江顧的味道。

衛風懨懨地垂下腦袋,伸出了細長分叉的舌頭,殷紅的舌尖輕輕舔了舔自己的掌心。

想找師父。

淡到幾乎看不見的黑氣以他為中心,以一個極快的速度飛快地蔓延出去,眨眼間就布滿了整個陽華宗,很快它們就鎖定了那股暗香的來源,和江顧體內那股黑氣遙相應和。

衛風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白瞳中倒映出了江顧的身影,他瞬間就有了精神。

黑色的鬼紋藏在霧氣中,悄悄地窺探。

後山,江顧解開了腰間的靈寵袋,將裡面的傀儡扔了出來。

秦峙滾了兩圈撞在了堅硬的石壁上,而後迅速地爬起來警惕地盯著他,緊接著他身後便傳來了一陣嗚嗚聲。

他轉頭,便看見了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被綁得結結實實掛在洞中。

路自明憤怒地在空中胡亂蹬踹,奈何他的眼睛和嘴巴都被封住,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十分地無助。

“你到底是什——”秦峙話還沒問完,一道傀儡針便正中他眉心,他整個人瞬間變失去了自主意識。

“你乃江林傀儡,奉主命在此看守路自明,凡有來者,格殺勿論。”江顧給他下了指令,“江林另一重身份,是周家周懷明,記住了嗎?”

“是。”秦峙僵硬地點了頭。

江顧勾了勾嘴角,重新將結界封印住,而結界裡面,秦峙正儘職儘責地看守著路自明,待路真儀找來,便能找到“幕後真凶”了。

讓對手之間互相殘殺,是江顧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他走出了山洞,腳下淡淡的黑霧也如影隨形,裡面的鬼紋轉頭“看”了一眼那結界,猶豫了片刻,還是追著江顧遊了出去。

江顧步伐穩健,那鬼紋借著夜色和黑霧的掩蓋,悄無聲息地纏上了江顧的腳腕,而後小心翼翼地貼著單薄的布料想往上遊走,在快要纏到大腿時,被一隻修長微涼的手掐住薅了起來。

登時打了個寒顫。

江顧看著指間七八條蠕動的鬼紋,神色不虞,但那鬼紋像是有意識一樣,討好地蹭了蹭他的指腹,將自己纏到了江顧的手指和腕間,肮臟的黑纏滿了白皙的手掌,在夜色中竟顯露出種鬼氣森然的妖異。

“衛風。”江顧一眼便看出這些惡心的東西來自誰。

那些鬼紋僵了一瞬,貼在他手上裝死不動彈了。

“滾下去。”江顧冷淡道。

鬼紋蠕動了一下,而後不情不願地從他手上遊退了下去,其中一條悄無聲息地鑽進了他的袖子,飛快爬進了他的前襟想往他心口裡鑽。

結果不等碰到江顧的皮膚,就被掐住尾巴拽了出來。

放出去的鬼紋瞬間灰飛煙滅,衛風心口一痛,噴出了口汙血。

“不自量力。”江顧冷嗤一聲,拂袖而去。

卻沒有注意到一條極細的鬼紋藏在了他的發絲間,悄無聲息地蜷縮在了他耳後。

清平峰上,衛風用手背抹了把嘴,露出了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師父教得果然沒錯,越是細小低微的東西越容易被無視,那條鬼紋如此,他亦如此。

師父要他滾,他偏不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