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年少春衫(十四)(1 / 1)

翌日。

陽華宗宗門大比在主峰如期召開。

江顧坐在長老席間,沈庾信坐在他身側,有些心不在焉,江顧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鄔和致旁邊的曲豐羽。

而曲豐羽正體貼地照顧著鄔和致,低頭同他說了句什麼,兩個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她又取了件披風為鄔和致披上,鄔和致那張蒼白的臉上難得有了幾分血色。

沈庾信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江顧眼中閃過一絲興味,難得主動開口道:“沈長老與曲長老認識?”

沈庾信怔愣半晌,笑得有些勉強,“我年少時曾與曲姑娘一同下山遊曆,算……舊相識吧。”

“原來如此。”江顧淡淡應道。

沈庾信還等著他繼續問下去,誰知這人忽然又冷淡了下來,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徒留他一個人沉浸在往昔,他看向曲豐羽的目光逐漸繾綣又強行克製,在看到鄔和致遞給她手帕時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成何體統。”他垂下眼睛沉聲道。

江顧隻挑了個話頭,看著擂台上還在喋喋不休說話的解拂雪,目光又掃過被眾多弟子圍繞的阮克己,最後落在了角落的一名紅衣少年身上。

今日大比,主峰上的弟子熙熙攘攘,看台早已坐得滿滿當當,衛風和玄之衍來得晚沒有搶到座位,站在了處山崖石壁凸出的角落裡,他照舊穿得豔麗奢靡,抱著胳膊靠在石頭上,他神情倦怠地望著擂台,臉色蒼白得厲害。

單單在他身邊,便有不下七八道神識在虎視眈眈地盯著,那些長老得知江顧要走不帶衛風,便知道他已經成為棄子,便絲毫不加收斂。

似乎他已經注定要過回從前那人人可欺的日子。

江顧的神識掃過時,那些爛七八糟的神識瞬間撤了回去,衛風似有所覺抬眼望了過來,正和他對上了視線。

以衛風的修為隔得這麼遠本是看不到的,但那白瞳血脈似乎提升了他的視力,他甚至能看清楚江顧脖頸間細小的青筋。

他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江顧,像是賭氣,又像是控訴,試圖從他師父臉上找到了絲心疼或者愧疚。

但江顧就這樣隔著人海,不鹹不淡,像在打量山崖上一塊隨處可見的石頭。

最終還是衛風敗下陣來,他不受控製地紅了眼眶,倉惶地垂下眼睛,他整個人早已混亂,活了十七年第一次體會到愛恨交織的滋味,心臟像爛成了攤血泥,堵得人喘不上氣。

“我好像看見你師父了。”玄之衍在旁邊小聲道。

“嗯。”衛風攥緊了拳頭,指甲嵌進了掌心肉裡,現在鬼紋白瞳被壓製著,他心中沒有那麼濃烈的愛憎,但依舊難受到了極點。

他面上平靜,殷紅的血卻順著拳頭一滴滴砸在了石頭上。

江顧瞥見了那些血點子,眉梢微動。

半點長進都沒有,倘若這小畜生拚死來討個說法,還算有半分骨氣。

他興致缺缺

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看。

察覺到江顧的神識離開,衛風緊繃的後背倏然放鬆,“之衍,我是第幾場?”

“第二十三場。”

玄之衍道:“總共八個擂台,還早呢,起碼得一個時辰之後,怎麼,緊張?”

“我有事去後山一趟,你幫我盯著,快到我了傳音。”衛風低聲道。

玄之衍一口答應下來,“不過你去後山乾什麼?”

“去找個人。”衛風抬手拍了把他的肚子,“走了。”

玄之衍吃痛,齜牙咧嘴的瞪著他離開的背影,“你少煉點體吧,當心變成石頭怪!”

衛風禦劍轉眼便到了後山。

他循著味道很快就找到了路自明所在的結界,昨晚江顧一直在後山,他沒敢貿然前來,昨天他透過鬼紋看得清楚,路自明和江林手下的那個傀儡人都被師父關在這裡。

師父想讓路真儀和江林鷸蚌相爭自己漁翁得利,最後一走了之,如果他想讓師父留下來,那——

他剛靠近那結界,忽然被一隻手給拽了回去。

他猛地轉身,就對上了曲豐羽笑吟吟的臉,“曲豐羽!?”

“噓。”曲豐羽飛快地捏了個隔音罩,“喊小姨。”

衛風皺起了眉,“你來這裡乾什麼?”

曲豐羽但笑不語,反而伸手指了指外面,低聲道:“現在整個後山不下十個化神期的長老在盯著你,隻待今日江顧一走,便將你搜魂取血契。”

“你少在這裡危言聳聽。”衛風冷聲道。

“危言聳聽?”曲豐羽失笑,“那可未必,路真儀馬上就要到陽華宗了,你這時候出現在此處,豈不是瓜田李下?”

“你來這裡想乾什麼?放了路自明?”曲豐羽二話不說拽著他往前走,衛風掙了兩下就被她定了身,被迫順著他的力道往前,“彆傻了,江顧早就將自己從這件事情裡摘得乾乾淨淨,你放了人路真儀也不會找上他。”

她在暗中調查了許久才發現路自明被關押的地方,或許並不是她“發現”,而是江顧故意透露給她的位置,隻是從頭到尾出現在山洞的人隻有“周懷明”,如果不是衛風出現,她壓根就懷疑不到江顧頭上。

但如果假設周懷明是江顧的另一個身份,那這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江顧假借周懷明的身份搶到了神器抓走了路自明,如今江顧要離開陽華宗,周懷明這個身份便是時候舍棄,死在路真儀手裡便正好斷了線索。

衛風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我——”

曲豐羽忽然轉過身來扶住他的肩膀,正色道:“事到如今你難道還看不明白嗎?你現在就是他手裡的一枚棄子,你出現在這裡,路真儀一到便會發現後山有長老看守,自然會將賬算到陽華宗頭上,情況隻會更亂。”

衛風蹙眉,“你怎麼知道路自明關在這裡?”

“我早便探查到了,但這結界厲害,我怕打草驚蛇,這種棘手的事情還是讓路真儀自己做,今日宗門大比正是個好機會,所以我昨日才通知他。

”曲豐羽沉吟道:“隻是我算漏了一點,江顧竟利用你想將陽華宗也一並牽扯進來。”

衛風被她說得腦子成了一團漿糊,“你的意思是我師父算計我?”

“他何止算計你,我都被他算計進去了,現如今恐怕將整個陽華宗也逃不開乾係。”曲豐羽腦子轉得飛快,天邊忽然飛過無數鳶鳥和禦劍的流光,她疑惑道:“雀鳶宗的人?壞了——”

她話音剛落,主峰處便傳來了靈力爆炸的聲音,瞬間整個陽華宗所在的山群開始地動山搖。

曲豐羽連忙解了他的定身,“跟緊我!”

衛風看向主峰,那邊已然升起了濃煙,師父和玄之衍都在那裡,他頓時不再猶豫,禦劍緊跟著曲豐羽而去。

而他們剛離開不久,兩道黑影便出現在了後山。

披著黑鬥篷的鬼修不滿道:“就非得這個時間來嗎?萬一是江顧下的套怎麼辦?”

“今日陽華宗宗門大比,周家也來了人,江顧肯定顧不上這邊,機不可失。”江林神色沉沉。

“看來你真的很看重這個傀儡。”周修遠揶揄道。

江林嗤笑了一聲:“不過是再煉一個麻煩罷了。”

——

主峰。

鄔和致看著面前的兩個女子,臉上的笑容險些維持不住,乾笑道:“曲宗主,周聖女,二位怎麼一並來了?”

站在他面前的,一個是黑袍裹了滿身的曲清,她摘下兜帽,露出了和曲豐羽七八分相似的臉,卻十分不苟言笑,“今日陽華宗大比,我特意帶門下弟子前來觀摩。”

另一個女子穿著身素雅的長裙,眉眼圓潤可愛,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但實則她已過百歲,正事周家聖女周寧薑,她對上鄔和致便高傲許多,“鄔宗主,周家前幾日便下了拜帖,今日我正好出關,特來一敘。”

鄔和致同她素不相識,隻遠遠打過一次照面,實在沒什麼好敘的,擺明了周家是為“丟失”的神器而來,隻是沒想到他們陽華宗這些小嘍囉竟也能被盯上,隻能硬著頭皮笑道:“二位快請。”

他剛一轉身便咳嗽了起來,旁邊的弟子趕忙去扶,卻被他製止。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長老席的方向,然而江顧位置已然空空如也,隻有旁邊的沈庾信還在,對上他的目光之後,冷冷地垂下了眼睛。

鄔和致倏然攥緊了手中的血帕子。

陽華宗山門外,江顧看著禦劍直奔後山而去的路真儀,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靈龍宗、周家、江家、雀鳶宗四方的人都已聚齊,好戲就可以開場了。

不過他沒興致看戲,隻要確保衛風元神活著,自己便可以高枕無憂,拿著神器閉關上數十年,待突破後出關,屆時便又是另一副景象。

這一年雖不甚順心,但得了神器和神鳶鮫鱗離火丹等至寶,倒也不虛此行。

江顧召出了飛劍,身後陽華宗主峰已然廝殺聲起,後山的方向更是地崩山摧靈力四爆,他勾了勾嘴角,已經可以預計到身後的屍山血海,準備功成身退。

然而就在他剛踩上飛劍的一瞬,耳後猝不及防炸開了股濃鬱的黑霧,再睜眼,竟是到了主峰擂台中央。

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衛風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而後少年人的吼聲混著靈力瞬間響徹了整個陽華宗:

“都彆打了——神器在江顧手裡!!!”

廝殺的人群倏然一靜。

江顧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就對上了衛風燦爛的笑容,他明亮的眼睛滿是無辜和乖巧,聲音歡快又活潑,“師父,一起逃命吧。”!